“真虧容容有心,我倒是沒想過要吃生蓮子。”段倚柔取起一顆蓮蓬,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夏侯胤原先不打算開口的,但是看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最終還是忍不住出聲指點,“用些力道把蓬身剝開,蓮子就會自個兒跳出來了。”


    “嗯。”她恍然大悟,笑著點頭,照著他的話去做,果然很輕易就取得了包裹著綠皮的蓮子,“我明明記得蓮子是白色的。”


    見她一臉納悶的樣子,他再度無法坐視不理,“那是因為它上頭還有一層綠皮,用你的指甲在上頭輕劃上一道,把綠皮給剝開,就可以看見白色的蓮子果肉了。”


    他一手支頷,低頭看著案上的帳冊,說話的時候,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段倚柔轉眸看了他一眼,似乎對於他今天的好心感到受寵若驚,她使了使眼色,示意綠錦退下。


    待屋子裏又隻餘下他們二人時,她笑著對他說道:“我聽說蓮子清熱安神,你要吃點嗎?”


    “嗯。”那雙眼皮子再度抬也不抬,一臉可有可無的不在乎模樣。


    她靜靜地瞅了眼他冷淡的表情,輕抿起了抹笑容,沒讓自己給擱在心頭上,揀了張椅子坐到他的身旁,照著他所說的方法取出了雪白的蓮子果實。


    “給你。”她把剝好的第一顆蓮實遞給他。


    夏侯胤伸手接過,隨手就往嘴裏扔,嚼了兩下,忽然擰起了眉心,轉頭看著她,提氣想說什麽,最後卻是什麽都沒說,接過她遞來的第二顆蓮實,仍舊是沒多說半句,就扔進了嘴裏。


    一直到他吃了五顆,見她依舊專心地剝著蓮殼兒,夏侯胤還是沒沆半聲,就在這時,綠錦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小姐,慢點兒吃,我忘了把剔蓮心的銀簽順道給你了。”她一邊跑進來,一邊揚著手裏的銀簽,進到裏頭,就見到籃子裏散了幾個空蓮殼兒,但是蓮實卻不見蹤影,“小姐,你把蓮心也一塊兒吃了?”


    “蓮心?什麽蓮心?”她一臉不解地眨了眨美眸。


    “就是蓮子裏的苦芽心啊?吃了那心可是會苦的啊!”


    “可是……?”段倚柔驚慌地轉眸望向夏侯胤,見他的目光也正好在此時抬了一抬,“他吃了……那些顆蓮已他全給吃下了,夫君?”


    他就一句話也不說呢?


    因為沒人提醒,她一時間也給忘了,蓮子是有苦芽心的!


    “為什麽把蓮心也給吃了呢?怎麽不告訴我呢?”她驚慌失措地站起身,扳過他的臉,那神情仿佛在想著如何從他的嘴裏把那些苦芽心給挖出來。


    她纖嫩的手心貼在他的頰膚上,因為才剝過蓮子,所以感覺有些濕潤而且冰涼,可以嗅到屬於她的芳香氣息,以及淡淡的蓮蓬清香味。


    他抬眸看著她慌張的表情,心想她難道真要從他的嘴裏把吃進去的東西,再給挖出來嗎?


    夏侯胤覺得好笑,但是沒動聲色,“如果不是見到你現在慌張的模樣,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要讓我連蓮心一起吃進去。”


    “我沒有!我忘了……”她一雙眸子直盯住他的嘴,明明就知道不可能,但她還是想要彌補錯誤。


    她的反應真的令他覺得很有趣,這是他們自從祠堂立誓之後,第一次如此親近,他笑聳了聳肩,不著痕跡地將她的雙手從臉頰上移開,不讓自己喜歡上被她碰觸的感覺,在這大熱天裏,她的雙手比剛才吞下去的苦蓮子更消火。


    “吃了就吃了。”他深沉的眸光直直地望進她的眼底,腦海裏忘不掉那一日,這雙眸子裏所淌下的淚水,“不是聽說蓮心性寒,今兒個天氣炎熱,吃了用來退火剛好。”


    段倚柔還想說話,卻被他的這番說詞給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別開視線,閃躲開他銳利的盯視。


    “就算你這麽說,那還是我的錯,對不起,這錯以後我不會再犯了。”


    一陣久久的沉默。


    “嗯。”他悶吭了聲,視線迴到帳冊上,“都出去吧!”


    “好。”段倚柔點點頭,沒有絲毫遲疑地領著綠錦離開,在她的心裏隻想快點兒逃離這令人尷尬的場麵。


    在蓮月別院小待了幾日,夏侯胤收到了一封緊急書信,向老太爺請求提前返迴京城府邸。


    “我也跟你一起迴去。”


    段倚柔也沒料到自己會說出這句話,伸手拉住了丈夫的衣袍,抬起澄澈的雙眸認真地看著他。


    此話一出,夏侯胤與老太爺兩人都不約而同地一愣,既然老長輩留在蓮月別院,那她身為子媳當然應該也跟著留下伺候,跟隨至迴到京城府邸才對,沒料到她竟然也想要先走一步。


    “倚柔知道自己應該要陪隨老太爺才對,但是,此行來到蓮月別院,幾位經驗老練的管事仆長也都跟著來了,眼下相公迴到京城,府裏反倒少了人手可以伺候,身為他的娘子,我……放心不下。”


    最後幾個字,她軟柔的嗓音聽得出一絲遲疑,眸光齊平地定在丈夫厚實的肩頭上,揪住他袍袖的手更加用力。


    “我已經不是個三歲孩子了,你做什麽放心不下?”夏侯胤斂眸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反應,心裏覺得納悶,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逃避些什麽,“你留下,再過幾日隨太爺一起迴京。”


    看她這樣子讓他想答應帶她迴去,但是畢竟長輩還在,如果他貿然答應未免有失體統。


    “不,就讓她跟你迴去吧!”老太爺驀然開口,笑嗬嗬地說道:“你們是夫妻,夫唱婦隨自然是最好的,胤兒,別擔心太爺爺,就讓她跟著你迴去,畢竟要做好夏侯家的主母角色之前,她要先做好你妻子的角色。”


    段倚柔咬唇,聽出了老太爺的一語雙關,她確實是在逃避,就怕被留在老太爺身邊,她最後會被迫答應他要辦的事情。


    “好,既然太爺說了,那孫兒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他反掌握住她冰涼的纖手,瞧她愣了一愣,最後露出寬心的微笑,那笑顏令他的心頭微微一熱,一抹溫柔的笑痕不經意地勾上他的唇畔……


    轉眼間,秋去冬來。


    段倚柔十分慶幸之後老太爺便沒有再提起那迴事了!對待她也總是笑嗬嗬的,十分的慈藹可親,令她十分喜歡。


    家裏的事情有容容在張羅,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凡事都處理得非常妥貼,如果要說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就是她的容貌太過美麗,外表看起來嬌貴傲氣,教人覺得不好親近,但段倚柔知道那不過是表麵而已。


    與夏侯胤成親之後,日複一日的生活,雖然稱不上愉快,但是至少平靜,他們依舊沒有圓房,但這是他們之間隱而不宣的秘密,外人並知曉,老太爺也算耐得住氣,沒過問他們怎麽還未見喜。


    冬日的盡頭,氣候依舊寒涼,前幾日下了場雪,積雪都還未消退,這時卻聽說在南方的吉祥鎮梅花已經盛開了,鎮上的長老派人到夏侯家邀請財東前去參與他們一年一度的梅神祭,祈求風調雨順,讓今年的梅實能夠豐收。


    前些年,都是老太爺應試邀前往,但是今年入冬之後,年事已高的老太爺直嚷著一把老骨頭都不聽話了,要夏侯胤與妻子一起前去替他送禮道賀。


    兩人才到吉祥鎮,就被鎮民們熱情款待,畢竟,夏侯家對他們而言可是衣食父母,他們吃的穿的用的,全仰賴夏侯的興旺。


    鎮長聽說新進門的夫人沒瞧過做蜜餞的作坊,立刻熱情地邀請她前去參觀,段倚柔聽說成千上百的陶缸裏裝了梅子,驚訝了好半晌。


    “一來,請夫人嚐嚐這個。”鎮長讓人取了些醃梅子過來。


    幾顆醃梅子就擱在小淺碟上,段倚柔稱謝接過,抬眸望了身旁的夏侯胤一眼,見他沒有表示,低頭取了一顆梅子含入嘴裏。


    夏侯胤看見她立刻皺起了臉,似乎酸得難受,他忍不住勾起一抹淺笑,早看出了鎮長遞給她的梅子不隻是酸,而是非常的鹹,製法十分獨特,這種梅子一向不會擱在“慶餘堂”的鋪子裏賣。而是大批製成之後,讓朝廷給買去,在軍隊之中給將士們的飯菜中加入這種梅子,不隻可以提鮮,而且使食物不易腐壞,要是不小心吃到了壞東西,在不嚴重的狀況之下,還可以解毒。


    “好吃嗎?”鎮長笑嗬嗬地問。


    段倚柔好一會兒不能說話,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最後才呐呐地說道:“酸了一點,也鹹了一點,可是,能吃出用了心思。”


    沒料到她會說出那句話,原想捉弄她的鎮長與鎮民們倒是不好意思了起來,幹笑地摸了摸鼻頭。


    “他們是故意的。”夏侯胤看了鎮長一眼,伸手接過她手上的小碟子,“這梅是蜜餞,卻也是藥,是要給朝廷的,當年,夏侯家的祖先在這鎮上找到了這種梅子,剛好那年軍隊中鬧了一場吃壞肚子的大災難,甚至於有人因此而死,老祖宗那時候才剛做朝廷的生意,就把這東西給引薦了進去,用了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解決了那場災難。”


    “所以,這醃梅子是你們的驕傲吧!”段倚柔接迴了小碟子,笑容對鎮長說道:“我想,你們應該不是故意要整我的,是要把最好的東西拿給我看吧!謝謝,倚柔領受你們的好意了。”


    “不客氣!不客氣!”鎮長與鎮民們一個個眉開眼笑,說是故意要整人,倒不如說他們是獻寶,不一開始就嚇嚇人,哪有機會訴說這寶貝後頭,其實大有玄機呢?


    一開始她沒有生氣,就已經贏得他們的好感了,再加上她後來這一番話,在場的人們都已經不由自主地喜歡上這位新夫人了!


    答應了鎮長稍後會參與盛曲之後,他們來到鎮民們所說的花開得最燦爛美麗的山坡旁,在一窪終年不幹的清澈池水畔,一株千年紅梅迎風而立,那豔麗的顏色在晴天之下好看得教人轉不開視線。


    段倚柔被梅樹給吸引,走到樹下,仰眸望著那千年梅樹豔而不妖,媚而不俗的姿態,嬌美的花朵生在線條蒼勁有力的樹幹上,就像是有靈氣一般,令她望出了神。


    而夏侯胤則是望著她,他並不訝異鎮民們立刻就喜歡上她,經過這半年多的時間,她在夏侯家也是頗得人望的。


    曹南昌曾經與她說上幾次話,後來也對他說過,說她的淡吐得體,心腸也好,奴才們不敢對容容說的話,對著她反而能夠說出來,在她的幫忙之下,不少人的困難獲得了解決,對她都是充滿感謝。


    “你真是厲害,簡單的幾句話就收買了人心。”他走到她的身後,與她一起仰頭看著紅梅。


    “我沒想收買他們的心,隻是我很明白,因為用了心,更希望可以得到夫人的肯定,哪怕隻是一句話也好,都能讓人覺得很高興。”因為,她也是那個希望可以得到肯定的人,所以格外能夠明白那份心思。


    夏侯胤低頭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伸出一雙大掌握住她細瘦的膀子,似乎在掂量著她的分量似的。


    最近,他總會像這樣不經意地碰觸她,他觸膚的溫度令她微顫了下,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了起來,她一動也不敢動,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近得像是微風似的拂過她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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