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頂帽子壓下來,楊鳴的喉嚨裏都像被堵住了似的,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還是一位師長看不下去,連忙道:“劉公公,是楊鳴不懂事,冒犯了您,還請您不要計較!”


    這與顧文君同行的自然是劉喜。


    所有人也都看得出來,這次負責護送的太監和上一次明顯不同,地位氣勢都隱隱更高上許多層。否則,師長們也不會親自出來迎。


    文山書院的學生都還記得上一次。


    顧文君被陳家汙蔑抓入大獄,最後得真相大白,也是帶著賞賜風光迴書院的。


    而這一次——


    顧文君竟然還受了皇帝陛下之邀,去宮裏麵醫治太後了!這是怎麽迴事?


    宮廷裏麵的消息,朝廷上下傳得快。


    可是傳到書院就慢了一截。


    他們真不知道,顧文君迴京之後又鬧了一場這麽大的動靜!


    就在一眾書生連同楊鳴都怔愣的時候,劉喜卻似笑非笑地開口:“這位楊鳴學子怎麽會冒犯我呢?我不過是一個太監,你們卻都是讀書人,是我擔當不起呀!”


    前半句話剛讓楊鳴鬆了一口氣,後半句話又立即把楊鳴拽入無底深淵。


    他打了個寒顫。


    楊敏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硬是從喉嚨裏擠也要擠出話來:“劉公公,是我說錯話了,我真的不知道顧文君在宮裏麵,不知者無罪,還請劉公公原諒我的無心之過!”


    假笑幾聲,劉喜先是看了顧文君一眼。


    然後才說道:“好一個不知者無罪!你不知道就可以撥弄是非,不知道就可以造謠同窗了嗎,是誰給你的膽子!”


    其他太監也許會顧忌這些書生,不願撕破臉皮。可以劉喜的身份地位,根本不是這些書生可以逾越的。


    就算他們在科考之中取得一些功名。這諾大一個文山書院,最後能官居高位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這還是算上了以前結業了的學生。


    驚懼之下,楊鳴愣是一句話都不敢還嘴,隻是一個勁地道歉。叫苦連天的,恨不得把眼淚都擠出來掛在臉上。


    當真丟盡了讀書人的清高和臉麵!


    哪怕楊鳴能夠多撐一會兒,其他人也都會高看他一眼。偏偏劉喜兩句話砸下來,楊鳴就是束手投降,巴不得跪下來給劉喜舔鞋的模樣,真讓人看不上眼。


    他還是貪圖富貴榮華,否則也不會這麽急切地想討好的劉喜。


    可這就太跌份了!


    和之前在班裏趾高氣揚的模樣大相徑庭,就是原先與楊鳴一道非議顧文君的,也是自覺羞愧,不約而同地與楊鳴拉遠了距離。


    羞於與這樣的人為伍。


    原本想要為楊鳴求饒幾句的師長,也是臉色難看,說不出什麽話了。“楊鳴你,唉!”


    劉喜見此冷笑。


    “楊鳴啊,你是真知道錯了,還是假知道錯了,你冒犯的又不是我,和我這個太監求什麽情呐。你冒犯的,分明是陛下、太後娘娘還有顧公子呀!當然憑你,是見不到陛下和太後的麵了,向顧公子認錯就好了。”


    “我……”


    楊鳴的聲音頓時卡了殼。


    像他這樣的人,可以對顧瑾點頭哈腰,可以給劉喜低頭巴結,楊鳴都不覺得奇怪。但要他向顧文君那樣一個身份成問題的棄子道歉,卻是生生打他的臉。他怎麽會願意。


    又憑什麽!


    見楊鳴突然不說話,有人跳出來大聲反問:“怎麽啦楊鳴?你不想道歉啊,是不是心裏不平,對劉公公的話有意見啊!”


    楊鳴恨恨扭頭,就看見王子逸在人群裏叫得最歡。


    就是想要趁機大出一口惡氣。


    要不是師長、同窗還有劉公公在,楊鳴都想撲過去打死這個隻知道玩樂的紈絝混賬。


    王子逸兩眼一瞪,惡聲惡氣:“快道歉!真當我們的顧首席是可以隨便說道的啊,你之前就不安分,一迴來就在班上編排顧文君,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話一出,一下子激怒了書院裏的其他學生。


    陰險小人多,但是正道君子也不少。


    顧文君風頭如此之盛,屢創佳作,早已有了不少追捧者。許多學生也是真心奉她為文山書院的第一人,將她當做年輕一輩的首席,立為榜樣。


    這個楊鳴隻不過是一個最下等班的學生,要才無才,要德無德,還敢攻擊顧文君。


    以卵擊石,笑掉大牙!


    “楊鳴你以為你好到哪裏去,有什麽底氣在背後指摘顧文君!”


    “顧文君這次鄉試可是取了頭等,我們整個書院也都沒幾個解元,你一個鄉試都沒差點沒過線的人,嗬嗬,也隻能揪著迴書院這種細枝末節的事說道了!”


    “呸!小人。不愧是之前和顧瑾廝混一道的。”


    ……


    文山書院的書生不多,但也不算少,一人一句話扔過來都能把楊鳴砸死。


    就算楊鳴臉皮再厚,他也受不住所有人的鄙夷和唾棄。


    見到顧文君的支持者那麽多,原本與楊鳴一樣嫉妒顧文君的,全都夾著腿縮緊腦袋,紛紛閉嘴不語了,生怕落到楊鳴這樣的下場。


    自然是沒一個人想替楊鳴說話的。


    但是,最讓楊鳴難以忍受的事卻是,從頭到尾,顧文君都沒有正眼看他,好像他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放在眼裏!


    事實上,要不是今天他突然跳出來。


    顧文君都不認識楊鳴這個人。


    但如果沒有楊鳴弄出這一鬧劇,她還真不知道,自己在文山書院裏的威望已經這麽高了。起碼她振臂一唿,書院裏有三分之二的人願意聽從。


    師長見勢不好,也都暗暗向顧文君遞眼色,知道她是能做主的人。


    “夠了!在書院的門口鬧成這個樣子,像什麽話!”


    最後是程鴻問程師長出麵,他厲聲喝止一句,又沉眸掃過楊鳴:“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道歉,你還想讓所有人陪著你耽誤時間嗎!劉公公是要進宮迴話的,楊鳴,你別讓劉公公久等!”


    劉喜會迴宮,麵見皇帝陛下和太後的。


    要是楊鳴表現太遭,說不定這一切都會被稟報給陛下!


    程鴻問不愧是文山書院的總師長,他一句話就直切楊鳴最在意的地方,逼得楊鳴不得不把自己的臉皮撕下來,再自己狠狠踩上一腳。


    眼看程鴻問神情嚴肅地皺起眉,楊鳴麵色擠兌成了鐵青。


    “顧文君,是我妄加揣測了,對不起!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楊鳴這些話都說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他覺得自己剛的右臉被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還要把左臉伸過去給顧文君,讓她再打一下。


    可即便這樣,顧文君也不屑地扇。


    她眼中微光一閃,搖頭道:“楊鳴你是錯了,錯在不知真相就妄議他人,這不是君子所為。你雖然道歉了,但我卻不能輕易原諒你,因為這是對陛下,對太後,還有對你不負責。希望你得了一次教訓之後,可以好好改過。”


    該死的顧文君!


    他都被逼著道歉了,顧文君竟然還要劉喜稟報皇帝太後,還說什麽為他好,拒絕了他的道歉!全都是放屁!


    “這個下賤卑鄙的野種!”


    一句臭罵憋在楊鳴的胸膛裏,幾乎就要噴薄而出了。


    但看到劉喜那道陰惻惻的眼神,還要一眾文山書院學生認同憤慨的目光,楊鳴才死死忍住。


    他咬牙切齒,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顧文君被簇擁著,而自己則是遭受鄙棄,甚至還要接受先生們的教訓,說不定還會被宮裏記上一筆。


    最緊迫的,就是書院裏固定幾次的考核評校。


    楊鳴本來也是倒數的,也許就是因為今天這件事,先生們在考核中多打幾個低分,或者幹脆劃個大叉,也許楊鳴也要被趕出文山書院了。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和顧瑾一樣,也被顧文君擠兌走!”


    其實,楊鳴心中已經惶然不安。


    隻能不斷拿顧瑾許諾的好處來安慰自己。


    “不,顧文君隻不過是去宮裏治個病罷了,最多得些賞賜罷了,有什麽了不起的。宮裏還會缺禦醫嗎?又不是真的和皇帝陛下,太後娘娘搭上關係,顧文君怎麽比得上顧瑾!”


    “要是他真得了陛下的寵信,怎麽還會迴文山書院念書?早去了京城學坊了!那裏才是真正權貴子弟念書的地方!”


    “對對,顧文君還是那個顧文君,一個顧家不屑地要的棄子罷了。我要巴結的是顧瑾,他才是真正能幫我的人,隻要我盯著顧文君,我還有機會!”


    一個又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楊鳴腦子裏浮現。


    但是已經沒有人注意他了,全向顧文君圍了過去。


    賀喜的,誇讚的,打探消息的,巴結的,還有王子逸那樣拉過顧文君,就要上上下下檢查一遍身體狀況的。


    要不是程鴻問及時把顧文君解救出來,她一時半會兒,真逃不出來。


    恭送走劉喜,又帶顧文君到自己的書臥裏談話。


    四下無人的時候,程鴻問才終於問出口:“這段時間你真的在宮裏麵?”


    “是!”顧文君對自己的親傳師父畢恭畢敬,她低頭先認錯:“抱歉師長,我應該早點報信給你,讓你擔心了。”


    “好,那我問你,你據實迴答。”程鴻問沒有問顧文君為什麽會被陛下請進宮裏,他隻是伸手摸著自己的胡須,麵色深沉發問。


    “太後的病,真的是你治好的嗎?或者說,太後是真的病了嗎,她的病,不是一直都是裝的嗎?”


    薑還是老的辣。


    程鴻問在外避世教書多年,但並沒有忽視朝中局勢。


    他當然看出太後和陛下之間素有不合,一個問題就直切要點,讓顧文君難以迴答。要是不和盤托出,她就是對自己的師父撒謊。


    可是“太後之死”和“真假太後”事關重大,顧文君必須先詢問陛下,才能決定要不要告訴程鴻問。


    沉默半晌,顧文君隻能答:“我在太後的慈寧宮,進了三次。”


    這不是假話,但也沒有迴答程鴻問的問題。


    不過這對程鴻問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他長歎一口氣,伸手拍拍顧文君的肩膀,自以為明白顧文君的話,“我知道了,你進宮治病,就是夾在陛下和太後之中,苦了你了。”


    “師長,我——”


    顧文君還想要說話,卻被程鴻問打斷:“既然你已經出宮,又得了賞賜,還是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劉喜親自送你,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你現在還隻是一個解元,沒有更高的功名之前,都不要插手宮內爭鬥,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程鴻問說這話,當然是為了顧文君好。


    他也是對的。


    顧文君這一次迴書院路上,不就是遭了危險,差點喪命。


    假如程鴻問要是知道,顧文君不僅插手了還深陷其中,少不了又要擔心受怕地揪掉胡子,於是顧文君張了張口,又閉上沒有多說了。


    “還好那群小子不認識劉喜,否則說不定都要嚇得尿褲子。”


    程鴻問提了一個玩笑緩和氣氛,但隨即他又一肅,“文君,這次你得了解元,為師很是欣慰。但是區區鄉試對你而言,算不上什麽考驗,接下來才是硬仗。”


    “是師長,我知道。”顧文君也認真點頭。


    但是程鴻問卻越發肅穆,他緩緩道:“你家裏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妹,顧瑾和顧瑜,都跟著敬王殿下一起迴京了,這件事你早晚會知道的,我就先告訴你。敬王將顧瑾送進了京城學坊,也將顧瑜送進了那裏的女子學班。”


    顧文君一下子抬起頭,“什麽!”


    “聽聞,太後在宮中遭刺殺遇險,陛下抓住了那個刺客,暗指敬王是幕後主使,才逼得敬王狼狽下船迴京。之後敬王便稱身體不適,推遲當朝對峙一事,想必在暗中有所布置,龍爭虎鬥,爾虞我詐。”


    程鴻問壓在顧文君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傳來巨大的壓力。


    “文君呐,宮裏麵的事,還不是現在的你能參與的。你我的戰場,是在這宮外。敬王想和陛下鬥,你,要和顧瑾鬥,要和京城學坊的世家貴族子弟鬥!”


    “會試,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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