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元安心中恨恨。


    “我兒陶然不明不白地死了,就連具完整的全屍體都沒能留下來,我怎麽能放過顧文君!”


    陶元安怎麽能不恨。


    陶然死去之前,才去文山書院找了顧文君,卻猝不及防地死在迴府的路上。


    說和顧文君沒有關係,陶元安打死都不信。


    本來陶然就是因為寫了一本同名的《西廂記》,與顧文君互相爭鬥起來,到了最後,是陶然敗了名聲,還被責罰禁書,吃了好大一記教訓。


    本來事情到此為止也就罷了。陶元安是禮部中郎令,他熟讀朝中律法,所以也更清楚陛下的責罰並無問題。


    他也知道自己兒子幾斤幾兩,文采比不過人家,手段更玩不過對方,隻能認栽。


    可是陶元安怎麽也想不到,那個顧文君竟然如此喪心病狂,還不肯罷休把事情做絕。硬是害了他兒一條性命!


    盡管屍體處理得幹淨,什麽證據也沒有留下,可陶元安還是篤定,就是顧文君做的。


    然而他狀告無門,隻因順天府鑒定是自然死亡,根本不受理這樁案子。


    “呸!那京城順天府司衙出說我兒是暴斃而亡,我會信這荒唐鬼話嗎。要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為什麽還要毀屍滅跡!要是與顧文君沒有幹係,他為什麽離京遠走江東!”


    這些疑問一直壓在陶元安心裏,沒有一個人能迴答他,都快要把陶元安逼瘋了。


    把他從一個謹小慎微,貪生怕死,隻求穩中富貴的官吏,逼得走上了孤注一擲的偏執複仇之路。


    要不是顧文君走得迅疾,當夜就坐船迴了江東,陶元安已經計劃買兇殺人了。


    為此他甚至把自己從前的師長程鴻問也一起恨上了。他心中怨懟:“一定是程師長暗中幫了顧文君,否則那乳臭未幹的小子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本事!”


    不僅次次化險為夷,連禮部侍郎陳家都扳倒了,還搭上了皇帝和太後的路子。陶元安越想越恨。


    隻可惜,他陶元安在江東沒有任何基底,也沒有相熟的人脈,手伸不過去,隻能放任顧文君在江東安逸。


    他本來還以為顧文君一輩子都會躲在江東,不出來了。陶元安不止一次想送殺手過去,把顧文君無聲無息地弄死。


    但顧忌一同去了江東的敬王、又顧忌江東的地方勢力,陶元安束手束腳。


    不過陶元安當真沒想到,那廝已經悄悄返迴京城!


    而且就在這皇宮裏——


    陶元安雙眼發赤,唿吸也變得粗重起來。他額角暴起根根青筋,雙手打顫。恨不得現在就衝到深宮裏,親手掐死那小子,為兒子報仇雪恨。


    可一想到陛下,陶元安的憎恨又打了一個旋,止不住地心慌意亂。再怎麽恨顧文君,他還是害怕皇上。


    “不!”陶元安心裏重重一頓,“要是顧文君一直躲在皇宮裏,那我豈不是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正陷著激烈的思想鬥爭,陶元安眉頭緊皺,雙眉之間都可以夾死一隻蚊子,整張臉都揪成了一團,五官模糊。


    驀地。


    陛下的聲音響起,猛地把陶元安從混亂陳雜的思緒裏拽了出來。


    “今日就到此為止吧,退朝。”


    眼看皇帝就要起身走人,陶元安急急出列,慌不擇路地高唿一聲:“陛下,請等一等,臣還有事啟奏!”


    所有視線都聚焦在陶元安身上,仿佛能把他盯成篩子。


    陶元安如芒在背,他仿佛能讀出那些視線下隱藏的含義:“今天戶部和禮部交鋒,論的都是大事。你一個小小的中郎令出來,置喙什麽!有你說話的份嗎?”


    他額上冒出細密的冷汗。


    可是今天“顧文君”的事情是戶部尚書季沛,提起的話題,雖然季沛隻是拿顧文君開刀,但這麽好的機會,陶元安一點也不想錯過。


    便急急道:“陛下!微臣左思右想,季大人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雖然陛下一片孝心,才請了顧文君來照料太後娘娘。可無論顧文君才情醫、術如何超絕,都是一個外男。”


    “總不能一直讓他留在宮中,不合乎情理啊!”


    龍椅上傳來的視線倏地一厲,化為一把利劍,穿透陶元安的身體,駭得他一個激靈。


    “陶愛卿,你是什麽意思?”


    陛下的聲音冷下來,斷字如鐵,咬句如金,絲毫不給人喘息的餘地。


    其他大臣們,看陶元安的眼神更是驚乍不定。尤其是禮部尚書,那戳在陶元安身上的眼刀子就差變成實形了,恨不得宰了這個多嘴的下屬。


    “這有你一個中郎令什麽事情!你現在挑顧文君的刺,不就是打陛下的臉嗎?還嫌今天惹的事不夠多嗎!”


    雖然禮部尚書心底裏傾向行事溫和的敬王殿下,可在表麵上,他一向都是以陛下為先的。


    結果今日,不止戶部尚書季沛來拆禮部的台。


    合著禮部自己的官員,也要來拆禮部的臉麵麽!


    陶元安明顯感受到那一道道不善的視線,但他一咬牙,腦子一顫,還是說了。


    “陛下!這顧文君還是今年科考的門生,若讓他一直留在皇宮,一直與太後、陛下朝夕相處,恐怕也會讓其他門生心中不平,給人把柄。”


    他搜腸刮肚,試圖找出無數個顧文君不能留在宮裏的理由來,“陛下!您是一國天子,更應該以小為大,事事為天下人做榜樣。要是今天後宮的規矩都可以隨便亂了,科考文典也可以不必避嫌,那其他人會怎麽看待陛下,茲事體大啊!”


    之前說的,還隻是明令避諱外男的宮規。


    這下,才是真正戳到點子上了。


    科考大典,那才是事關國本的大事,論起重要性,甚至比敬王迴不迴京,怎麽迴京,更加重要。


    於是禮部尚書也按捺不住,撐著一把老骨頭也站了出來,顫巍巍道:“陛下,陶中郎令說得也不無道理,這顧文君治病固然有功,可讓他一直留在宮裏,恐怕不妥啊!”


    季沛也漸漸迴過味來。


    他明白自己是被皇帝給擺了一道,被拿來利用了。原來陛下一直就想要他來給敬王遞刀子!季沛懊悔,他被陛下耍了,還什麽好處都沒落著。


    這怎麽行。


    這時看到勸諫的好機會,季沛便也跟著一起上了奏。


    “是啊,陛下!這與禮不合啊。”


    季沛重振旗鼓,他心裏細想,要是能把顧文君拉出宮外,也能更好探查。


    他便又提起之前的話:“之前陛下不是說過,太後娘娘身體已經逐漸康健,那也無需顧文君再留宮陪診了。臣想,之後的事情,禦醫們也可以妥善照顧太後。”


    “是啊,還請陛下三思!”


    “考生必須避嫌忌諱,得守科考典祀之禮啊。”


    事情一說到科舉,所有人便統一了戰線。


    哪個大臣家裏沒有待考的兒侄,又有哪個沒收過學生弟子?


    誰不希望自己人在科舉中金榜題名名列前茅。雖然這科考的試題也不是陛下和太後出卷,可最後一關殿試,可是皇帝陛下親審的。


    顧文君在宮裏留得越久,與陛下的關係就越是相熟。


    那本來就比其他考生多占了優勢。


    盡管他們的門生不一定能撐到殿試,就是顧文君考出了解元,也不一定能通過殿試,但沒人喜歡讓別人拿到便宜,尤其還是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草民。


    “夠了!”


    蕭允煜原本鎮定在握的神色,倏地一暗,沉沉地陰了臉,恍若天色驟變,狂風暴雨將至。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定一番怒意,才緩緩開口:“是顧文君治好了母後,朕!不會放心將母後再交給那群廢物禦醫大夫。現在除了顧文君,母後誰也不信!要是想讓母後換個禦醫,你們自己去勸!”


    陛下一發了話,眾臣便都息了聲,唯唯諾諾。“這……”


    “至於科考,怎麽?難道你們還懷疑朕會幫其他人舞弊嗎!”


    要是劉喜在旁,早就開口勸這些大臣住嘴了。陛下分明就是不想讓顧文君離宮,卻沒有人長了眼色。可是他現在還在責罰期,守著顧文君照顧。


    這些大臣又都不知內情,還以為顧文君隻不過是一個有點小名氣的平民才子,懂得幾個偏方,就好運地被請進宮去照顧太後。


    這簡直一步登天。


    自然讓人看得眼紅甚至嫉恨。


    加上那陶元安因為一己私心還開了道壞口子,硬是引著一群大臣,往陛下的天威怒火裏跳。


    隻有張首輔最為清醒,他將蕭允煜的神情變化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一動,原本也想跟著一起勸,霎時一頓,及時收了口。


    陶元安卻迫不及待地撞了上去:“臣當然相信陛下,可是就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啊!萬一顧文君真有本事高中題名,卻被人質疑,豈不可惜。”


    “就是陛下不在乎顧文君的名聲,也該替自己的君威著想!”


    為了把顧文君逼出宮,陶元安甚至豁了出去,不僅敢頂著陛下的怒火繼續進言,還不惜拉下臉來違心誇顧文君的好話。


    他說得如此懇切。


    就連季沛、蘇起宣這等老狐狸,都找不出什麽駁斥的地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博到了滿朝大臣的認同。


    “陶元安今天是怎麽了,平時怎麽不見他有這樣聰明的腦子!”


    禮部尚書甚至再度開了口:“既然陛下明令要求敬王殿下和允翊公主遵禮守禮,也當以身作則,為天下表率。”科考便是禮部的主事,自然心切。


    隻是誰也想不到,這事來來迴迴,下到科考典祀,影響一國之本,上到陛下和敬王之爭,影響國君之位。


    扯破了天。


    爭論到最後,還是落到顧文君這一介布衣的處置問題上。


    這讓滿朝文武都深深記住了這一名字。


    “這顧文君,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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