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茗茶都是名品,太貴重了,還請造儲坊的公公們收迴去吧。”


    深思熟慮之後,顧文君還是傾向迴絕。


    可是造儲坊的太監們就像是什麽也沒有聽到似的,仍然一個個安分跪好,顧文君不接下,就不起來。


    “顧公子,既然是造儲坊想賠禮,你就接下吧。就是不拿來喝,在屋子裏放著也是榮耀,以後就沒有人再敢欺負你了。”滌桃在一邊小聲地嘀咕,滿句話都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滌桃能想不到太遠的事,隻知道終於出了一口氣。


    之前的時候,那兩個隻不過是在造儲坊裏負責守門的小太監,就敢對顧文君大放厥詞。


    如今,就是造儲坊間的掌事太監,執事太監也一樣要對顧文君點頭哈腰,恭敬有加。


    前後一對比,真是解恨。要是能償還顧公子縮所受的委屈,滌桃也不覺得自己這身傷白受了。


    可是顧文君卻不糊塗,她心裏點著琉璃燈,通透明亮。


    這些太監跪了一排,看似真的是在跪顧文君,其實不過是在跪她身後的大靠山——皇帝陛下。顧文君自己說的話,他們是不聽的。


    隻知道要按照陛下的意思。來向顧公子賠罪道歉。


    顧文君心下無奈,轉向劉喜說話:“麻煩劉公公幫我收起來吧。”


    她故意隻交代給劉喜,其實是想讓劉喜代她收了,以防之後有人再找茬計較,顧文君也有了辯解的理由。


    畢竟劉喜在明麵上就是皇帝身邊的親信,不算越矩。


    劉喜沒想到那麽多彎彎繞繞,隻當顧文君收下了,麵色微喜,合掌而笑,“行了,顧公子不怪你們,你們就自覺點,把東西放好,以後啊,都給我小心點!”


    他們聽了哪敢有不從的。


    紛紛長吐一口氣,麵色一緩,動作迅疾地將所有禮物都一一收整好,要放去顧文君住的屋子。


    在顧文君麵前,他們全都緊繃著身子,一絲一毫外露的情緒都不敢表現,隻有等到告退時,他們才敢流露些許真實想法。


    “還好顧公子沒有和我們造儲坊計較,不然這關真的難過咯!”


    “這叫什麽事啊!季貴妃鬥法,還把我們這些管後勤事物的小牌坊也給牽連進去!真是晦氣,那兩個小太監也太蠢了,差點就害死整個造儲坊咯!”


    “要不是他們已經吃了王公公的板子,半死不活了。雜家也真想再給他們加上一記重罰。真是兩個不成器的廢物!”


    “就是,拿了好處又做不好事。季貴妃宮裏頭已經鬧了,別想貴妃娘娘再給我們好臉色看。又得罪顧公子,連累我們在陛下那邊都掛了一個辦公不力的旗號,以後還能有好果子吃嗎?唉!”


    討論來討論去,其實造儲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陛下隻是讓他們賠禮,造儲坊隻要拿出些稍好的茶葉去賠罪,也應付得了場麵。可他們卻把自己坊裏壓箱底的寶貝全拿了出來,不要錢似的通通給了顧文君。


    要知道這些可都是稀品,甚至還有孤品。


    現在給了顧文君,以後再奉給陛下、太後、其他妃嬪還有皇親國戚侯爺等等貴人,可就少了或者幹脆沒了。


    是造儲坊好大的一筆投注。


    “看來以後,隻能討好顧公子了。造儲坊總得選一個,來巴結。”


    “那貴妃娘娘不好相與,太後娘娘那邊依然是狀況不明,陛下現在器重顧公子,顧公子的脾性又好,沒記恨我們造儲坊,還是顧公子好!”


    “對對!就選顧公子!”


    這樣下來,才是顧文君得了這麽貴重獻禮的原因。


    卻也把顧文君推到了一個過高的位置。其實她在宮中留得越久,就勢必越引人注目。


    她還有兩道科舉難關要闖,總不能一直在宮裏待到會試開考,連文山書院都不去讀書了吧。


    季貴妃和蕭允翊公主殿下的事情,不過是加劇催生顧文君打算離宮的想法。


    真正目的還是那兩樣。


    一是應對敬王,二是躲避風頭。


    可顧文君現在的問題是,接連離宮的請命都被陛下駁迴了。


    進來容易,出去卻難了。


    加上顧文君也不想,再和陛下僵持疏遠關係,又想不到還能怎麽勸說,一時成了僵局。


    她能想到的,陛下也能想到。


    隻不過,陛下不喜歡她出的法子。


    顧文君並不知道陛下心底裏的打算,但她知道,陛下一定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可陛下對她的聖眷,也越來越明目張膽,這明明已經十分僭越,但上到陛下,下到劉喜,沒有一個覺得有絲毫不對。反而把顧文君推進了尷尬的處境。


    劉喜沒察覺顧文君的憂慮,還笑著說道:“一處兒的口風變了,宮裏其他人也很快就會明白了。顧公子等著瞧吧,今天的禮物才隻是第一份呢,還會有源源不斷的送上門來!”


    “有什麽好瞧的!”顧文君不喜反憂,與劉喜直接說了:“今天這樣鬧,就不止是宮裏人知道我了,到朝堂上也是徒惹非議。是給我找難題!”


    劉喜卻搖著頭咋舌:“顧公子是多慮了,你在各位大臣們心裏,早就是有名有姓的人了。”


    “什麽意思?”


    “你一入京以來就沒有消停過。文山書院入試第一、又得了張首輔的嘉賞、還寫了一本名震京城的《西廂記》,這次又是江東鄉試的榜首,何時低調過呢?”劉喜把事情拆開分析。


    “而且這一次,知道顧公子你進宮並且暗暗關注的人,肯定不在少數。還不如直接點明了,你是憑借醫術入的宮,醫治太後得賞,遮遮掩掩反而落人口實。”


    這樣解釋也說得通。


    劉喜自覺說得極有道理,越說越順,眉毛都揚了起來。


    他知道陛下不想讓顧文君這麽快離宮,所以話裏話外都是極力勸顧文君留下來。雖然陛下沒有來看顧文君,可劉喜就是陛下的眼睛,陛下的嘴巴。


    事事都在傳達陛下的意思。


    也因為劉喜心裏清楚,陛下的心思可有一大半都係在顧文君身上呢。


    見人的神情微鬆,劉喜心頭一動,以為顧文君被自己說服了。


    但顧文君隻是停了爭執,眉心的褶皺還是沒有平複下去。她看了看受傷慘重的滌桃,又看了眼小心討好的劉喜,長歎氣:“等明日陛下下了朝,再說吧。”


    劉喜還要再說,顧文君卻沒有再聊的念頭了。


    滌桃受著傷,她自己也累了。


    既已入了夜,時候不早,都該歇息了。


    盡管她沒有說明,但任誰都看得出來,顧文君顯然還是疑慮重重。


    她是擔心,劉喜想得過於簡單。任何事情當然能解釋,解釋不了還有陛下擔著。這全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想要怎麽做,自然就怎麽做。


    可是人人都想要榮華富貴,想要君王盛寵。偏偏隻有顧文君這一個,獨得了青睞,其他人又怎麽會甘心。


    顧文君就是不想自己被有心人利用,成為攻擊陛下的一個把柄。


    事實證明她並沒有多慮。


    到了第二天的早朝。


    立馬就上奏了兩件新的事情,甚至越過了一直以來爭議不斷的敬王迴京提案。


    戶部尚書季沛頭一個出列,衝著龍椅上高坐的蕭允煜下跪磕頭,他舉著記錄君意的朝笏,高聲啟奏:“臣季沛,向陛下請罪。”


    季沛的眼窩下凹,眼角生得長而尖,一睜開便好似鷹眼一般,鑲嵌在瘦削刻板的長臉上,盡露鋒芒。他們季家,從上數三代起,從永樂侯往下一直風光無限,季沛的姐姐更是太後娘娘,是皇帝的母後。


    所以季沛即使是對著蕭允煜,也是恭敬之中夾著一份衝。


    可今天,季沛竟然主動請罪了!


    整個朝堂的大臣們都是渾身一凜,提了神去看跪在中間的季沛。


    隻有排列在首的首輔大人,張禦正紋絲未動,依然沉穩。似乎已經預料到了季沛要說什麽。


    蕭允煜神色淡淡,隻是用一雙狹長的俊眼,居高臨下地看著這整個朝堂,將所有臣子的麵目變化都盡收眼底,尤其是季沛的。皇帝的薄唇微抿,似笑非笑。


    在那俯視之下,季沛垂了眼,掩去眸中的厲光。


    “唉!太後娘娘念著季家,才將允翊公主殿下托付給季府照料。結果微臣辜負了太後和陛下的信任,隻是念著要精細照顧,竟然疏忽了對公主的管教,一時不察,讓公主擅自跑迴了宮裏,觸犯了不少宮中禁令,全都是微臣的錯!還請陛下恕罪!”


    他說得痛心疾首,一派悔悟的模樣,讓人看了,真要以為是誠心悔過。


    可不等蕭允煜發話,緊接著就有戶部的其他大臣出列,為季沛求情。


    “陛下,季大人一直為公務兢兢業業,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這過失雖然不合理,卻在情之中,還請陛下看在季大人為戶部殫精竭慮的份上,饒過季大人!”


    馬上就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季大人辛苦!”


    甚至還有為蕭允翊說話的,“而且公主離宮快一年了,一時思念情切,年少任性,也尚可理解。陛下也請對公主殿下留情。”


    季沛皺眉搖頭:“不!不關公主的事,都是微臣的錯!陛下不罰公主殿下,一定要懲戒微臣,以儆效尤!”


    “這怎麽能行呢,陛下不可啊!”


    一時之間,與季沛交好相關的臣子們紛紛出列,為季沛說話。


    其餘大臣們則安靜站在隊列裏,冷眼看季沛演戲。


    都是千年修得的狐狸,誰還不知道誰在唱什麽把戲。何況昨天,蕭允翊被押著趕迴季家的事,早就傳遍了,朝議開始之前,各自都有了猜想。


    但沒人想到,季沛敢這麽囂張,拿自己的人脈、勢力去壓製皇帝。


    張首輔甚至在心底冷笑:“這季沛糊塗了麽,陛下可沒那麽容易對付!”


    果然,蕭允煜連絲眉頭動都未動過,隻是一直冷冷地盯著這群大臣,在他的眼皮底下抱團胡鬧。


    他隻是啟唇,砸出一句不輕不重的哼聲:“奇怪。朕還沒有說要不要罰呢,你們就迫不及待替季大人求饒,是想讓朕罰,還是不想讓朕罰啊?”


    話音剛落。


    朝上便像是僵住一般,息了一切聲響。


    戶部那一列徹底安靜下去,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嗓子,連個喘氣聲都卡不出來了。


    季沛左右看了一眼那群說不出話,暗罵一聲廢物,然後隻能硬著頭皮,迴了話:“臣不敢揣度陛下的旨意,隻是臣自知過失,想自請懲罰!”


    “原本朕體諒辛苦,是不想罰愛卿,既然愛卿這麽堅決,那朕也隻好按照愛卿的意思,朕就想一想處罰好了。”蕭允煜的口吻未變,季沛卻分明聽出了冷嘲熱諷。


    他心下越是忌憚,額上流的冷汗就越多。


    生怕小皇帝下一刻就要說出一項重罰,季沛連忙補上了一句:“是!微臣就是經由公主殿下的事情,才發現臣對禮教典束多有疏忽,也讓臣下定決心,要重整禮儀之念!”


    “陛下!臣要守臣的禮,允翊公主要守公主的禮,那敬王殿下,自然也要守王爺的禮!”


    “微臣左思右想,覺得敬王迴京還是應該克己複禮,按規矩行事。如今天下疾苦,哪有動用皇家禮儀去接應的道理!”季沛猛地放出的話,如同在朝堂上劈下一道霹靂大雷。


    就是那些樂得看季沛風涼笑話,按兵不動的臣子們,也全都震動,駭然失色。


    即便是最為冷靜的張首輔,也是麵容一緊。


    眼神交匯間,無數暗流波譎湧動,“怎麽迴事,季沛這廝之前不是投了敬王迴京的,現在竟然駁了敬王,轉投了陛下嗎?”


    “難道他被陛下敲打過了?”


    “該不會,這是太後娘娘的意思?”


    ……


    就在所有人都猜疑不定的時候,季沛又突然扔出另一道重磅:“可是。陛下,也得守天子的禮!”


    “太後娘娘之前遭了刺客,鳳體受了驚又再度病重,陛下怎可讓一個宮外的布衣男子來診治太後,豈不是有違宮規!”


    “而且微臣聽說,那便是之前名震京城的顧文君顧才子,可陛下也不能因為賞識,就把外男召請進宮,還允許顧文君在後宮進出,成何體統!”


    蕭允煜唇邊凝起一點笑,隻是那笑意,有些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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