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詭計之中,終於到了乞巧日。


    還未入夜,江東各大街道早就掛上了彩燈紅結,讓整個南方富庶水鄉煥然一新。


    一輛金絲黑楠木馬車踩著街道轆轤滾過,在地上的水窪裏掠過一道飛快倒影。馬車三麵都有窗,都掛著昂貴精美的絲綢,門牖被一簾金色縐紗遮擋,頂端墜著一刻寶石玉心,稱得上奢華。


    飛馳的馬被車夫一拉,嘶鳴著在王家門口停下。


    守門的家丁提高聲音報備:“顧公子,是顧家的人來接你了!”


    乞巧宴,顧文君不可能跟著王家一起出席的,這樣也掰扯不清關係,所以是兩邊分開去的。


    她剛從顧家坑了一大筆好東西,又挖空顧瑜的私房錢,給自己置換了一整身的行頭,正舒適得很,便抬步走了出來。


    雪燕亦步亦趨地跟在顧文君的左後側,小聲提醒:“少爺,這確實是顧家最好的馬車了。就算是夫人老爺出門,也很少用到這一輛。”


    “看來顧家是真的被少爺弄沒轍了,不敢對少爺有一絲一毫的怠慢,生怕少爺再拿什麽事情作文章。”雪燕看顧家如此恭敬,與之前的態度完全不同,不禁有些得意。


    顧文君卻很冷靜,“突然這麽隆重,來者不善。”


    把雪燕都弄緊張起來,顧文君又笑了:“不過也無妨,隨機應變就是。”


    還有阿武躲在暗處,護著顧文君,所以她有恃無恐。


    他們上了車,顧家的下人也都十分小心謹慎,大改之前的囂張無禮,一路上平安無事。


    但顧文君不僅沒有鬆一口氣,反而更加提心警惕。


    “這又是打什麽陣眼?”


    她可清楚,自己才剛剛讓顧瑜狠狠地摔了一個跟頭,顧瑜是絕不會咽下這口氣的。而且顧文君打從迴江東,便一直擺譜,那位高高在上的縣主夫人也絕不會讓她好過。


    “少爺,顧府到了。”


    雪燕低低地說了一句,伸手便要扶著顧文君下馬車。她心裏有怨艾,重迴這個顧家,雪燕抓著顧文君的手忍不住一緊。


    顧文君按了按雪燕的手背,讓她寬心。


    雪燕這才一寸寸鬆軟了僵硬的身子。沒錯,她今日跟著顧文君迴來,不是她求著迴府,是顧家請他們來的!她是要和文君少爺一起討債的!


    有文君少爺在,不用怕!


    “文君少爺迴府了!”


    顧家下人通報了一聲,拉長的聲音從正門口傳至府內,引得附近的賓客都忍不住投來視線。


    別人看顧文君,也不覺得她簡單。


    一個十六年來都無名無姓,根本沒有存在感的顧家子突然迴了江東,還是江東郡守前任妻子的遺腹子,這事,怎麽看怎麽蹊蹺。


    而且顧文君的迴來,從碼頭迎接就掀起過腥風血雨,又在香客樓大鬧顧瑜,早就引起了江東各個世家的關注。


    “這就是那個顧文君啊,長相確實出眾,不輸給顧瑾。”


    “別說顧瑾了,就是和那顧瑜比,也不相上下啊!”


    “但長得好看又有什麽用!那顧瑾可是江東第一才子,生母是顧家現任的正室夫人還是縣主,論出身、才情,顧文君拿什麽和顧瑾比?”


    “顧文君不迴來,放養在鄉下長大也就罷了,現在他偏偏要迴來,那日子指不定會更慘呢。”


    世家貴族怎麽會把這些議論放在明麵上交流,而是在彼此眼神交匯,和私下低語時,交換信息。


    江東再大也隻是一個郡,消息早就傳遍了。


    他們信息靈通,也知道顧家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有的是人期待看,顧文君迴顧家這場好戲。


    顧瑜坐在女客一桌,也被各家小姐們借著打趣,玩笑的名義探問了個遍。


    她從小就是樣樣拔尖,出生以來就一直壓在所有江東千金的頭上,才貌品相,無一不好。越是誇,就越有人恨。


    這次,顧瑜在香客樓鬧的事情,江東小姐們也早就聽聞了。都在暗中笑話了好久。


    明麵上為顧瑜那個鄉下弟弟的無恥而打抱不平,私底下卻樂壞了,恨不得顧文君再狠狠整治顧瑜一番!


    或者,再讓顧瑜丟一次大臉也是好的。


    “顧瑜,你那弟弟怎麽還沒來,你不是說了,顧文君會來的嗎!”


    徐秀容打了個圓場,讓眾人的打探緩了緩。


    但是王紫怡卻罕見地沉默著,沒有第一時間跟風兩位領頭的。


    顧瑜沒心思管王紫怡,隻看出這群人想看笑話,所以她越是抓心撓肺地恨,越要笑得完美無瑕,儀態萬千,“當然了,文君馬上就到。”


    她話音剛落,顧文君到了的通報聲就傳了過來。


    隨著那道身影從門廊裏走出來,宴上安坐許久的眾人隻覺得眼前一亮。


    隻見一位打扮俊俏的年輕公子邁步進來,頭戴一頂赤金盤螭瓔冠,以豆綠男簪橫插發髻做點睛之綴,這人本就生得貌美如玉,眉眼及雲鬢,更是俊美。


    那公子穿了一身白色的暗紋長衫,又在外麵套了一件金絲八寶攢珠褂,更顯得風流多情,雅致貴氣。


    竟然把整個宴會上的各家公子全給比下去了!


    好似一眾凡人裏,文曲星下界般。


    甚至有初來乍到的客人多了一句嘴:“這位就是才名滿天下的顧瑾吧,果然是名不虛傳!”


    然後被旁人連忙拉住,堵了嘴:“這可不是顧瑾,別亂說話!”


    主座之上,顧長禮見此場景,竟然謔地一下起了身,對來人伸出手,“文君,十六年了,你終於迴來了!”


    “來,讓爹好好看看你!”


    看江東郡守凝眉注視,眼含熱淚的模樣,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顧長禮有多麽想念這個孩子呢。


    隻有顧文君看破了他的無情無義。


    “這顧長禮也真是會惺惺作態!要是真的想念我,就不會在我迴江東之後那麽多天,都不親自來看我一眼。每一次不都是讓下人來打發我麽?”


    顧家的血脈,打斷了骨頭連著筋,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但當著眾人的麵,她也隻好應了一句:“爹!”


    然後走上前給顧長禮打量。


    顧長禮看了看,滿眼都是欣慰,他不由感歎一句:“我原本還擔心你和夫人之間會有什麽嫌隙,但現在一看夫人還是有心了,給你準備了這麽一套,很襯你!”


    在旁落座的蕭清樂聽到,眼底深處一冷,她暗中埋怨地瞪向自己的女兒,


    雖然為了門麵,蕭清樂也一定會給顧文君準備行裝,但絕不會給顧文君打扮得比自己的兒子顧瑾還好!要不是顧瑜多事,今晚蕭清樂怎麽可能讓顧文君大出風頭。


    顧瑜本就暗恨於心,看到娘親看過來的不滿,更是怨怒不已。


    這一整套俊秀瀟灑的金貴扮相,全是用顧瑜的全部家當砸進去換來的!顧瑜怎麽不恨。顧家再寵顧瑜也不是毫無額度,顧瑜也是花了許多心思才積累起那麽多貼錢,誰知一日之間都耗空在顧文君身上!


    “爹。”


    又一年輕的男子走了出來,對顧長禮行禮,也是穿了一身白色長袍,用五色絲絛點玉腰帶勾勒身形,更襯得英俊文雅,讓人驚豔。


    但偏偏,顧文君也是一襲白衣!


    兩個白衣男子相遇,勢必要對比。


    顧長禮也麵帶笑意地招唿他:“瑾兒,你也來了,一起坐下吧。真好啊,今天我們顧家總算團圓了。”


    原來這後出場的才是顧瑾!


    剛才認錯人的賓客心裏一陣尷尬又覺得驚奇。


    顧瑾的確也是很好的,可有過顧文君那驚心動魄的亮相,就很難在對顧瑾有印象了。就像星月難以與朝日爭輝,那一絲一毫的差距就足以失之千裏。


    那人都不禁納悶:“顧家有顧文君這樣的人物,連顧瑾都聲震江東,怎麽會讓顧文君毫無名氣呢!”


    把眾人的反應收進眼底,蕭清樂也生了惱。


    她原本是有意讓顧瑾在最後出場壓軸,讓所有人都好好看看,把那個不倫不類,名不正言不順的顧文君給徹底壓下去,讓人知道,她的瑾兒有多優秀!


    結果全毀了。


    所有精心安排,全成了襯托顧文君的踏腳石!


    她怎麽能容忍自己的兒子顧瑾,被顧文君那個野種給比下去!


    蕭清樂忍不住暗怒:“瑜兒那丫頭也太任性了,盡做些沒有分寸的事情!”


    然後她又說服自己壓下怒意:“算了,這個野種也得意不了太久,畢竟後麵還有……準備了那麽久的計劃,不能出錯。很快,顧文君就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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