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返迴冥界,鎮壓了一眾叛逃的地獄鬼將,並將被釋放出的妖鬼紛紛砍殺,短短一日之間,冥界近乎過半的鬼吏鬼將盡被滅絕,尤其是他負責鎮守的阿鼻地獄幾乎要被淨空。


    他的煞氣太重,此後有好一段時日,道行過淺的鬼差或夜叉,隻消走近便堪受不住,爭相走避。


    此後,閻王便將他遷至孤寒地獄,以一身修羅煞氣鎮壓,負責審訊十惡不赦的厲鬼,成了冥界的一小閻羅。


    起初,眼中隻有無盡殺戮的他,拒絕了閻王的調動,隻願繼續守在他熟悉的阿鼻地獄……直到重生的小妍出現在他麵前。


    那一幕,始終深烙在他腦海裏,未曾淡忘。


    那日,地獄一望無際的血海是猩紅的,天空是陰青色,他就站在百年如一日的老位子上,背著永不離身的龍髓骨刀,閉眼休歇。


    曆經一場重重殺戮,他煞氣過重,無可消除,哪怕是冥間的陰官們也不敢妄近他身邊,就怕他一個揮刀過來,從此魂魄俱滅。


    「你就是為我求情的那個人嗎?」


    一聲嬌嫩的輕語忽在身後響起,他一震,直覺想抽刀,卻狠狠壓製下來。這人是誰?何以她走近時,他竟感受不到她的氣?


    他轉過身,赫見一抹雪白的娉婷身影,手持一朵白蓮,笑靨盈盈地迎來。


    「是佛祖告訴我的,如果沒有你,我也無法重新活過。」她不怕他,亦不懼他一身血腥的殺氣,持續走近,並將那朵白蓮遞進他手裏。


    他怔愕的接過,向來隻拿刀的手,握住那朵脆弱的白蓮,而然微微地顫抖。


    第一朵,第二朵,第三朵……每當小妍趁著佛祖不在蓮花座時,便會假藉神諭來到地獄見他,每次見麵總不忘帶上一朵白蓮花。


    無論人鬼妖魔,眾人皆懼怕他一身血腥煞氣,唯獨她不怕,她總要找盡藉口來見他,哪怕他冷著臉訓斥她,不許她來。


    隻因她一身聖潔仙氣,不該染上冥界一絲汙濁,不該染上他的暴戾之氣,更不該與他這樣無血無淚的修羅鬼將往來。


    她屢勸不聽,執意往返極樂淨土與冥界,為他帶來一朵朵白蓮,為他帶來了喜樂與歡笑,亦讓他無情無欲的心,萌生了貪婪之意。


    「燁,往後我便喊你燁,你不再是沒有名字的修羅了。」那有著純真笑靨的女孩,為他起名,為他在血池裏種下一朵朵白蓮,隻求能稍稍化解他一身的煞氣。


    於是,無血無淚的修羅,動了心,動了情,起了貪念,渴望能擁有女孩的愛,渴望能與她相守相望,一如凡人那般。


    佛祖有感,本是睜隻眼閉隻眼,任其弟子往返極樂淨土與冥界之間,而後卻下了諭令,不許小妍再擅自離守。


    苦等了百日,燁無法忍受相思之苦,再上西方極樂淨土,在蓮花座前跪上千日,隻求佛祖慈悲,將小妍賜還給他。


    佛祖憐憫眾生,即便是手執殺戮之刀的修羅,亦當憐惜,自是不忍他這般癡心苦守,亦擔憂這份癡心若無果,恐會為三界帶來劫難,於是賜予一株「歲凋」。


    佛祖此舉,既是憐憫他的癡情,亦是一場考驗。若隻是一時情迷,不出百年,少了相思喂養的「歲凋」必將自其枯萎凋零,神佛之諾,自然無法實現。


    倘若他真有心,便能以相思日日喂養「歲凋」,直至千年花開,佛祖曾許諾,花開之時,因緣已聚,佛祖將會讓小妍入人間曆劫磨練,屆時,他們終將有一世的情緣。


    而且,隻此一世。


    等待了千年,嚐盡了千年的孤絕,喂養了千年的相思……「歲凋」,終於開花。


    綜觀三界,至今仍無人見過「歲凋」開花,而今,他成了三界第一人,親眼目睹「歲凋」開花。


    「歲凋」沒有固定形貌,亦無人知曉它是如何開花,原來,它隨著因緣而變,如今開在他的心口上,意謂將隨這副肉身的茁壯而綻放,亦將隨這副肉身的衰亡而死去。


    而他向佛祖求來的因緣,亦會隨著「歲凋」一同盛放與凋零。


    這具凡人身軀隻有一世的性命,然而,隻要他存活在這世間的一日,即能擁有他向佛祖求來的那份情緣。


    燁……


    仲燁閉起了灼熱的眼,按著胸口那朵「歲凋」,迴想起這段時日來的種種,自責與悔悟如刀鋒劃過心頭。


    佟妍……他等待千年的人兒啊!佛祖雖然憐憫眾生,卻也不可能為了一己之私便擾亂了天綱,之所以讓她下凡走這一遭,亦是為了讓她在人間劫難中成就菩薩心腸,習得慈悲與憐憫,日後功德圓滿方能返迴極樂淨土,正式成為佛祖的蓮花弟子。


    既然是為了曆劫而來,自然要受盡苦難。她的身世之所以這般坎坷,自幼便能看見凡人所不能見的……全是磨練,全是因緣的安排。


    她的身分低微卑賤,是為了感悟百姓之苦;她的膽怯懦弱,是為了感懷眾生之懼。


    而他卻傷了她。


    仲燁的眼前好似又浮現她含淚央求的臉蛋,她驚慌恐懼的瑟縮,她遭受屈辱的莫大傷悲……


    「啊!」他低吼一聲,手臂一揮,將妝台上的雜物掃落下地。


    因為那碗孟婆的迷魂湯,他忘卻一切,亦忘了自己欲尋的人,若非「歲凋」開花,助他解除了縛咒,他又怎會曉得,他以著仲燁的身分,傷了她的心多少次。


    這便是佛祖的安排嗎?雖然賜予他們短短一世的情緣,卻必得曆經這場磨心的傷害,才能讓他在懊悔與自責中想起一切。


    迴想起先前他是如何的羞辱她、輕蔑她,他恨透了自己。


    雖知這是為了轉生至人間,必得飲下孟婆湯所換取的代價,可他仍是惱極了自己!


    人間相見,他卻不認得她,亦不記得她……仲燁閉緊的雙眸赫然睜開,眸內已布滿了血絲,灼熱的刺痛著。


    「世子爺您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啊!」安墨氣喘籲籲的奔進了房裏,一見滿地瘡痍,又驚又怕,連忙跪伏在地。


    「她在哪裏?!」仲燁忽然啟嗓,低啞的嗓音教人心顫。


    「她?爺兒說的是古小姐?方才丫鬟已經扶她迴房——」


    「不是她!」仲燁霍地迴身怒斥。


    安墨怔了怔,被那雙如冰焰一般銀藍色的眸子瞪得全身發寒。


    「請恕小、小的駑鈍,不明白世子爺說的那位是……」


    「佟妍在哪裏?」仲燁陡地一個快步走來,伸手便將呆住的安墨從地上扯起,俊麗的麵龐盛滿了滔滔怒焰。


    「佟、侈妍已讓世子爺驅出了王府,馬夫將她送迴了她原來的住處……」話未竟,衣領被提高的安墨又給甩在地上。


    隻見仲燁一雙冷眸掃來,口氣冰冷的命令道:「將那名馬夫找來,即刻替我備馬!」


    臨川的舊城區,一匹紅鬃駿馬奔跑在剝蝕的青石板道上,揚起了黃沙飛塵,馬背上那俊美若神人的高大身影,亦惹來了青雀街上無數驚豔愕然的目光。


    仲燁勒住了韁繩,翻身下馬,宅子的大門正好打開,一名嬌俏稚氣的姑娘方走出,便與他撞個正著。


    「你這人怎麽這樣!走路不長眼!」陸明蓉方嚷完,一抬眼便為男子的俊美愣住了,兩頰亦隨之翻紅。


    仲燁根本未將她放在眼底,冷著臉兀自問道:「佟妍在何處?」


    「妍姊姊?」乍見那雙銀藍色眼瞳,陸明蓉顫了下,有些畏怯的往後退了數步。


    可當她覷見有一批護衛隨後而至,馬巒上還刻印著湍王府的皇裔族徽,再瞧男子一身錦衣繡靴,眉宇之間盡顯尊貴,又聽見一名男子嚷著世子爺慢點兒……她當即明白了男子的身分。


    「民女見過世子爺。」初次見著這般大人物,陸明蓉渾身發軟,臉兒臊紅。


    仲燁惱極的別開眼,奔進宅子裏捜了一遍,安墨也急巴巴的領著護衛尾隨,幫著搜找佟妍的蹤影。


    誤以為佟妍又犯了什麽罪刑,陸明蓉嚇得臉色慘白,一見仲燁又折返迴來,欲再向她追問,她忙不迭地道:「今日城西的孫家有宴席……妍姊姊與我爹娘被雇請去奏樂助興了……」


    仲燁眸色微寒,一晃眼便已翻身上馬,手裏的馬鞭揚起再落下,高大的身影已然遠揚。


    「快快快!跟上世子爺!」安墨隨後領著一批護衛揚長而去。


    真的是湍王世子!陸明蓉扶著門框,雙腿已經癱軟,兩眼卻還癡癡的凝視著那抹遠去的身影,一顆心怦跳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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