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裏下了一場難得的小雨。


    猶如老天在為雁門關外的亡魂而哭。


    走在蕩芒山中你才會發現,蕩芒山中的芒不是植物,而是棱石,是石柱。


    透過石柱的間隔一道道光柱投射在微濕的黃泥土上。


    錢魁就在蕩芒山。


    他是俠盜,山上有他的山寨,有他的三百寨眾。


    三百人應該不算少。


    可是莫名從山腳走到山寨,卻沒看到一個人,一個人都沒有,自然也沒看到錢魁。


    沒看到錢魁的時候,莫名從不知道有人會一夜之間變成“另外”一個人。


    莫名是在聚義廳看到的錢魁。


    他在喝酒。


    在一張大椅子上。


    椅子在聚義廳中央位子。


    那是寨主的椅子。


    椅子很大,橫躺一個人都綽綽有餘,錢魁就躺著。


    地上已經淩亂放倒了許多空壇子。


    壇子當然是酒壇。


    他手中還拿著一壇,正喝著壇中的酒。


    莫名手中也拿著一壇酒。


    自然還是金縷衣機關大箱子裏的好酒。


    錢魁同樣看到了莫名。


    看到莫名的同時他笑了,笑得有些苦澀。


    他說:“你來得不是時候。”


    莫名說:“哦?來喝酒也要選日子?”


    錢魁似乎才看到莫名手中的酒,微微一愣後,又笑開了顏。


    他的黑紅色牙齒還是那麽醜陋。


    錢魁說:“雖然不是時候,但還是能喝酒。”


    “你還能喝?”


    “為什麽不能?”


    兩人眼睛對視,突然都哈哈大笑起來。


    ——能理解喝醉酒的人往往是已經醉了的人。


    盡管莫名沒醉,但他絕對是最懂喝醉酒的人。


    ——如果你家老爹從你出生就一直在喝酒,而且每晚都能喝醉,做為兒子你也會懂。


    所以盡管莫名沒有喝醉,他也能理解錢魁。


    錢魁很傷心,而且已經傷心到了極致。


    隻有傷心到不行的人才有可能邊笑邊喝酒,也隻有傷心到極致的人才有可能邊喝酒邊流淚。


    ——笑著哭的人你還認為他會是個不傷心的人嗎?哦,或許是喜極而泣,但眼前這位絕對不是。


    “莫名,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笑著喝酒嗎?”


    “為什麽?”


    “因為我要讓他們知道,我……錢魁,從來不認命,從來都不放棄。”錢魁猶若獅吼,“即使他們殺光了山寨裏的每一個人,隻要我還活著,我就不可能會放棄,不可能認命——”


    錢魁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劈在莫名心頭,他想過很多錢魁傷心的原因,但就不曾想過這個原因,或許是他不敢往這方麵想。


    莫名大驚問:“山寨其他人都被殺了?什麽時候?是誰殺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錢魁突然雙手抱頭,手指插入頭發中,眼神無助而恐慌:“我迴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死了很久,就在隔壁偏廳,死得……死得很安詳。”


    “安詳?”


    “不錯,就是安詳!他們死的時候沒有痛苦,有的在說笑,有的在喝酒,有的還和旁邊的人說著話,就這樣突然死了,好像他們都沒意識到他們已經死了一樣,死了都還在做著他們活著做的事。”


    ——世間有這樣的死法嗎?


    莫名不知道,他知道錢魁不可能撒謊,尤其在這件事上說謊,但是這樣的事太過匪夷所思,他心中竟升起一探究竟的想法。


    他的身體隨著他的想法,邁動了腳步。


    當他走進偏廳,看到了許多人,雖然不知道有沒有三百人,但一眼望去絕不少於兩百。


    這麽多人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的趴著,但就是沒有死亡常見的躺著的。


    他們的表情正如錢魁所說,沒有一點死亡之前的恐懼、痛苦,他們似乎真的是在“安詳”中死去。


    廳裏擺滿了桌椅酒菜,他們在吃飯喝酒,飯菜還有餘香,杯裏的酒也散發著陣陣香醇。


    若閉上眼睛,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會是一個死亡現場,而是熱鬧無比的宴會場地。


    這個“宴會場地”是那麽的靜。


    讓人毛骨悚然的靜,似乎這裏除了莫名,已經沒了其他活著的東西。


    隻有他,和滿屋子的死屍。


    “你覺得他們是怎麽死的?”


    隻有莫名和死屍的偏廳裏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聲音突兀而恐怖,莫名的汗毛都不自覺豎起,大腦似乎迴不過神一樣停止了一秒鍾,或幾秒鍾。


    迴過神後他才意識到說話的人是誰。


    莫名做了個深唿吸說:“這般詭異的死法,除了用毒之外,我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麽方法造成這樣的結果。”


    錢魁問:“你能看出是什麽毒嗎?”


    莫名說:“我看不出來。”


    莫名的看不出,錢魁並不失望,因為他也沒有期待過什麽。


    即使莫名有著百毒不侵的體質,但也不代表他就能認識天下間所有的毒。


    所以錢魁表情依舊說:“那你能看得出毒源在哪裏嗎?”


    莫名看向錢魁說:“你沒看出來?”聲音裏透著十分的驚訝。


    錢魁一愣後說:“什麽意思?”


    莫名沉默不語,但眼睛還是注視著錢魁在看,不知過了多久才說:“你發現他們死了後,做了什麽?有沒有調查過?還是說……你就隻在喝酒?”


    錢魁張了張嘴,最後竟沒能說出一句話。


    他確實隻是在喝酒。


    第二次。


    第二次家人全部被殺。


    這樣的痛苦能讓任何人沉淪。


    錢魁已經沒有多少個二十年去準備複仇了。


    即使有時間,他也已經沒有了動力和精力。


    他隻能選擇沉淪。


    “唉。”莫名歎息說:“我能理解你為什麽如此,但是難道你就沒想過還會有人活著嗎?”


    “有人還活著?”錢魁頹廢的眼開始散發出光彩,“你確定還有人活著?”


    莫名點頭說:“不錯,這裏人數不對,而且從毒源上可以判斷少了誰。”


    莫名說出了可能,但並未全部說出答案,如果下毒的那人就隱匿在這裏的話,他就必須要讓錢魁重新“活過來”。


    能讓一個“死”了的人“活過來”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動起來,哪怕從大腦開始動起也好。


    “毒源?”錢魁開始了思考,“酒?不對,很多人沒有喝酒……飯菜?有可能……不對,他們不可能同時吃飯吃菜,時間上不對……那還有什麽?還有……香味!”


    ——“為什麽到現在飯菜還有香味?”


    一天一夜過去,再好吃的美味佳肴都會失去了原來的美味,但這些菜依然散發著“美味”!


    莫名點頭說:“不錯,毒源就是菜的香味。”


    錢魁咬牙說:“秦二爺!”


    莫名問:“誰是秦二爺?”


    錢魁說:“廚師。”


    錢魁話才說完,遠處就傳來了打鬥聲,聲音中有唿喝,也有刀鳴。


    ——有一種刀不殺人,卻最霸道,因為它隻要出刀必能傷人,必見血。


    北冥一刀從小練刀,但很少拔刀,因為他每次拔刀都是在迫不得已或最為緊急的時刻。


    “好……好霸道的毒!”周至道冷汗淋漓說出。


    他已經運轉全身功力去逼毒,但是卻始終未能逼出他手心處的毒,最多是不讓毒素蔓延到心肺。


    以周至道的修為,此毒確實無比霸道。


    當莫名和錢魁趕來時,看到北冥一刀護著周至道正和一個老人對持。


    他的刀已經拔出。


    錢魁一看到那老人就是一聲大吼:“秦老狗,還我兄弟的命來!”


    話還未說完,他的拳已經轟出。


    秦二爺臉色變了數變,最終還是不躲不避,站在原地一掌打向錢魁的拳。


    頃刻間,一掌一拳已經對上,以老人為中心,一股浩瀚氣勁卷起無數塵土,向四周席卷開去。


    塵土隻卷出半米不到,似乎遇到無形之物阻擋,全部往上紛飛,很快沒過老人頭部,形成一個滿是塵土的物件。


    “咣——”


    一聲長音響起,似遠實近,宛若鍾響。


    伴隨此聲,錢魁吐血倒飛,周至道也再次吃驚大叫出聲。


    “金鍾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鍾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帝的書記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帝的書記員並收藏金鍾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