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晚歸,師傅勿怪。”弋冥立於石路小徑之上,朝著徐長老執禮。


    “罷了,且說說這次下山曆練,有何收獲?” 徐長老放下茶碗,上下掃視過弋冥後,不再提對方延期歸來致使名次作廢一事。


    “弟子依照師傅與掌門之令,將那禍害百姓的妖狐斬殺,拿到了妖丹,但……”弋冥垂頭,沒能再說下去。


    如今這時段,滿宗門上下,都知曉薛程拿到了妖丹,曆練名次位居榜首。


    徐長老清楚這弟子言語中的意思,也知道對方與那掌門之子的過節,但不論過程如何,如今局麵已定。


    妖丹,現下在薛程手中。


    “讓你收繳的妖狐內丹沒了,這越級晉升親傳弟子的約定,便不能作數,你可有異議?”


    弋冥搖頭:“沒有,弟子明白。”


    他也曾極力爭辯,拚命爭取,試圖求麵前這位師傅能夠再給他一次機會。但終究,一切都是徒勞,枉費口舌罷了。


    當下弋冥,不願同對方交涉太多。


    “下去吧。”


    “是”


    瞧著弋冥轉身就走的利落動作,徐長老目光微頓,猶豫了一瞬,將人叫住,從袖頭拿出了一本摘記:


    “等等......這些手劄,是為師閑來所著,你拿迴去瞧瞧,對明日的內門選拔有所益處。”


    弋冥從石桌上拿起,垂眸看了兩眼,躬身道謝:“多謝師傅。”


    “去吧。”


    闔上院門,弋冥繞過一片竹林,腳程加快,去往自己居住的偏僻竹屋。


    外門子弟的住所簡陋,有些,還是三三兩兩居住在一處,並不如親傳弟子那般擁有獨立院落和配備的仆從。


    弋冥之所以能獨居,實在是因為這處屋子太過破舊偏僻,沒人選擇,才落到了他的頭上。


    同時,也方便了那些人時不時前來找茬。


    久不迴來,竹屋無人居住,塵埃落的到處都是,灰塵鋪了厚厚一層。


    弋冥先是清出了木床,換了一床被褥,安置遊慕坐下之後,才擼起袖管,從院外打水來擦洗房屋。


    縱然動用了清潔咒,但他總覺清潔的不徹底,倒不如清水擦拭來的安心。往日裏自己住,湊合著也就罷了,如今多了遊慕,總要打掃個幹淨徹底。


    “什麽破東西,不過是一些低等術法,這般也拿的出手?一副摳搜樣。”


    惡鬼側臥在床頭,時而趴俯枕邊,翻看著從徐長老手中得來的摘記,麵有嫌惡,最後直接丟棄在了濕漉漉的木地板上。


    “不必看這些旁門左道,小道士,若你想修習正統術法,本尊將那些口訣默下來予你便是。”


    遊慕雖被鎮壓多年,但身處這些宗門之內,瞧過的東西不少,這些咒術,他自然識得。


    弋冥擦地的動作稍稍減弱,抬頭看著臥在他床邊,沒個正形的惡鬼,笑道:“那便勞煩阿慕了,我正需要這些。”


    擦地的布巾觸及那被丟在地上的抄錄本,弋冥拾起,將之放去桌麵,繼續垂頭擦地。


    “他們本就待我不誠,又如何會真的傾囊相授?”怕是既想讓他成長,又憂心他不受控製。


    總要,留些餘地罷了。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是宗門長老聯合選中的,作為對抗遊慕的最佳人選。一個作為與鬼王同歸於盡,保住宗門榮耀與眾人的犧牲品。


    他們說,他身家清白,有對妖邪的憎惡,又有對這條道路的執著。最重要的是,他與遊慕之間,沒有任何因果舊故,無法被對方施展出來的鬼域吸納蠱惑。


    這便是為何,分明薛程極為討厭他,掌門卻次次從中勸解將他留下,雖修習艱難,卻也一步步走上了正陽宗的高處。


    可每次掌門出言勸阻,看似為他解了圍,卻步步加深了薛程與他的過節。他受的那些欺辱,原來他們不是看不到、不清楚,隻是不在意。


    竟是連偽裝,都不屑在他麵前虛演一番。


    他所經受的,走向的,都是被人精心謀劃好的道路,何其可悲?


    曾以為徐長老待他好,他便真心實意將之當做恩師看待,以為對方的那些不得已,都是迫於身份和權限不足的無奈。


    但後來的弋冥才看清楚,那些對方給予他的小恩小惠,原不過是在計劃好一切之後,對他的那點微乎其微的憐憫。


    假慈悲。


    靛藍色的書頁上沾滿泥漿,無人管束之下,那汙漬將封皮一點點洇濕,模糊了筆墨字跡。


    “小冥。”


    聽到唿喚,弋冥抬眼,瞧見床邊惡鬼晃了晃空無一物的腳踝。


    他怔愣,腦海中的思緒不知為何飄迴日前燈會上,那四處遊玩的玩家頭上點綴的鈴鐺。


    若是在惡鬼腳腕係上鈴鐺,必定也是一動一響,清脆悅耳。


    “過來。”


    壓下思緒,弋冥放下髒汙的布巾順便淨了手,走過去。


    惡鬼伸手抓住他的衣領,力道之大,將他猛然拽去了床間。頸側,墨發懸垂,帶出幾分癢來。弋冥動了動脖頸,又被按住,對方壓的更低。


    “別動,氣息似乎不足了,給我補一些。”


    連帶的喉嚨也開始發癢,弋冥果真不動了,睜眼瞧著惡鬼親吻不斷下落。


    被這麽一攪和,那些過往的迴憶迅速退卻,情緒倒是不低落了。不過,擦拭一半的地板和濕漉漉的布巾被丟在地上,好似等不到這人再來看顧......


    “弋冥,弋師弟?”


    竹屋內,剛剛還被惡鬼壓製的小道士不知何時掙脫了束縛,反製迴去抱著惡鬼堅持渡氣。還想繼續時,卻被突然闖入院內的聲音打斷。


    “去瞧瞧?”懷中惡鬼舔舐唇角,將溢泄出來的氣息盡數吞吃,從弋冥身前撤開,減淡了身影。


    還沒夠,但院外的人已經朝著竹屋走了過來,弋冥收拾了衣襟,起身去開門。


    竹門從內拉開,瞧見來人,弋冥麵色不變,詢問:


    “餘師兄,何事?”


    來人名為餘放,同他一般,是從雜役升上來的學徒弟子。他們都算作是徐長老這裏的外門弟子,若在外門比試中取得了好名次,便可升入內門,得到徐長老的教習指點。


    餘放同他相處的還算不錯,未曾跟隨薛程的教唆孤立他,有時見他被薛程的人搶了食物,還會送些吃食過來接濟。


    瞧著對方手上的竹籃,這次也無外乎如此。


    “你趕路迴來,應該還沒吃飯吧。我給你留了些山芋,趁熱吃。還有,這是明日外門選拔的次序牌,今早你不在,我便幫你領了。”


    餘放揚起笑臉,將竹籃遞過去,又拿出了由紅繩係起的木牌。


    弋冥接過,轉身放入房中窗邊的竹椅上,轉頭,餘放還站在門邊。


    “還有事?”


    “沒有,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捏著袖口,餘放快速搖了搖頭,而後離開。


    扣上房門,弋冥拿起那書寫著十九字樣的次序牌,毫不意外的丟在一邊。


    薛程身為掌門親子,又是親傳弟子,根本無需參與這樣的選拔。為了打壓他,對方也真是煞費苦心。


    餘放,應當得了薛程的某些好處。


    吃過一次虧,弋冥怎會上當第二次。說來可悲,生活多年的正陽宗,竟無一人可信。


    唯獨不計得失待他好的,卻是被世人口誅筆伐恨不得除之後快的惡鬼。若非有那些玩家無意間的透露,他便要與對方刀劍相向不死不休。


    “今晚就吃這個?”


    肩頭落下惡鬼的腦袋,遊慕靠在弋冥身側,抬手挑開蓋在竹籃上的布料,頗感嫌棄。


    “不吃這些。”摻了料的東西,怎能入口。


    側頭,弋冥轉而摟腰環抱過去,順手將著籃子裏的東西從後窗丟入溪流之中順水衝走。


    “我們去後山,做阿慕喜歡的烤兔肉?再采些筍菇煲湯?”一人一鬼靠在窗邊相擁對視,弋冥聽著下方的潺潺流水,貼近了提議。


    “行吧。”遊慕稍加思索,覺得有些食欲,頷首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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