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鬧市叫賣聲不斷,燈燭長明,火光照亮河麵斑斕水波,映出鱗次櫛比的商貿之景。


    通州位置偏南,春日總來的比京都早一些,河溪街兩道的老樹上掛滿各式燈燭,隱在新葉間,映出一抹翠色。


    隨著人流往長街深處走一些,便可隱約聽聞那彩綢翻飛的望芙樓傳出的笙簫豔曲。


    若是通州的富貴子弟,往日裏定是要入內一探究竟,瞧一瞧又推出了什麽新花樣,又或是豪擲千金邀頭牌舞妓揮袖一曲。


    隻是今日,望芙樓前的紅色燈籠映出新字,內裏被人包了場,便是荷包鼓鼓,也買不到一張入內的芙蓉券了。


    “殿下,這清歌雅樂,比之京都如何?”


    包廂中,袁刺史籌辦酒宴,迎太子於首位,吃酒品茗,覽舞賞樂。


    包間內紅燭長燃,時而隨著琴曲迸濺出一些燭花,隔著一麵若隱若現的屏風,撫琴女身姿輕盈,那細長的指節彈奏出的曲子婉轉若情人低語。


    遊慕撐在躺椅上,搖曳著杯中清酒,麵色不見笑意。側眸,黝黑瞳仁凝著袁大人,直看的對方後背冒汗。


    “袁大人極會享樂,這望芙樓,幫袁大人斂了不少財吧。”


    抿一口酒,酒液烈性不足,又帶著幾分膩甜,莫約是望芙樓中的特供,帶了些調情之用。


    遊慕單看著袁大人,便知對方不老實,這是……想給他塞人?


    “哪裏,殿下真是……說笑了。”這話意有所指,袁大人捏著杯子的手抖了抖,連忙舉起酒杯敬酒掩飾訝然之色。


    被太子那雙眼睛盯著,便是身在溫柔鄉銷魂地,也覺心驚膽戰。


    “說笑?莫不是孤記錯了?這望芙樓不是袁大人的私產?”酒杯從手邊甩出,瓷質杯口被磕破一角。擲地之聲驚得屏風後的琴女都彈錯了幾個音節。


    “私販囚徒,勾結商賈,暗作假賬……這一樁樁,袁大人有幾個腦袋夠砍?”


    來此之前,他的人便已經弄清楚了這些地方官的勾當,因而,命脈一拿一個準。


    太子陰晴不定,突然之間的發難令袁大人措手不及,但袁大人為官多年,精明圓滑,情急之下,又意識到,若太子想要治罪,一早便是懲處,根本輪不到今夜望芙樓這一遭。、


    錢財已經給足了,如今這般責難,無非是……逼他投誠!


    他放下高舉頭頂的酒杯,連滾帶爬的從椅子上滑落,跪倒在太子腳邊。


    “殿下…殿下恕罪,這……微臣錯處頗多,可若說私產,他州刺史未必沒有,這些事情,並非臣一人為之,但臣知錯……”


    “求殿下網開一麵,臣雖不明京都局勢,但也知殿下與煜王不睦已久……臣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定鞍前馬後,唯命是從!”


    袁大人極力陳情,跪伏在地哀求不已。 一室凝滯,隻聽袁大人磕頭作響。


    直待袁大人頭腦被震的發脹,才在一陣隔空音外,聽聞太子寬恕道:“罷了,你起吧。”


    得了赦免,袁大人惴惴不安的心思稍稍放下,瞧著太子不似深究的麵色,慶幸自己猜中了對方的心思。


    兜著心跳起身,袁大人掃了一眼屏風後似乎被著氣氛嚇壞的琴女,目露不悅,朝一側同樣還跪地的下人施了個眼色,要對方快些換人。


    “殿下,這琴可是聽膩了,臣為殿下備了一份禮,不知殿下是否滿意。”


    袁大人忙著表忠心,瞧著太子興致缺缺,極力討好。


    這望芙樓與京都的妓館也無差別,無非就是些賣弄歌舞的把戲。頗感乏悶,遊慕倒是想瞧一瞧袁大人能弄出些什麽花樣:“是什麽?”


    袁大人拍手,命下人送來一壺新酒,躬身親自添上一杯:“殿下慢用。”


    隻是這言語指代,顯然不止是茶。


    房中燭火滅掉兩盞,又換上了暖色的紗罩,簫聲驟起鼓點隨拍,屏風從兩側撤開,一舞姬身著單薄紗衣,吹奏簫管,又作鼓上舞。


    見舞姬就位,袁大人笑著,悄然退出房間。


    簫聲悅耳,配以鼓聲頗顯新意。


    遊慕撚起酒杯,酒液入喉,這次是他常喝的烈度,入口醇香,落腹灼熱。伴著清麗之曲,遊慕指尖輕點杯緣。


    ……細細算來,也該到了。


    舞女容色姣好,舞姿綽約,能歌善舞,丟開手中長簫後,伴著鼓點隨舞步唱起了清歌。她不遺餘力的展現自我,隻是借著舞步望去,躺椅之上的貴客仍舊垂眸喝酒。


    歌聲稍顯落下,舞姬轉了音調,哼唱的更軟了幾分。從鼓麵上走下,舞袖輕盈盤旋,距離貴客近了些。


    正當她要走上前敬酒之時,房門豁然被推開,外界的冷意入侵,打斷了房中的靡靡之音。


    舞姬被驚到,瞧著門口壓著眉眼,兇神惡煞的麵具人,眨著眼睛一時間沒了聲響。


    “出去。”


    低聲嗬斥嚇的舞女顫了顫肩頭,側身瞧了一眼貴客,萬分遲疑……


    貴客捏著酒杯揮了揮手,舞女得了寬恕,在一道猶如刀鋒般的視線壓迫下迅速從房中退出。


    關門落鎖,樓箋氣息不順,胸腔還帶著些許起伏,疾步靠過去。


    忙碌一整日,難得空出了夜間,本是要去房中尋太子討個賞,卻聽聞對方隨袁刺史去了望芙樓。


    望芙樓?一聽便知不是個正經地方!腳步急促的追趕過來,果然讓他瞧見了最擔心的事。


    然縱使心中鬱氣再深,麵對太子時,樓箋知曉要扮委屈。


    深吸一口氣,樓箋蹲下身靠過去,旁敲側擊:“哥哥來望芙樓,為何不同我說……”


    腿間壓過來一道重力,遊慕坐直了些,順勢撫上樓箋的頭:“袁大人邀約。要你辦的事情,如何了?”


    “東西已經運走大半,路線迂迴,預估五日左右送達,剩下的這些,明日後日間隔送出,便足夠清空了。我在外奔波,哥哥卻在這裏尋歡作樂……”樓箋細細迴稟,末了又忍不住沾上些酸,伸手抱著太子小腿不動聲色倒苦水。


    “若你豔羨,不妨將那舞姬再召迴來?”心知樓箋酸的不行,遊慕偏要逗弄。


    這話一出,樓箋更是窩火,倏而起身,撐開雙臂壓過去。


    “哥哥,我們已經在一處了,你應下的……”樓箋垂頭,輕嗅著太子周身的酒氣,拉迴正題。


    靠坐迴躺椅上,手間還撚著酒杯,遊慕喝下杯中餘酒,用樓箋的原話堵迴去。


    “是誰同孤說,自己不善妒,怎的如今從嘴裏吐出來的話,倒是變了一番?”


    “莫不是,誆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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