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你可以慢慢想,若是想通了……”眼瞧著這奴眼中的猶豫和一閃而逝的憤恨,煜王倒也不心急。


    若是能尋個助力自然是好,尋不來,隻是隨意挑撥,便也足夠。這人本就不是遊慕身邊那些忠心的狗,即便策反,用處也十分有限。


    言語間,鐵門驟然打開,從內裏衝出一陣血腥之氣。


    這次太子倒是沒有將自己弄得滿身鮮血,隻是周身的肅殺氣息令煜王不由得後退半步。


    反應過來之時,他頓住行動,穩住心神,為自己沒來由的怯意生出幾分挫敗。


    “蔣大人被扣押,竟是掐斷了皇兄的命脈?孤倒是不知曉,皇兄窮困至此?府上怎的連奴仆都沒有?要吝嗇到從孤的東宮挖人?”


    丟開手上沾血的匕首,不偏不倚,正巧砸在煜王腳邊。


    遊慕側頭掃過一眼煜王身旁的奴,對方捧著衣服,接受到視線,頭顱猛地低下,輾轉來到自己身側。


    醜奴緩緩攤開懷中焐熱的外衣,為遊慕披上。


    “皇弟誤會了,本王隻是瞧著這奴麵色發白,一番好心,體恤下人罷了。”一番話刺的煜王下不來台。


    但眼瞧著遊慕眼中血絲暴漲,額角泛起青筋,精神有恙的情狀,煜王心中也實在發怵,不便同他爭執。


    “入了東宮,便是孤的東西,是生是死,都由不得他自己作主。便是皇兄,也不能。”


    寬袖下拳頭攥緊,那死囚不經砍,隻是稍稍折磨一二,便吐露了個幹淨。


    牢獄內盡是對方失禁的髒汙,剛嗅到些血腥味的遊慕待不下去,書寫下口供之後,便走了出來。


    隻是,滿身的焦躁還未完全宣泄。聞了那點血腥味,原本被壓下一二的暴躁情緒在瞧見煜王後卷土重來。前些天壓的太久,這次火舌般的情緒灼燒著肺髒,便有些不受控製。


    隻是遊慕很清楚,眼下,他還不能將煜王弄死。


    閉眼忍了又忍,遊慕抬腳從煜王身邊走過,順便告知嚴大人死囚吐出來的口供:“嚴大人,口供皆以抄錄放置桌案,自行查看便是。”


    適才一番囂張的言論,煜王聽了麵色驟降,隻是不等他將怒火宣泄,遊慕疾步離開,沒給他繼續饒舌的時機。


    聽聞得了口供,原本麵色木然的嚴大人倒是來了精神,也不顧煜王如何,隻循著對方所說過去探尋。


    口供很是完整,由太子殿下親筆書寫,清晰異常,倒是令嚴大人高看了些。


    不過,轉頭瞧見十字架上被疼得瑟瑟發抖的死囚,又看見那人左臂上的傷勢,嚴大人不由打了個冷顫,收迴了剛才對太子的那點欽佩。


    死囚手臂算是完全廢了,血珠從一道一道的血色線條中滲出,順著下垂的胳膊滴落在腳邊。


    那傷勢,像極了秋日裏結出的脆棗為籌備過冬做成糖漬果脯時,工人用刀劃出來的,一道一道深可見核的醃製刀痕。


    刀口極細,排布工整,逐一落在皮肉上,內裏的血肉組織與筋膜盡數被挑開,可想而知的痛苦。


    光是看著,嚴大人便倒吸一口涼氣。


    不過……這樣折磨人的手段,刑獄倒是可以學學。


    一路急行坐上馬車,遊慕不再多留,盡快返迴東宮。


    車廂內,那股子情緒依舊揮之不去,見了煜王後,被壓在腦海中的迴憶鬆懈,令遊慕忍不住想起東宮幽禁,想起母後離世,想起紫釵的枉死……


    以往輕易被壓製的恨意成倍翻湧,帶出更多不理智的念頭。


    甩了甩頭腦,將腦海中多出來的雜音與耳鳴壓下兩分,遊慕看向一側的樓箋,命令道:“打暈孤。”


    “哥哥?”看出了太子情緒不平穩,這些症狀似乎逐漸與自己的猜測契合。


    隻是要他動手,他便顯得猶豫不決。


    “不想受傷的話,打暈孤,快些!”胸腔是勃然發出的熱,衝擊的頭腦不甚清醒,遊慕覺得自己的意識在被逐漸淹沒。


    唯恐發瘋做出了不受控製的舉動,遊慕低聲讓樓箋快些。


    沉默片刻,樓箋猛然抱住身軀不停顫抖的人,伸手輕撫著對方的後背,低聲在耳邊安撫:


    “……沒關係的,哥哥,沒關係的,有我在,沒事的。”


    頭顱被按在樓箋頸側,病發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仿佛骨頭裏鑽進了蟲蛇鼠蟻,窸窸窣窣的遍布全身,四處啃噬。


    維持理智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他本可以放任下去,肆意瘋魔,但阿箋在側,他唯恐失去理智之下會做出無法挽迴的事。


    支撐著僅有的一絲精神,慌亂的意識混合著嘈雜的聲響,不斷在頭腦中迴蕩。忍不住折磨,遊慕一口咬在了樓箋肩膀上,直至口中再次嚐出了血腥氣,那股子難以言喻的陣痛刺癢總算從骨血中退潮。


    周身脫力,遊慕倒在樓箋懷中,竭力壓製之下的後遺症是,滿身的痙還殘存著。


    急促的唿吸有了些緩和,遊慕隔了好久,才啞聲問:


    “……疼嗎?”唇齒間的血腥味依舊濃烈,單是看過去,樓箋肩頭洇濕了一片。


    舊傷還沒好全,便又添上了新傷。


    這宮中,倒不如他原本待的江湖自在安全。


    樓箋低頭蹭了蹭遊慕的額角,用力抱著人,小聲說著:“有一點,隻是一點,沒事的,哥哥。”


    以前的那些日子,對方一定很難熬。樓箋隻是在這不足一月的時日中窺見了冰山一角,便覺得心如刀絞。


    弱冠之年,早已不是孩童的樓箋,麵對太子時,卻總是壓抑不住淚水。


    少時常哭,是因為知曉有太子哥哥會哄。如今濕紅了眼角,是覺得自己不在的時候,太子過得太苦。


    “哥哥,便是拿我發泄,也沒關係的。往後,我都在的……”樓箋捧起太子的臉,就著那沾染血跡的唇,小心翼翼的落下。


    遊慕垂下眼睫,閉眼,任由樓箋一點點試探著撬開唇縫。


    他很累,精神疲憊,全身癱軟,懶得抬手扇人巴掌,隻是側了側臉,讓自己仰頭的姿態好受些……


    他們仿佛是兩隻經受折磨遍體鱗傷的獸,依偎著抱團取暖,在狹窄昏暗的角落裏,褪去了所有偽裝和假麵,相互舔舐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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