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琴瑟雅樂伴隨舞步,一曲落入尾聲,在一眾看客叫囂著一睹美人姿容之時,老鴇從一側揚著笑臉安撫這些興致勃勃的客官,給了花魁離去的時機。


    “哎,怎麽走了?迴來!繼續跳,爺還沒看夠呢!”人群中,有一錦袍青年叫囂的最是厲害,從腰間的荷包中掏出銀子,財大氣粗的朝台上灑去,更試圖行至台上攔下紗帳後的麗影。


    “哎呦,爺,多謝您的賞錢,今歲撫芳樓的規矩要變上一變,花魁荷露的第一夜,諸位出資最高者,方可得見。”老鴇彎腰撿拾著銀子,笑的合不攏嘴。


    “什麽意思,不讓看長相,若你們撫芳樓給我一個醜八怪,這該如何算?”聽老鴇這麽說,當即便有人不滿,而後便是更多人應和。


    麵對一眾恩客的不悅, 老鴇氣定神閑,撩開嗓門喚了一聲“荷露”。


    二樓的窗子打開,探出來一個麵帶輕紗的女子,仿若雨後初荷的氣質瞬間堵住了一眾客官的不滿。


    “我們荷露怎會貌醜,客官真是說笑了,爺可還滿意,若要共度良宵,需得……”老鴇擺著手笑意盈盈,而後又轉頭看向人群最前方的錦衣貴公子,暗示著。


    “不就是要銀子?小爺我有的是,喏,快帶我去見美人!小爺我包了!”目不轉睛盯著二樓空了的窗子,這貴公子果真被說動,將腰包裏的銀兩全都掏了出來。


    樓上,花魁荷露避開人群,悄然行至三樓,敲響了一扇門。


    房門從內裏打開,她緩步輕腳入內,朝著榻上人大禮跪拜。


    “還不走?”榻上,遊慕轉動著酒杯,掃了一眼突然到訪的女子。


    依照原定的謀劃,此刻,這女子應該早已乘坐馬車離開京都。


    “民女,特來拜謝殿下。”荷露不敢抬頭張望,隻是垂眸盯著那一角華袍,要將錦雲繡樣印在心間。


    若無殿下,這撫芳樓,便是荷露的葬身之地。


    當日她身患重病,承蒙殿下暗中救治,才得了活命的機會。


    縱使這裏麵有柳姐姐的央求,可當日她在柴房等死時,太子殿下推門而入,一縷金陽灑在她枯瘦的手上,對方,恍若神降。


    救命之恩,荷露不敢忘卻,即便殿下不曾為她的後路考慮,她也會義無反顧的應下今日的籌謀。


    “去吧。”


    “……是。”


    一貫沒什麽情緒的音色,荷露卻聽得認真。叩首之後, 垂頭退出房間,轉身從側門下樓。


    外界人人謠傳太子殿下嗜殺成性,可在荷露這裏,殿下其實是極善的人。


    若非心善,又如何會在周全的謀劃中徒增精力,護她掩麵不示人,為她尋一條活路金蟬脫殼遠走高飛?


    隨著荷露的遠去,樓下,爭執驟起。


    對於錦袍男子這樣不守規矩的行為,其他客官自是不滿。但多數顧忌著此人的身份,不敢衝撞,隻是小聲抱怨,卻有一人,撥開人群走出,與之爭辯。


    “蔣項之,這裏不是你蔣府,可否守些規矩?看不到那上麵的木牌上所寫嗎?你總這般霸著荷露姑娘,要其他人怎麽辦?”


    “許三郎,你若嫉妒爺我腰纏萬貫,大可以直說。若是出言相求,說不得小爺還能帶你瞧一瞧那荷露姑娘的好模樣。”


    朝堂上,二人的父親相互爭鋒, 朝堂下,兩個官宦子弟但凡相遇,便是嗆火。


    “本公子嫉妒你?嫉妒你什麽?嫉妒你那個貪汙朝廷賑災款的爹嗎?”許三郎嘴也是夠毒,一出口便直衝蔣項之的命脈。


    這口氣,蔣大公子自然不可能咽下,當即駁迴去:“無憑無據,你休要血口噴人,要麽拿出證據開誠布公,要麽,你現在就給小爺跪下道歉!”


    “你怎知我沒有憑證?”許三郎信誓旦旦,看著氣急敗壞的蔣公子,得意一笑,轉身要走。


    “你站住,你給我站住!”


    見許三郎這般,蔣公子心生疑竇,眼看對方要走,自然萬般阻攔。


    拉扯之間,推搡變成了毆打,而後樓下亂作一團,老鴇驚聲尖叫,樓下客官四處躲閃卻不敢阻攔。


    最後還是有人報了官,官差過來將二人分開,才算了結。


    若是以往,官差自然是要將人‘請’迴去好好審問一番,但兩位都是高官貴子,這些低位的官差惹不起,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將人放了。


    樓上,看了一出鬧劇,遊慕起身理了理衣袖,帶著江楓動身下樓。


    夜路漆黑,許三郎抻平滿是褶皺的衣襟,不甚服輸的衝著蔣項之冷嗤一聲,而後沿街巷歸家。


    鬧騰這麽一場,投進去的銀兩打了水漂,與花魁會麵的機會也被打攪了,蔣項之自然心有不滿,看著許三郎的麵色越發不善,猶豫半晌,跟隨許三郎進入街巷之中。


    身後,江楓趁著夜色潛行而去......


    雲霧退散,天際懸垂的濃墨鬆動,天光乍亮。


    又是新日,上至朝臣下至黎民各有各的匆忙,隻是在這枯燥的日子裏,傳來了些許不同。


    京都出了件大事,禦史中丞的兒子許三郎死在了鬧市的街巷之中。


    天剛蒙蒙亮之際,打更的更夫走街串巷,發現倒在雪地上早已冷透的屍體。更夫顫顫巍巍的過去查看,被駭到兩股戰戰。


    而後便牽扯出了昨夜兩位官宦子弟在撫芳樓中的爭執。


    蔣大人收到消息之時,家中逆子尚在宿醉,還未等他將大兒子叫醒詢問清楚,撫芳樓卻又出了樁人命案子。


    那位名叫荷露的花魁,竟然在廂房中上吊自縊了,腳邊散亂著書信,皆在控訴蔣大公子的樁樁罪狀,叫人聞之驚歎。


    一上午的光景,京都人人都知,蔣大公子虐待妓子,竟逼的青樓花魁不堪受辱無奈自盡。


    身上背負了兩條人命,蔣項之自然逃不過牢獄之災。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聞到些風聲的,以往同蔣大人交好的官員,各自緘默無聲,唯恐被殃及。


    這事被捅到了禦前,早朝上,經受喪子之痛的禦史中丞當著朝臣的麵參奏度支尚書蔣大人,疾言厲色的要求聖上主事,判決刺死其子蔣項之。


    更是翻出了多年前賑災貪汙案,直言度支尚書假公濟私,私納贓款數年。


    宸帝被擾的頭痛不已,將事情交由延尉卿處理,借故提前下朝,躲去了後宮。


    許三郎的身死,惹得京都眾人唏噓不已,但青樓妓的一條命,似乎隻是為京都之人增添了一份可堪言說的談資,不覺得一條人命有何珍貴,反而說起了蔣公子那些風流史。


    相對於京都的熱鬧,東宮便清冷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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