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岑在大殿請罪的消息不脛而走,這個年僅19歲的少年在這場風波中所表現出的沉著冷靜得到眾人的稱讚,就連陛下也對他讚賞有加。陛下不僅讓貼身侍奉的太監親自將他送出了宮門,甚至溫言安撫,承諾不加罪於族人。


    兄妹二人再見麵已經是晚上了,二人坐在素池的小書房裏,書房裏燃著銀絲炭火。


    辛苦奔走了一天,二人都是憊態,此刻卻已經顧不上,東榆將飯菜上桌就出去了。素岑坐下,正要動筷突然看見素池臉上一道血痕,擱下筷子,輕輕用食指摸了摸,“這是怎麽弄的?誰做的?”


    素池疼得吸了一口涼氣,示意他吃飯,“都已經結痂了,又不疼,今天去了壋葛寨,臉上是被葉子劃傷的。”素池說得雲淡風輕,複又輕笑:“大哥身上那麽多傷疤,我這一點紅痕何必上心?”


    素岑有點自責,到門外去吩咐周從拿些女孩子可以用的不留疤的藥來,轉身看著她的小臉又是一陣心疼:“那怎麽能一樣?我是男人,有點傷疤才正常,我妹妹這張如花似玉的臉可不能被人傷了。等會我看著你塗藥,不能馬虎,要不然等父親迴來了,一定罵我沒好好照顧你。”


    提到素淵,素池好不容易的輕鬆消失殆盡,“大哥覺得,我們可能見到父親麽?”


    素岑今日先是跟幾位幕僚商量了一番,而後去了陛下那裏請罪,最後又去了一趟廷尉府。


    “陛下告訴我,要我稍安勿動,我想陛下一定和廷尉那裏打過招唿了。廷尉的嚴敏就是個牆頭草,竟敢躲著不見麵。廷尉那裏,咱們就不用想了,倒是陛下,並不如想象中一般生氣,或許我們可以從這裏入手。”


    “姑母似乎也不十分在意,她說讓我們且等等,這會兒烏雲蔽月自然什麽都朦朧不清。姑母還留我在宮中小住,說是宮廷無聊,態度有些奇怪,還說朝堂上的事讓我別管。壋葛寨那裏我親自去看了,禁軍已經撤了,我身邊無人可用,知難而退了。靳東籬被正在打架的混混捅死了,你做的?”


    “放心,我做的很幹淨,他的馬車被打架的混混攔住了,他罵了兩句。他們被激怒,於是殺了他,很多人看見的,替死鬼也找好了,你放心,上麵會打招唿,判不了多少年。有了靳東籬前事不忘,就當給其他的人提個醒。娘娘那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一貫是漫不經心的態度,可到底是一家人,打破骨頭還連著筋。還有壋葛寨本來就該是我去的,倒是難為了你,這樣吧明天我帶人上去看看。地方究竟有什麽鬼?”


    “一想到你要去,我這就提心吊膽的。這樣吧,你帶上咱們的素殺,還有桑榆也要一起去,我的信物也給你。一定要以自身安危為重,切不可逞莽夫之勇。大哥,你一定要要保護好自己。”


    “阿池,別怕,大哥會護著你的。就算素家真的出了什麽事,也有法子保你周全,所以不害怕。”


    “大哥,你怎麽還當我是個孩子?快些吃飯吧,吃完咱們都早點睡,這可是一場硬仗。爹爹那裏······”


    “放心,雖然沒見到嚴敏那個慫包,但是下麵的監正都見了,使了銀子,衣服什麽都送進去了。飯菜也是咱們自己人送,這邊你盯緊點,看有沒有機會趁勢送點什麽出來。”素岑看著素池已經開始打哈欠,隨隨便便就結束了晚飯。正好已經送了藥來,素岑看著東榆不忍,竟然親自給她塗了。


    素池看著一定沒吃好的素岑心疼,但是什麽也沒說,等到素岑離開才吩咐下麵:“東榆,你去小廚房看看,送點蒸糕到大哥那裏去。吩咐嶺風和司扶和我出門。”


    東榆一愣,“司扶?”也不怪東榆詫異,素池已經很久不讓司扶貼身伺候了。


    素池冷麵笑道,“就是她。”


    素池晚間特意換了衣服,早晨入宮時穿的太過華麗,晚間便隻隨便穿了一件夾青花的綠色小襖。素池坐在馬車裏,有點暈。天不亮就起來,竟然遇到這麽大的事,一整天精神都緊繃著,窗外的冷風灌進來,她忍不住打了噴嚏。身上冷,心裏更冷。


    姑母今日提起爹爹時冷淡疏離,素池簡直聽到心裏一陣一陣的寒意湧上來。還有墨狄,作為爹爹最忠心的謀士,在這危難關頭,竟然找不到。要不是相信他的為人,素池幾乎要理解為樹倒猢猻散了。


    司扶起身把簾子一點點固定好,卻聽素池不耐煩道:“不用麻煩了,就快到了。”


    司扶於是隻用手拽著,“姑娘大晚上的,這是要去哪?”


    素池又咳嗽連連,嘴角彎彎:“見你家主子。”


    司扶手上一頓,簾子被風掀起,素池吸了冷風,不止咳嗽還刺激得眼眶紅紅的。司扶沒有傻傻地裝不知道,隻是趕緊扶住簾子,心裏忐忑不安。


    馬車停下的時候,司扶先下去,嶺風擺好腳蹬。素池的手剛伸出來扶著馬車的一側,突然被一隻骨節分明又帶著薄繭的手給帶下來。司扶抬頭驚了一跳,“王爺,您怎麽······”


    重曜給了一記眼刀,司扶聰明地閉上了嘴,素池見此譏諷道:“我平生走後門的機會不多,來殿下這裏也算是長了見識,這清河王府的後門倒是漂亮!”


    重曜也不甚在意她突然抽出的手,轉身跟溪魯天映他們交代了幾句,便迴頭含笑看她:“我自然希望你從正門堂堂正正進來,但是你會走那麽?你今日走後門,我便親自接你,也同你走一遭後門便是。他日你願意從正門進來,我自然也歡歡喜喜迎你過門。”


    素池麵上微笑不變,一邊的司扶卻聽得震驚:一般王府的門分為正門、側門和後門。姑娘說不走後門,自然說的是走側門。按道理,正門隻有主人和貴人才能走的,這王府裏的主子除了王爺,不就隻剩下王妃了麽?


    素池不接話,跟著重曜一步步往裏走,清河王府確實是她第一次來。這個人住的地方跟他本人還真是像,沒有多餘的花草樹木、沒有裝飾性的小型建築,房子倒是排的整整齊齊,簡直是古代的性冷淡風啊!可能是清河王的特殊吩咐,整個王府裏看不到幾個人,清淨蕭索


    素池被帶到了一處書房,重曜招唿她坐,滿屋隻有書桌前一個主位,素池隻好坐到了窗前的貴妃榻上。軟軟的可以靠,很適合疲憊的身體。


    重曜啞然失笑,她果然喜歡,難怪陶丘戲社那樣簡約的地方都擺了一張,果然是準備給她的。


    不過那裏離窗戶近,他想起她方才咳嗽,他走近去關窗。素池本來雙手捧了茶,想去去寒,一打開茶蓋薑味撲麵而來。正好重曜就站在她身側關窗戶,一個低頭一個抬頭,二人忽然對望,重曜竟然情不自禁低頭吻下來。


    素池驚詫到了,整個人懵懵地,她冷靜下來,沒拒絕,沒主動,重曜手捧著她的臉,另一隻手從她的脖子後麵環繞,他隻是抱著她,輕輕吻著。他將她的身子稍稍轉動,突然重曜麵上冷峻,手摸著她的臉聲音仍是沙啞的,帶著方才的情yu:“這傷是怎麽弄的?”


    他像是一個父親問一個尚不知事的小女兒,素池穩了穩心神:“咱們說正事。”


    重曜仔細看她那紅傷,自腮上到嘴邊,雖然傷口很淺,但是看起來很長,重曜拿了涮筆的水:“你照照,這可不算小傷了,要仔細的。”


    素池無心照顧傷口,隻輕聲道:“你且坐下,當知道我今日可不是率性而來。”


    重曜也在軟榻上坐下,聽她這話也不詫異:“清河之處、聊城之時,你又何曾率性過?何況今日這帖子是我下的,你來赴我的約而已。你也放心,我雖不是君子,也絕不會在這時候落井下石,你來這裏的事情絕不會被人宣揚出去。”


    在素池記憶裏,今日的重曜與平日裏完全不同,平日裏的他冷峻暴戾、喜怒無常,而今日他雖然笑意淺淡,卻始終眉眼俱笑,他一口一個“我”字,更比平常溫潤可親。就連說話的語氣也不似往常譏誚冷笑,反倒是一番謙謙君子作態。


    素池自然知道重曜絕非君子,但是麵對這樣英俊挺拔氣度超人的“偽君子”,倒也覺得賞心悅目。下人奉了茶點上來,重曜貼心地都放在她手邊,素池抬眼笑笑:“重曜,上次你說的婚事,可是認真的?”


    重曜正端茶的手幾乎一縮,整個手接觸在滾燙的茶杯上,但他隻片刻的凝滯,便不動聲色小小喝了一口,一字一頓:“你當知道,我不愛玩笑,更不與你在婚姻之事上玩笑。但是上次,你並沒有答應。”


    素池聽著他近乎怨念的口氣,有些好笑:“你是清河王,我是素家女,你我如何走到一起?我拒絕才是明智的事情。若是我答應了,又是怎樣局麵呢?更何況,我的婚事有父兄做主,有貴妃插手,你的婚事亦是要朱砂禦筆帝後蓋印,你我二人又能決定什麽呢?上次是你在糊塗,非我不智。”


    重曜見她懶懶地半靠在軟塌上,一手支著下巴,說不出的嫵媚動人,雖是十五歲的年紀,卻已經出落得這樣明豔又張揚!重曜也半靠著,將頭偏過去看她:“我隻問你答不答應,與旁人何幹?與其他人何由?”也不起身,直接喚人拿靠枕進來。


    素池仍是靠著,啞然失笑:“這樣的話我五歲之後就不說了,你聽說過我二姐姐麽?”


    重曜搖搖頭,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一貫隻知道素家常常出入宴會的幾個姑娘,倒是不知道有個排行第二的。


    “我年少時見過二姐姐幾次,她生的白皙又俊俏,是個病美人。不過因為隻是富貴病,要不了命,就是銀子好藥材養著就是。因為身子不好,家裏便將她送進了允恩寺,你是知道的。父親那時候對於大姐在豫王府的行動很不滿意,於是準備將二姐姐以探望長姐的名義送入豫州豫王府小住。二姐姐以死相逼不願意,她自然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後來家裏的嬤嬤說她和寺廟裏的和尚不清不楚。二姐姐苦苦相求,隻想與良人雙宿雙飛,從此放棄作為素家女的一切富貴榮華。我後來便沒見過她了,但隱約記得父親成全了她。”


    素池說到這裏,突然起來動了動脖子,接著道:“而後有一次在允恩寺拜佛,聽到剛剛入山的小沙彌議論,說山下有一對夫妻很是可憐,那男子四肢盡斷不能起身,那女子倒不像是普通農婦。我心裏起了意,便臨時去看,果然不出所料。後來覺得堂姐可憐,於是私自遣人送了錢財去周濟,沒想到那裏已經沒有人在了。從此一個字也不曾和人提起。”


    重曜拿了靠枕親自塞到她頸下,“覺得後怕?其實不必,你不是你姐姐,我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和尚,你我都不會坐以待斃。”


    素池搖頭,“算不上後怕,你我自然都不是那等任人欺淩的人,但是若是要我與素家為敵,與父兄違逆,我倒是寧願束手就縛。我心悅你,卻也隻是個凡人,割舍不斷這世間親情。你心係大javascript:位,野心昭然若揭,而你我兩家勢同水火,你們相爭,要我情何以堪?換做是你,又當如何?你我這般私下來往互通書信,於我已是滿足。倘若有朝一日,我站在你身側,那麽你逝去的親人又如何肯放過你?”


    素池說到這裏,一覺得心哀絕望不能止,“我從小就被教育有一天要陪王伴嫁度過一生,在那深宮裏像我姑母一般,將大半生的年華獻給皇家,獻給母族。這麽多年了,我始終在等待著,等待著你們這場奪嫡之戰露出眉目,我一直等著那麽一日,卻也害怕那麽一日。你也在等著那一天吧?等著那九五之尊的寶座落下帷幕,等著金印玉璽,等著大權在握······我懼怕那一天的到來,我至今不知若是那一天真的來臨,我會做些什麽?我不知道,不願意想,也不敢想。”


    “阿池,你什麽也不用想,家族矛盾、深宮庭院,這些你都不用想,等我拿到這錦繡江山,你隻用告訴我:嫁我,你願不願意,僅此而已。我知道你不信,你一定是不信的,那麽多條人命橫亙在我們中間,你怎麽敢信我呢?素家背叛了寧璃臻,不願意屈從於豫王,大哥就更不會在考慮範圍內了,阿池,你要想想,素家究竟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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