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這一層,重曜心中已然有了計較:萬一素池不知自然極好,盡管目前看來可能性不大;若是她猜到了卻又不深究,這又何嚐不是一種親近示好?


    素池與重曜二人的馬已經盡力跑到最快,無奈一路上也沒有遇到南喬,不過南喬身邊的侍衛一向不離身,安全自然不會有問題,但是他們恐怕是不敢讓伏南喬去以身犯險的,這樣也好。關心則亂,這對蘭琦也不算好事。


    素池出神,因而一言不發,重曜以為她心緒惶然,出聲安慰道:“擔心蘭琦還是郡主?”


    素池心裏琢磨:重曜這人生疏的很,榮信長公主在黨爭上頗有算計,因此對於南喬重曜是連聲表妹也不願意喚的。這人,委實不討人喜歡,清高的很。


    素池隨即答道:“南喬雖然看似性格蠻橫些,實則養在深閨,帶了些貴族世家的驕縱罷了。便是她身後那些侍衛,關鍵時候,隻怕也是鎮不住的。”


    重曜想起方才素池對著素家的侍衛那番話,不自覺笑了。伏南喬刀子嘴豆腐心,但是素池確實外柔內剛。


    素池說話看似句句坦白,細讀起來卻半點信息也推敲不出,就好像當日在金陵江邊的小山上,彼時重曜一心以為二人之間患難與共,她神態之間又是女子嬌俏,言談舉止並不抗拒親近之意。可是後來威脅起他來神色清冷,判若兩人。待得他以為她把她視作敵人對手的時候,她又將辛苦經營的陶丘戲社攤開給他看,那本賬簿不能不說誠意滿滿。


    此女心意莫測,親疏難辨。


    重曜聽素池這麽說,便知道她既然不擔心南喬,那麽擔心的人必然是蘭琦無疑了。重曜眸中一動,“蘭琦的身份你應該知道,身為權臣之後,他的家族侵占皇權,必然要為此付出代價,比如代子息不繁的皇室別國為質。”


    素池頭也不迴,看看天色,“南齊的事情我無暇他顧,他的家族榮辱亦與我無幹。”我隻是不能對朋友冷眼旁觀。


    “你有沒有想過,為質多年,蘭琦何曾囂張至此?倘若是他借機出逃,你又如此興師動眾,一旦伏南喬被人利用咬你一口,你覺得素家又是什麽下場?”重曜字字珠璣,麵有冷光。


    素池心中隱秘心思被猜中,心下一頓,一睜眼神色卻愈發堅韌:“與人相交,貴在至誠。”縱然我是多疑之人,但是最後,我信他。


    至誠?重曜眼中嘲諷一閃而過,也不再言語,前路已經繞進山脈,再也輕鬆不得。半日策馬,素池體力上已經不大充盈。


    盡管素池努力方正身子,但是身體的疲憊是難以掩飾的,在幾次拒絕了重曜停下來休息的建議後,素池的身子已經下意識地往後靠。人肉墊子實在很節省體力啊!這與“男女授受不親”無關。


    越往裏走,山中的雲霧漸盛,山林裏已經看不見天空,樹木參天遮蓋住了天空,素池努力地調動自己的記憶力開始迴憶曾經看過的壋葛寨地勢圖。


    因為已經到了壋葛山,兩人終於下馬,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個多時辰。待到素池將四下打量一周,她的手輕輕一拽重曜袖子。


    重曜始終走在她身前半步的距離,就算有緊急情況也能顧及到她。二人對視一眼,素池不敢置信地對著重曜道:“我們迷路了?”


    重曜轉過臉去,沉聲答道:“可以這麽說。”


    素池仔細打量四周,閉目迴憶路線又想起看過的地圖,一時沒有頭緒:“怎麽會?我明明是按地圖走的,雖然此地少有人往來,但是壋葛山上上下下就那麽一條路,怎會一直在這周圍打轉?”素池的記憶力,在家學族學都是有口皆碑。


    重曜將水袋遞給素池,自己在一旁的樹上做了標記,出言解釋:“壋葛寨在我大宛多年,朝廷屢屢派人剿匪從未有所得,自前朝起朝廷便任其發展了。不過這幾年也未曾聽過他們魚肉鄉裏,為禍一方,是以早已淡出視線了。至於那些所謂的地圖,不過是隨手塗鴉罷了,有幾人真正求證過?”


    “你早知道?”


    麵對素池的詰問,重曜一言不發。


    素池不知其中隱事,方才聽他解釋卻皺眉,所以說,壋葛寨其實神龍見首不見尾。那麽伏南喬的消息真實度可以打個折扣了?蘭琦會不會還在府上?大哥這半天都沒追上來,墨狄竟然也未出手。難不成這次針對的是素家?


    想到這裏素池嗓子一緊,胸腔裏一頓,對於自己的莽撞十分懊悔,將整件事情再次迴想,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


    重曜在一旁哂笑道:“關心則亂罷了。”


    可不是關心則亂麽?自己和伏南喬又有什麽區別,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既然知道一切安排從最初就脫離軌跡,眼下素池最好的法子應該是趁著一切還來得及先迴金陵確認蘭琦是否還在,然後再利用墨狄的人與易牙從長計議。


    所以重曜已經起身,打算送她迴去,但是素池從來不走尋常路,所以重曜聽到她的聲音:“既來之,則安之。”


    “不撞南橋不迴頭?”重曜皺眉。


    “怕被我連累?”素池激將法手段純熟。


    重曜完全不放在心上,“放心,我會護著你。”


    素池頗不自在,應和道:“當然,我們是盟友啊!”


    盟友?重曜眼中寒光閃過,我隻盼你莫要怪我。


    二人越往裏走越是謹慎,待到終於轉過一處山頭,素池心裏一喜,一步邁上前,就要看看這地勢。


    突然麵前一柄飛刀迎麵而來,素池閃身後退一步,重曜腰間的軟件順勢抽出將那飛刀擊落。麵前突然現出十多個黑衣人來,重曜左手持劍抗衡,右手直接拉著素池,又是一個旋身,重曜替素池躲過麵前的攻擊。


    這哪裏是什麽土匪?分明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埋伏於此,原來竟是想甕中捉鱉。


    素池冷笑,這麽看來確實是中了圈套。


    重曜將素池往那樹下一放,他身藏暗器唯恐傷了她去,卻始終在素池周身可以顧及的地方。來人雖然眾多,重曜手下的劍卻極快,他出手幹淨利落,每次出手都在脖頸、心脈、頸椎、動脈這些致死之處,不過半盞茶時間,敵人已經死傷過半。


    素池方才急著躲閃,這下有了間隙觀察,漸漸看出些門道來,這些刺客劍下分明留了情,素池看著重曜的眼神漸漸深了,嘴角扯出諷刺的笑容,手指蜷動了動。


    待到重曜將素池甩上馬,疾馳而去,素池已經收了方才的表情,含笑問他:“這算不算臨陣出逃?”


    重曜未曾發現她神色有異,“阿婞,你本不必趟這趟渾水。當然若是你願意,我們自然可以殺迴去?隻是你一個女孩子,總見這種場麵並不合適。”


    “我們素家可不這樣教女孩子,姑姑說,男子開疆拓土,女子守衛一方,二者相輔相成,功勳業績難分伯仲。”素池拿過馬鞭,才辯駁道。


    經曆了方才的打鬥,此刻又佳人在懷,重曜的身心漸漸放鬆下來,重曜從來不喜歡素池如此刻一般將素家掛在嘴裏,盡管他知道她一直把素家放在心裏。所以馬上的重曜重瞳間暗流湧動,沉聲道:“你是你,素家是素家。”


    豈有此理?素池不高興了,說話便更不顧及重曜心思:“殿下說笑了,素池從來都是素家女。”


    重曜甚少在素池麵前生氣,隻覺得她含嗔薄怒的樣子別有生趣,於是大手將她披風裹緊,笑道:“等你成了婚,還不是要冠我寧家的姓氏。”以我之姓,冠汝之名;及爾偕老,生死不離。


    素池微微怔住,一直以來,重曜百般試探,卻未曾真心相信過她,此刻的言辭實在不合常理。素池略做思索,便佯裝認真道:“縱然我他日真入了東宮,旁人也最多人前喚我一聲太子妃,人後也是素氏素氏的叫罷了。”她聲音略低,聽起來十分委屈。


    重曜聞言臉色一沉,十分不屑::“太子妃?皇後已然將金陵貴女相看了個遍,樓錦玥的八字都送到鳳儀殿了,阿婞就不必做這太子妃的美夢了。”倒是清河王府,尚缺個女主人。


    揶揄略有成效,素池微微彎唇。


    行程已經不得不停下,後麵的追兵似乎有計劃有安排,數次突襲,重曜也是一身疲憊。素池眼眸更深,卻並非憂慮,而是諷刺:這做戲是不是太敬業了些?


    看破不說破,人生福祉多,素池對此完全同意。


    二人在打鬥中果斷棄了馬,於是腳程便慢下來了,素池凝眸看著重曜臂上的傷口沉吟不語,那是方才為她擋的。


    重曜注意到她眼神,手往後甩了甩,不甚在意道:“小傷而已,無須掛懷!”


    素池停下腳步,麵色複雜,半晌才歎口氣:“傷上加傷,也算是小傷?”那日在清河她便注意到他左臂的傷口,肘下一寸的位置,如今傷的可不正是這處?


    素池拉過他手臂,仔細看那處傷口,雖然傷口不大,但也不能敷衍,素池問重曜:“有藥麽?”


    重曜的聲音低沉,仿若暗夜的蕭聲,“沒有。”


    素池埋怨重曜出門不帶著溪魯,又四下看了看也沒有可用的草藥,於是將頭上的累絲嵌寶石流蘇步搖拔下。


    重曜情緒大好,難得起了開玩笑的心思:“隻聽過步搖殺人的,未聽說步搖還可以救人。”


    裏麵的粉末直接撒到傷口上,再用披風上的係帶包紮了。她一手扶著她胳膊,一手係那帶子,重曜會意地將拆卸過的步搖接過,麵上溫存,是少見的好心情。


    素池見他似乎很感興趣,“沉迷於女子之物,這是殿下的新癖好?”她口稱殿下,卻半點恭敬也無,時而諷刺,時而揶揄打趣。


    重曜將那流蘇又裝迴去,陽光下的步搖垂珠滾動,十分貴氣,“通體鎏金,珠玉飽滿,這樣式似乎很少見。”


    素池笑笑:“看來殿下對於這女子釵發之物確實頗有研究,不過這確實不是外麵打造的,是素家女眷專用的。這發式好看倒是其次,重在機巧,可藏藥。”亦可藏毒。


    素池最後一句不出口,但是重曜已然心領神會,他將那步搖旁若無人地裝進袖帶,抬頭看素池並無阻攔之意。


    素池又囑咐道,“殿下可莫在人前顯露出此物來。”


    “你一向不懼那流言,難不成是擔心與我扯上幹係?”


    “這我倒是不怕。”素池偏著頭,“隻怕殿下這癖好壞了皇家聲譽。”


    “若我以此物為證,說你我私相授受,阿婞你猜猜會是什麽後果?”


    “隻要殿下有此心,我保證這步搖定然會在殿下發難之前風靡金陵,貴族女子人手一隻。清河王府若是以此甄選佳麗,想必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重曜還想說什麽,一枝暗箭自背後襲來,轉眼之間兩人四周皆是黑衣人包圍。胯下馬已經中了飛鏢,片刻間前蹄倒地,素池被重曜抱著旋身飛下,黑衣人已經齊齊拔劍。


    如此看來,勝負難料!


    重曜已經抽出軟劍,那劍上的薛尚未幹涸,素池卻在這些人的氣質和身法中看出幾分熟悉之感,到底在哪裏見過呢?在哪裏呢?


    重曜一路上給清河王府的人留下不少記號,素池也通知過墨狄了,而今二人竟然雙雙步入圈套,這些人看似手法狠辣,卻又處處留情,對著重曜並不下狠手。若非如此,如此重重圍捕之下,早已不是這般光景。


    重曜臂上的傷口突然裂開,素池眸中一動,一手拉住重曜衣袖眼光瞥過他傷口,另一手上前做個動作:“諸位住手吧,魚死網破恐怕也不是你們主子所願意見的,既然如此,我二人束手就戮可好?”她說起“你們主子”的時候眼光微微掃過重曜,最後一句諷刺的意味十足。


    兩方皆愣住了,刺客們麵麵相覷,不知素池究竟打的什麽主意,重曜眼中也是神色不明,卻已經招式半收,雖不明為什麽,盡管他也不知素池心思。


    重曜甚至不知道,在素池心裏,他已經是這一切圈套的始作俑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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