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榆進來的時候,繡鞋移動很輕,她將門輕輕開了半扇,隨即進來又趕緊關上。東榆抬頭看了看,素池正將一本書翻開來覆在自己臉上。


    平日裏東榆也是一貫的小意,但是今日心裏卻有了幾分緊張,她服侍素池多年,一貫妥帖周到。素池雖不是如四姑娘素婭一般沉靜如水,可是她有超乎年紀地洞悉事理,這些年素池身邊的丫鬟小廝來來往往,留下的人去了又走,可是自己的地位卻越發明顯。雖然姑娘有時候也對司扶格外照顧,與人不同,但不知為何,去了一趟容夫人的娘家,迴來後姑娘待司扶再不比以往。


    自己的地位得以鞏固,東榆心裏應該高興的,可是卻越來越不安穩:今日不得主子眼緣的是司扶,他日又會輪到誰呢?


    東榆今日早上去了一趟姨娘那裏,替素池送了幾件東西,過來的時候隱隱看到姑娘院子裏跪著個人。雖是暮春,可是正午的陽光也算不得舒適,若是這人跪在公子或者國公院子外,東榆也不至於這樣驚訝。隻是自己不在,司扶又是個凡事忍讓不吭聲的,難不成是姑娘發落的?


    不至於啊,下人之間的事,姑娘才懶得管這些混事。


    東榆走近才看到,這人穿著綠色襦裙,頭上的珠花簡單又熟悉,看起來還不是個粗使丫頭。院子裏做事的小廝都低著頭,沒人隨意張望,東榆打算先問問他們到底是什麽事,若是姑娘發了火也有個應對。


    堂下跪著的那人低垂著頭,將身子伏下,一副恭順的模樣,幾個小廝看到東榆眼神隻是怯懦不敢說話。幾人相看一眼,司扶走近那人,正欲抬她下巴,那張臉揚起,竟然是,竟然是司扶。


    東榆嚇了一跳,司扶隻得苦笑道:”姐姐快進去吧,原是我做錯了事,活該受罰的。“說完又將頭深深埋下去,不願多言。


    東榆心裏各種猜想,往遠處走了幾步又問一旁那小廝:“出了什麽事?”


    “方才姑娘在閣樓上找書,說是一本《樓蘭紀》尋不見了,後來司扶姐姐說前兒個四姑娘在藏書閣看書,覺得這書有趣便借去了。竟忘了迴過姑娘,姑娘這才發了脾氣,司扶姐姐已經跪了好一會了。“這小廝也不禁感歎一句:“說來也奇怪:四姑娘從前也在姑娘這裏拿書,姑娘也不曾生氣的,怎麽今日這樣計較?”


    這話簡直戳中了東榆的內心,但她仍然麵上一板,嗬斥道:“什麽時候輪到你議論主子了?做你的活計去!”


    此刻見著閑閑躺著的素池,東榆一千個小心伺候著,卻聽到素池的聲音懶懶地:“東西都送過去了?”


    東榆將素池小幾上的瓜果往素池身邊輕輕挪動了些,連忙應道:“周姨娘都收下了,直誇是好東西,說是明日要親自來謝過姑娘呢。”


    素池隻將那書重重將幾上一扣,嗤笑道:“她如今的身子,我可不敢當。”


    東榆又悄悄將那茶水換個地方,生怕弄髒了素池的書,一邊迴素池:“奴婢也是這麽說,隻是姨娘堅持,又懷著身子,奴婢也不敢攔著。”


    素池主持府中中饋,對於緊要事情一向把持不鬆手,卻沒想到院裏的周姨娘悄悄懷了孩子,都四個多月了府醫才來報。


    那府醫說是周姨娘隻怕早知道自己是有了,幾次請平安脈都恰巧推了,這下子瞞不住了才終於露餡,素池讓人將那府醫攆了,給了銀子就打發了。終究是他無能,何必如此借口?隻是這個孩子······


    素池沉吟時見東榆支支吾吾,更加不爽,“該說便說,還要我教你不成?”


    “奴婢不敢,隻是奴婢在周姨娘那裏遇見了公子身邊的周凡。”東榆抿著唇,低頭斟酌字句。


    素池自己抬了茶杯,給自己添茶,心中冷笑:“他去做什麽?”這個孩子一旦出生是個男嬰,便有可能成為素淵唯一的親生子,素岑的世子之位懸而不封,難不成這個孩子是父親的意思?


    周凡有些想法也是能理解的,他一心為了素岑,素池也不會與她計較。


    “奴婢去的時候,房裏隻有姨娘和周凡在,奴婢見到姨娘臉色不怎麽好,周凡出來時臉色也是陰寒。”東榆沒有說周凡對著她冷嘲熱諷,“難得見姑娘身邊的人也有殷勤的時候!”這話東榆不敢說,一怕素池懷疑她調撥,二怕姑娘與公子無端生了嫌隙。


    東榆見素池麵上不動,眉頭卻是一擰,想起院子外跪著的司扶,不知該不該開這個口,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陽光越盛,東榆正要硬著頭皮開口,卻看到素池已經起身往內室走去,那裏是她的小藏書室。


    素池的聲音很是平靜,卻洞悉了東榆的為難,她說:“挑個日子將那外麵閣樓第二層左起第三間房子的最後兩個架子上的書曬曬搬上來,找些伶俐的人來,別弄壞了我的書。曬完之後搬進我這內室來,記住了,我這內室的這些書,除了你不許旁人經手。”


    東榆不知這算是福是禍,至少這是姑娘的信任,心中萬千疑惑:這些書有什麽不一樣麽?司扶究竟是何處惹到了素池的逆鱗?


    東榆點頭稱是,正要默默退出去卻聽到門外一陣嘈雜,素池本就揣著怒氣,這下子更是將發作。東榆一邊在心裏為司扶默哀,什麽時候犯錯不好偏挑了個姑娘生氣的風口上。


    東榆趕緊出去,這些小廝真是不長眼,怎麽敢在姑娘的院子裏鬧騰?


    東榆指著手就要一個個痛批,卻看到橫衝直撞的是個姑娘,那女子一身紫羅蘭對襟襦裙,外罩一件淺藍色葉紋風衣,上麵的紫藤蘿葉脈清晰,栩栩如生,最愛穿紫色?


    東榆一下子想到了一個人,但那個人怎會再來這裏?


    東榆將麵上的疑惑與不解全收起來,換上一副迎客的笑臉,卻見伏南喬十分跋扈,將手裏的馬鞭甩過眾人:“本郡主倒是要看看,今兒是誰不長眼,敢攔著本郡主?”她的眉毛一挑,繼承了其外祖父,當今陛下的淩厲。隻不過這份淩厲在陛下身上是帝王威嚴,而在伏南喬這裏偏偏有幾分驕縱。


    意外的是她臉上還有未來的及擦幹的淚珠,偏偏拿著馬鞭的手半點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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