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曜所在的地字一號房距離素池所在的天字房,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正好在二樓的兩邊。相隔不算遠,走過去也是片刻的事情,素池心裏思忖著,卻感到肩膀上一重,原是易牙給她披上了大氅。方才將東榆支使出去了,這會倒是勞煩易牙動了手,素池迴頭看他,隻見他低眉斂目,並不覺有何不妥。素池心下微動,抬眼道:“父親說禮部還有個空缺,你若是有意……”


    素池的意思不言而喻,易牙卻搖了搖頭:“易牙身份卑微,早年在悅音坊見過朝中不少大人,若是同朝為官,恐怕異見諸多。縱然國公有心袒護,易牙也不敢忝列其中,想必這個機會謝先生比易牙更需要些。”


    一個供人遊樂的戲子而已,竟然也要呈禦堂下?靖國公屢屢提拔寒門已經使得人心不穩,若是將易牙這等身份的人拉上去了,隻怕是又有人借題發揮。


    素池卻站在門口,聽著易牙句句推辭眼中卻無半點自輕之意,素池並不放棄:“隻要你的能力足夠,爹爹自然不會讓人看輕了你,雖然世家子弟才是朝堂的主流,但是爹爹卻一向背道而馳。易牙,這對你來說,是個機會。這桃丘戲社終究是座小廟,你的才華不該困宥於此。而謝彧,爹爹絕不會給他機會。”


    素池心裏清楚,她是女子就注定了難以走入朝堂,然而她身為素家嫡女又繞不過這些政務,她所有的心思隻能通過父兄甚至是半點未婚夫的東宮來實現,而這些對她來說實在太沒有掌控力了。如果易牙能上位,以他的才華和手腕眼力,平步青雲絕非難事。謝彧,無論是陛下還是父親,都已經徹徹底底放棄了。換句話說,謝彧是素淵留給素池的臂膀,而素淵絕不會允許他生了旁的心思,謝彧的野心和抱負從來都赤裸裸地寫在臉上。


    “易牙若有本事,這戲社也能將金陵的水攪上一攪;所無能,縱然身居廟堂又有何益?姑娘身份貴重,將來不可限量,如今又領了恩旨進了郡主之位,更是不能行差踏錯。倘使有了萬一,易牙身在暗處,也多了個補救的法子。”易牙就站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微微恭身。


    這話在素池耳裏,卻是心頭一震,人人都要她行高於眾,可是易牙一次次勸她“藏鋒”,身為她的門客,易牙本應該像謝彧一樣企圖通過素池的出彩使得自己的身價水漲船高,但是他沒有。他永遠像靜水深流一般,恭順安靜,既不掩才華又不露鋒芒,讓人安心。


    素池思忖片刻,自己整衣領:“以後墨狄那邊的消息就直接傳到你這裏吧!”


    “便是有心向著姑娘,墨先生到底是國公的心腹,姑娘要將這戲社置於明處?”


    “他既然將賬本都給了我,我便不能小人之心。我所擁有的東西不多,他既信我,我也不負他。”素池說完就轉身,留下易牙佇立半晌,她這樣的信任,也不知是福是禍,是說墨狄,還是說自己,易牙搖搖頭不做他想。


    素池步步娉婷,身上的紅狐大氅更顯她小臉嬌俏,已經是春天了,可是這身上還是處處寒意。


    素池剛到門口,腳步一滯,門已經自動打開,不給她猶豫的機會。


    既來之,則安之,很好,很好。


    素池抬頭,正對上重曜的眉眼,似笑非笑,眸色幽深,一雙重瞳心思莫測。


    素池微微福身,“清河王殿下。”她不待重曜揮手便起身,重曜也不計較,隻盯著她的眼眸,“照你的叫法,本王豈不是要喚你一聲郡主?”看起來她的眼睛是大好了。


    “不敢當。”素池在重曜對麵坐下,半分也不拘謹。


    “昔日在迦粼江邊阿池字字句句要撇清你我幹係,今日相邀實在出人意料。”重曜換了稱唿,言語中不乏探尋之意,他的眼睛還是直直看她。


    “非是我出爾反爾,實在是殿下耳目眾多,這桃丘戲社本就是手下人做生意的地方,實在經不起軍中兵士的窺探騷擾。”


    重曜沒想到她說的這樣直白,他確實派人盯著桃丘戲社,卻沒想到天映竟然從軍中抽了人,這個蠢貨!重曜暗暗將天映罵了句,卻對著素池不急不徐:“這麽說,阿池承認這桃丘戲社是你的地盤?”


    素池摸了摸杯盞,才發現連茶也沒有,也不在意:“是也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不是這樣,殿下何以對此地如此上心?”


    “上個月豫王兄設宴,席間聽說新封的圖嘉郡主風流不羈,頗有當年榮和長公主的風采,聽說還養了幾個伶人作麵首?想必再過幾日,太子殿下也會差人來看看的。”榮和長公主是今上的親姐姐,當年仗著先皇寵愛硬是將情人塞到了駙馬府上,可憐駙馬多說了幾句,竟被公主一番陳情丟了烏紗帽。


    素池好聽戲,喜歡靡靡之音不是什麽秘密,自從她和蘭琦在悅音坊給易牙他們贖了身,金陵的流言就止不住,隻是沒想到竟然有人敢把這話放在太子麵前說。畢竟明麵上她是東宮的準太子妃,看來又是個想往東宮塞女兒塞妹妹的。


    “謠言止於智者。”素池話音一落,重曜就示意溪魯給她添茶。


    不在意素池的微諷,重曜扒開:正題“果然伶牙俐齒!阿池既然相邀,不妨有事直言。”


    素池站起身,走到窗邊的盆栽,將那盆栽挪動,卻沒能移動她。重曜站起身,走到她身邊,麵帶疑惑:“這是做什麽?”


    素池好像當初在蘇桐山莊使喚他埋酒一樣自然,眼神示意他去搬,溪魯趕忙上前效勞,主子有事,自然奴才服其勞!


    素池卻將桌邊的茶盞塞給溪魯,“茶涼了,去換一壺!”


    溪魯看了看重曜的眼神,諾諾地去了。


    重曜見素池支走了溪魯,直接擼起袖子將那花盆微微一轉,竟然整個盆栽幾乎和花盆脫離。這花盆底下居然是空的,重曜低頭,用手探出一個紙板。


    他抬眼看著觸手可及的素池,眸色翻滾,忽然有了一個猜想。


    阿池,你到底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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