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錚算是太子的外祖,太子對他十分信任,而他也從不仗著身份對寧璃臻不敬,甚至寧璃臻想娶素池,他也投了讚成票。


    而今天樓錚的話顯然失了以往的重量,樓錚講話十分明白,這事怎麽收場全看靖國公素淵的心意了。在這麽重要的關頭,身為寧璃臻未來外戚的素淵卻抱病修養,避而不見,其中之意引人深思,其忠誠怕是得打個折扣。寧璃臻該給素淵些警告才是,再不濟也該提個醒,兩條船的事可要不得!


    沒有在太子心中思慮太多,他找的人不是素淵,不是素池或者素岑,他直奔主題,他今日等的人。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寧璃臻有一下沒一下扣著桌麵,實則內心並不平靜。此刻他正坐在悅音坊的雅間中等一個人。


    樓錚的話寧璃臻懂,他是該走一趟靖國公府的。自從素淵從聊城迴來,便態度冷淡了些,後來父皇一再責斥,素淵的態度越來越捉摸不定。直到素池拒收他的禮物,這事才嗅出一股不平常的的味道。


    寧璃臻心裏清楚:所謂聖寵不過是父皇隻言片語之間,沒有什麽是長久可靠的。聊城的事情他提前和素岑通了氣,這事越過了父皇,越過了素淵,後來素岑受了家法,自己遭了訓斥,眼下這樣的情形也是能夠預料的。


    在父皇不經意的培植下,他有了自己的力量,如同太陽給予萬物光輝,但是他永遠不會容許有誰搶了他的絢麗。寧璃臻在心裏問自己:值得麽?但是他微笑著,答案已經十分清晰: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不悔!不悔!止戰,和平!


    此次案情,父皇的安排十分耐人尋味,大哥與自己走得近,而三哥清河王幾乎已經成了豫王府的門客,這樣一來兩方也算是平衡了。但是主審官卻安排了靖國公,所以是父皇刻意偏袒,還是靖國公又選擇了中立?寧璃臻不知道,但是他有自己的解決之法。


    在今日來悅音坊之前,他已經在東宮動了脾氣,他一貫溫和,就算臣屬有錯也是細聲和煦,可是今天在東宮的主殿他卻一反常態:“諸位在朝堂上義正言辭,可是事實如何,難道真不清楚。孤從未想過用管寧的命去換什麽禁衛營,禁衛營再有用,也不該是諸位失了性命的戰利品。”他這話說的令人心下感動,遇上如此仁厚的君主就是舍了性命又何妨?


    眾人還在唏噓感歎間,寧璃臻已經走出大殿,隻扔下一句話:“在這東宮,諸位有了主意還是問問孤的意思更妥善,要不然捅出了簍子誰也不體麵。管寧的死,下不為例!”眾人麵麵相覷,已經有人臉色鐵青。


    不理會眾下屬侍衛想法,寧璃臻此刻坐在悅音坊,今日來了樓蘭的舞姬,客人很多,賓客滿座。寧璃臻不開窗,隻隔著紗窗遠遠地看樓下被圍得水泄不通,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有力的腳步聲,寧璃臻轉頭,來的果然是豫王。


    豫王隻身前來,一身甲胄未褪。


    “來晚了,本王自罰!”豫王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就往嘴裏送,三杯飲盡麵上半點變化沒有。豫王不大盡興,吩咐人將酒杯換成酒碗。


    寧璃臻沒有說這是他刻意換的,喝酒傷身,何必多飲?他伸手為他滿上一杯,眸中苦笑,音色蒼涼:“二哥,兄弟手足,都是一個屋簷下長大的,這又是何必?”今日東宮的下屬苦苦相逼,但是豫王一黨更加不依不饒。


    “好話都讓太子殿下說盡了,金陵是你的地盤,誰及得上你手段通天?管寧是怎麽死的?你查不到?還是你壓根就不敢查?再或者你根本不必知道真相,查案的是你的未來嶽父,所謂真相不過是你們想表達的意思罷了。”豫王看著寧璃臻,冷笑道。


    “二哥,馭下不嚴我有過在身,可是此事絕非我刻意為之。”管寧的死固然有馮寧等人毆打的因素,但是裏麵有人挑事吧?並非寧璃臻推卸責任,這也確是實情。


    “那又怎樣?你有什麽臉談過去,跟你在一個屋簷下長大的可不是我,是老三,你忘了?可是如今,你怎麽不問問他還顧念你們手足之情?”豫王講話與幾位皇子風格大不一樣,他習慣了武人的直來直去,反而不喜金陵的彎彎繞繞。


    昔年寧瓊臻是太子府世子,然他生來便性子冷淡,後來父母之間嫌疑漸生,更不愛與眾兄弟來往。舒氏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便選中了自幼喪母的寧璃臻做他的伴讀。寧璃臻溫恭好靜,仿若和風細雨一般走進他的生活,時日久了,縱然算不上親密無間,卻也勉強稱得上“兄友弟恭”。


    後來,“陪太子讀書”的人成了太子,而寧瓊臻從雲端之上狠狠跌下,麵對父親的絕情和周邊人的背叛,帶著旁人的譏笑和謾罵,背負著母族的希望,絕塵而去,從此背井離鄉,故土難返。


    寧璃臻站起身,外麵的台上波斯的舞娘體態妖嬈,曲調神秘,然他心裏半點也放鬆不下,長歎一口氣:“我於三哥,終究是有愧,然一切並非我所願。這是父命,也是聖旨。”


    豫王冷嗤,“父命?父皇如今又想要誰的命呢?你想往上爬,何必要拿這些當借口?既然已經走到這步了,你我不妨爭上一爭,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一定要如此麽?待父皇百年之後,三哥你固守疆土,而我鎮守朝堂,你我聯手創此太平盛世,難道不好嗎?”


    “老四,我不知你葫蘆裏賣著什麽藥,但是你這些話,我是半句都不相信的。老三當年信了你,後來又是什麽下場。”他言語冷峻,鐵血風采。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二哥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時年我也是稚齡,朝堂風雲我又能奈何?二哥是直腸子,你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究竟怎樣做二哥才會相信我的誠意?”寧璃臻沒有找素家,也是希望能夠當麵和豫王說清楚,從此一勞永逸。雖知一萬個不可能,不試試怎麽行?


    “很簡單,隻需做一件事即可。”


    “嗯?”寧璃臻沒想到他這麽說,有些錯愕。


    “由你上奏父皇:為素氏阿池求一段姻緣。”豫王又飲下一碗酒,看來是準備好的台詞。


    寧璃臻麵上罩了一層秋霜,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二哥既然已經娶了素姚,便不該動這樣的心思。素家也不會容許二女共侍一夫,所以寧璃臻反問:“二哥這是何意?這些事情與她無幹。”即便與素家聯姻好處萬千,寧璃臻也從未將政治與阿池聯係在一起,日後他希望她如貴妃一般,美麗優雅,一顧傾城,而案牘之事從來不該是女子的思慮。


    “無幹?當真無幹,世上女子千萬,你又何必娶她?隻要她嫁給別人,素家才有保持中立的可能。”素池的未來夫婿已經成為素家選擇未來主子的標誌,所以素池的婚姻已經必須引起注意。


    “阿池既然冠著素家的姓,除了寧氏,還能嫁給誰?”寧璃臻反問的語氣強烈,他沒有說“寧氏”具體指誰,但是這舍我其誰的語氣再明顯不過了。他雖然聲音不大,卻也是久經上位的人上之人,雍容華貴,語氣堅定。


    “寧家的人不少,比如大哥,比如三弟,唯獨不該是你。”豫王自然不希望素池嫁給清河王或者恪王,但是比起東宮,卻都要好上千萬遍。無論素池嫁給豫王還是恪王,金陵的形勢都不會比現在更壞了。


    “三哥?二哥為三哥還真是操碎了心,就是不知,這主意是二哥的還是三哥的?”寧璃臻彎了彎唇,心裏再明白不過了。


    對於清河王寧瓊臻,他了解的比豫王,隻多不少。旁人都小看清河王,但是他沒有,即便他不爭不動,他也未曾小覷了他。寧璃臻知道,自己從來不想與任何人為敵,不論是誰。


    豈料豫王一揮袖子,將酒碗摔下,四濺的殘汁粘上他的袍角:“話不投機半句多,這事不談也罷。”


    寧璃臻來不及勸阻,苦笑道:是信任到不許任何人猜忌,還是不信任到容不得半點質疑和推敲?


    誰知道呢?


    豫王盛怒之下出了房門,外麵的波斯舞娘已經換成了一段評戲,正講到那日曹植做下七步詩,那評戲人甚是專業,直說得眾人淚眼汪汪,卻又豎耳傾聽:“······直說那曹植七步成詩,步步哀戚,字字泣血······”


    寧璃臻忽地想起曹植那首膾炙人口的名句: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知曹植那日是何心情,但是此刻十分應景,十分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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