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池坐在窗邊,手邊拿著一本《圍爐夜話》隨手翻,聽東榆一邊換茶點一邊跟她說院子裏的事:“昨個姑娘不在,公子來了一趟問了問姑娘這幾日的行程,還有就是四姑娘和五姑娘來了一趟說是給國公帶的治頭疾的方子,四姑娘還問之前答應給謝先生帶的止咳的參貝如今還要不要送過來?”四姑娘素婭的醫術雖然是在族學學的,可是在金陵女子中卻是小有名氣,她過來帶藥素池不驚訝。


    不過素婭會問起謝彧?素池的唇角彎了彎,迴憶那天與易牙的對話。


    易牙說正事的時候往往神情嚴肅:“事情已經結案了。先是蔣老夫子認定了謝彧公子不是布帛文章的筆者,後來狀元肖寅深的家丁招供:肖寅深並無真才實學一路靠著家裏經商的銀子才被捧成了舉子,肖寅深入京正苦於塞錢無門的時候買到了一份據說很準的試題。”


    素池聽到這裏啞然失笑,突然想起了前世遍大街的高考模擬卷個個都據說很準,事實上隻要動動心思也知道:但凡準上一次這樣的商鋪恐怕也做不下去的,素池不屑的表情讓易牙愣了愣,她隻好掩飾地摸了摸後腦勺:“金陵城裏塞錢無門?聽著真是新鮮。”


    易牙笑笑不置可否,接著往下說:“因為老板的鼓吹肖寅深深信試題的真實性,卻又擔心老板已經把試題答案賣給過別人從而答案相同,於是想到了出身貧寒卻才華出眾的秋汶。這秋汶也是個貪心的,還真以為肖寅深會跟他分享試題,於是兩人稱兄道弟之後,秋汶給肖寅深寫了一份答案。兩人各取所需,相期共赴金鑾,坐著同朝為官的春秋大夢。肖寅深深怕秋汶口風不緊,既然已經有了秋汶給寫的答案,於是······”易牙停了停,做了個“殺”的動作。


    “於是殺人滅口?”說到殺人滅口,素池語氣一點也不變。


    “正是。”


    “卻沒想到屍體被人在燈會點燈入河的時候被人翻了出來,還真是巧!這就完了?”素池並不糾結真相,在她看來隻要謝彧平安出獄就已是萬幸了。


    “完了。”後來肖寅深被判了秋後處斬,聽說謝彧是東宮的人親自送迴謝家的,東宮也算給了謝家麵子。


    “都沒有人提到既然試題沒有從謝家泄露出去,肖寅深這個草包怎麽就成了狀元?太子和豫王都不追究?陛下也沒問?”一個草包就這麽一層層耍了多少朝廷官員,所謂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雖然早知管理體係腐朽,素池還是對於這樣的結局有些忿怨。


    “太子殿下提議有關人等全部立案調查,涉事官員革職查辦,卻被陛下當堂駁迴,據傳若非靖國公為太子陳情,恐怕陛下也不會這麽輕易放過。”易牙雖然這樣說,心裏卻能猜出幾分:拿餉不辦事的那些官員陛下自然要懲處的,可是如今不到時機:本次科舉之後新人大多已經分配各地,沒有那麽多的才俊來填補。如果這個時候強行填補空缺,十有八九是要貴族世家中選賢舉能,又擴大了世家的勢力範圍,這是陛下所不願意看到的。


    “看來我得向東宮道個謝。”盡管寧璃臻是出於東宮的考量出手的,但是素池心裏清楚:這件事除了他,她還真不知道可以求助於誰,這個恩情素池會記住。


    “靖國公不是已經在朝上替姑娘道過謝了麽?至少如今大夥兒都知道靖國公府不一定站在東宮這邊,但是與豫王府恐怕也沒什麽關係了。與其謝太子殿下,姑娘不如把這個謝謝留迴家說吧!”得知素池頂著素淵的反對去說服太子的時候,易牙已經不甚讚同:素池之所以可以在外橫行無忌,無非是因為她是當朝靖國公的女兒、貴妃的侄女,所以謝彧也好,太子也罷,素池可以在意他們,但是若是為此與素淵這個大家長有了隔閡就是得不償失了。


    “這你就不了解了,我若是鄭重其事地去道歉,恐怕父親半年都不想見我呢。易牙你看大局很有眼光,家務事還不及我這小女子拎得清。”素池雖然是個玩笑話,但是素淵待她如掌上明珠一般,若是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地認錯,素淵十有八九地認為素池為個外人連家人也要陌生起來,才是真有隔閡。


    “許是離開父母太早了,竟是也不知如何與長輩相處了。”易牙眼珠上轉,似乎迴憶起了一些東西。


    素池本是一句玩笑,未想竟然觸及了易牙往事,她一臉抱歉還未啟齒,易牙卻以發聲:“人生一世,與父母兄弟不可能長久相處,生離死別無不是緣分。”


    素池聽到此話眉眼帶笑,露出兩頰淺淺的梨渦:“易牙這曠達處世的風采,當真是令人豔羨!”


    易牙聽出她語氣裏的真誠,也不像以往那般躬身行禮,語氣平淡至極:“經曆得多了,便不怎麽在乎了!”


    若是首次遭逢大難,又該是如何光景?


    謝家,謝彧的臥房。


    謝彧躺在床榻上,不過一個月而已,熟悉的布置看著如此親切和想念。床頭的玉杯本來是一副茶具中的一個,是素池前年送的,隻是他不喜歡飲茶便拿來做了酒杯,酒至酣處,摔碎了幾個如今隻剩下這一個了。桌上的珊瑚是祖父贈的,長者賜不敢辭,便是不喜歡也平白放置在眼前許多年。謝彧半躺在在榻上,麵色蒼白,一臉病容,他身體底子本來就不好,這次在獄中又遭逢大難。謝彧一迴來,長路便啜泣著講了謝彧入獄那晚,他在謝珪書房裏聽到的那番話。謝珪聽完,便是一口血含不住,幾乎要暈過去,精神總不見好。


    謝彧的常隨長路進來的時候看見謝彧放空發呆的模樣,眼圈都要紅了,一張口聲音已經哽咽:“公子,門外有位姑娘來訪。”


    謝彧沒什麽反應,自嘲:“我連床榻都下不了,如何見客?況且還是位姑娘。”


    長路還是一副紅眼圈:“長路這就去迴了她。”


    就在長路要退出去的時候,謝彧還是說話了:“等等,說了是誰了麽?”


    長路搖搖頭:“她沒下車,但是看著馬車像是靖國公府的姑娘,馬車上雕著梨花圖案,跟素姑娘的馬車十分相似呢?”長路跟著謝彧,倒是見過素池的次數不少,素池喜歡出門,長路都見過她的馬車。


    謝彧還在咳:“請她來進吧,男女有別,你把那張屏風檔上。”


    長路本來要親自去請的,可是想起公子的藥差不多好了,於是隨手喚了一個灑掃院子的丫頭去請人。卻沒想到長路還沒邁出院子,已經聽到門口的小廝在喊:“公子,公子,老爺來了。”長路聽著鬧心,謝彧如今在養病,這人卻大唿小叫,等公子病好了定要將趕出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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