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池迴到暖閣的時候,素岑正坐在幾前看她早上擺的殘局。除了素淵,素池不與人對弈,她找了很多古書研究殘局,越是鑽研越是感歎其變化無窮。吃子、打劫、作活、為地,黑白分明、勝負可見。素岑看得專注,連素池迴來也一無所覺。素池頑皮,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還沒來得及嚇他,素岑腰間長劍突然出鞘,一下抵在她脖子上。寒光淩厲,映過素池的眼睛,她怔住,半晌才眨了眨眼。


    “簡直胡鬧!這也是能開玩笑的?”素岑一邊嗬斥她,一邊把劍拿開,右手一提,劍身自動歸到劍鞘。


    “哥哥來我這裏佩著劍。”素池的聲音裏是滿口的委屈,睫毛忽閃,她一時興起,著實被素岑的劍嚇到了。


    素岑語塞,他剛剛擔心劍傷到素池,情不自禁吼了她,想起素池一個小姑娘剛才離劍刃那麽近,大概是真的驚嚇到餓了。素池低頭,有些不自在:“習慣了。”素岑說的是實話,這兩年多來,出門在外刀光劍影早已是習慣了。


    素池聽到這話心裏不是滋味,關於素岑在外的艱險因為上次刺殺事件暴露無疑,可是素岑一個字都不與她講。素岑不知道的是,素池如今習慣翻翻賬簿,他的藥品往來早已從賬簿的記錄上顯露無疑。


    小幾上的燭火在兩個人中間跳動,火光明滅,素池抿唇,素岑也沉默不語。


    “謝先生教你下棋了?”


    “大哥也下棋麽?”


    聲音同時響起,兩人忍俊不禁:真不愧是兄妹,連打破尷尬用的理由都一樣。


    “不是謝先生教的。”


    “粗淺會點皮毛。”


    不一樣的內容,卻是同時發聲,又是相顧而笑。


    兩人最終也沒有再談論棋,本來是隨意找個話題。鑒於方才的教訓,素岑示意素池先說。


    “大哥近來都呆在府中麽?不出去玩玩?”素池還是像以前一樣,常常去講武堂,偶爾也約著蘭琦去逃課,時而聽戲喝茶。又是素池也去墨狄的私塾看看,素淵讓她與墨狄學琴,她卻意外喜歡墨狄的性格。墨狄年少時四處遊學,不僅對於北宛知之甚詳,對於南齊、燕國的各地民俗風貌、地理典故也是信手拈來。再加上謝彧最近很少來素家,素池便把墨狄當成半個老師,墨狄為人浪蕩不羈,素池來自後世亦有許多新觀點,兩人可謂不謀而合。久而久之,變成了忘年之交,素池遺憾的是,墨狄特意請她不要將他們相交的事告訴素岑。素池不明其意,墨狄也不願多說,隻說自己也是“上傳下達”而已。素池並未立刻答應,隻是迴答墨狄“兄長不問,我便不講:若是問了,素池亦無意期瞞”。


    “父親說我若是有意,可以去試試今年的科舉,武試。陛下想從中選人充入禁衛軍,或是宮中行走,再不濟就當練練手。”素岑給素池剝榛子,素池最喜歡榛子,素池這裏幾乎常年供應。榛子堅硬,要用匕首劃開,極難剝。


    “那大哥想不想去?”素池還不知道這事,也不知道素岑是何意圖。


    “若是真被選中調進宮裏或是禁衛軍,迴來一趟不易,誰給我家阿池剝這榛子?”素岑仔仔細細地劃開,他的匕首用得很順,即使兩年沒做過,用起來一樣靈活。


    “文試年年為何總是要放在武試之前呢,若非這樣,大哥還來得及參加文試啊!聽南喬說,新科狀元在瓊林宴上鬧了笑話?”素池說的新科狀元正是清河人士肖寅深。


    當日瓊林賜宴,按照慣例新科狀元要當場賦詩的,結果堂堂狀元憋紅了臉也寫不出來幾個字。眾人還給他解圍:寫詩本是雅趣之事,指物作詩難免受情景所累。結果到了眾人互相問答的時候,連著說錯了幾個典籍出處。現在二甲三甲的考生都在安排上任了,偏偏這個狀元還不知該如何安置?連素淵都說“擱置不提”。


    “我對於那些文縐縐的東西興趣全無,一群腐儒爭與口舌,還不如打一場來得痛快!”素岑摸著自己的長劍,劍長七尺,劍身雕有瑞獸花紋。


    “這話若是被爹爹聽到了,又該訓斥大哥逞強好鬥了。”素池這話雖然是調侃,但是近來素淵對於素岑的要求更高,完全不似從前的放養狀態。素岑精善武藝,素淵偏偏對於他讀書的事也頗為關心,不僅書房中時時考較,還動輒加以訓斥。


    “想來父親是對我失望了。”素岑的聲線有些緊,這話說得自己心裏有些疼。他雖然並非素淵親生,可是早已把素池、素淵當做了一家人。素淵寵愛素池,他便加倍寵愛嗬護素池;素淵對素池求全責備,他雖然心態素池小小年紀要學那麽多東西,打從心底裏也是羨慕素淵對素池的看重的。他這次迴來,素淵對他要求確實高了很多,他在暗自驚喜的同時也覺得壓力很大,生怕讓父親失望。


    ······


    素池在素淵的書房裏練字,素淵對她的字一向不滿意,甚至對他講:“在我教過的人中,阿池是字寫得最沒有進步的。看起來娟秀乖巧,到底不大氣!”


    素岑和素池站在一邊不說話,心裏滿是不讚同:說得好像你還教過別人寫字似的。素岑來到素家的時候早過了啟蒙的年齡了,他的字自然不是素淵教的,旁人就更沒有這個福氣了。


    素池寫得差不多,就給素岑打個眼色,素岑許久不在金陵,很多事情不熟悉,也注意力不集中。他朝素池暗中抬手,點頭,表示收到訊息,他們今天約好了一起去逛燈會。


    不料正被抬頭的素淵看到了,“在我麵前都這樣心猿意馬,難怪兩年多一點長進都沒有。”素淵不常罵人的,即使這話是對著素岑,素池也感受到素淵的失望。


    果然素淵的話一出口,素岑立刻上前,雙腿站直、彎腰致歉,“父親恕罪,素岑的過錯。”素岑總是替她攬責,素淵還不許她求情。小時候她給素岑求情,後來的結果就是兩人一起受罰,素岑還常常被罰的更重。


    “說吧,你們打算去做什麽?”素岑認錯態度不錯,素淵也不難為他,素池看到他的側臉,也不像生氣啊。


    “今晚是城東一年一度的燈會。”素池說出了口,這本是她的主意,何必又累及素岑呢?若是一家人在這裏也無所謂,隻是此刻在這書房裏還有素淵的幾個幕僚,再罵下去就是給素岑難堪了。


    “玩物喪誌、不思進取。”素淵轉過來罵素池,順便看她寫得字,又是一陣眉頭緊鎖。


    素池不待她看完,順手拿旁邊的《墨子》蓋住自己的字,想起素淵平常就看不上她的字,低頭嘟囔:“入不了爹爹的眼,爹爹還是眼不淨為好。”


    素淵近日因著朝上的事氣火不順,看著素池這小孩子的舉動,輕斥:“掩耳盜鈴,自欺欺人!”轉過臉好似才看到素岑還弓著身子一般,讓他起來,還叮囑他:“年少最不能辜負好時候,學過的東西決不能荒廢了。前日讓你抄的的《冰鑒》明晚交給我。”


    素岑點頭稱是。


    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書房裏素淵又開始討論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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