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宛的冬至可不比後世隻是個可有可無的節氣,在北宛,冬至是極其重要的節日,官員夫子休沐十日,貴族富戶都要舉宴慶賀,平常百姓也要在家團聚吃些熱食,官府還會舉辦類似後世儸送的儀式。


    眼看著就是黃昏了,天色漸漸暗了,街上行人皆是行色匆匆,雪花稀稀簌簌落下來。


    此刻素家的花廳裏已經坐了不少人,雖然窗戶都關著,也燃著炭火,到底丫鬟婆子進進出出,花廳又大,東榆隻好把取下的大氅又給素池披上。素池大方打量起廳中的人來。


    她是素淵嫡女,自然坐的是女眷的位置。女眷又分為素家的女兒和婦人。


    而素池身邊坐的是族中的幾個堂姐妹,因著素氏一向子息單薄的原因,族中女兒都極受重視,平時來往也不少。素池雖是素淵唯一的女兒,在族中因為年齡的原因,隻排到第九位。


    今日出席宴會的幾個女孩子大多是素池的堂姐:四姑娘素婭和五姑娘素婧,還有暫居國公府的七姑娘素婉。素婉因著父母早亡一直是養在本家的,倒與素池一向親近。


    素池進來的時候看到了七姑娘素婉的丫頭,卻隻看到素婧、素婭,未見著素婉,開口道;“宴會都要開始了,怎得不見七姐?”


    “九妹眼裏隻有婉婉,也不怕姐姐們吃醋。”五姑娘素婭掩唇笑道。


    “誰不知道,五妹最是寬厚的,哪裏會吃七妹的醋。”四姑娘素婧接過話。


    素婭也不爭辯,眾女都笑起來。


    忽然聽到一句嬌笑自門外傳來,“我還想著來早些幫忙,哪裏想妹妹們都到了,看我迴了娘家,倒是越發懶惰了。”


    隨著聲音走進來的是素池的長姐素姚,她大抵二十出頭的樣子,頭上挽著高髻,從發髻頂上往下插著四枚梅花釵,花心用紅色寶石點綴,耳垂上墜著珍珠耳環,身穿桃紅色夾襖,貴氣逼人。她身後是七姑娘素婉,素姚與豫王殿下成婚幾年,難得迴來,眾人上前寒暄。


    “大姐迴家來怎得也不提前說說,我們姐妹都來不及準備。”素婭上前握著素姚的手,開口抱怨。


    “也隻有大姐才有這般架子。”素婧也細細打量許久不見的長姐,接話極快。


    “都是自家姐妹,還準備什麽?倒是妹妹們出落得越發標致了。”素姚一邊熱情迴應,一邊把大氅交給身邊的婆子。


    “大姐也是臨時隨豫王殿下迴京的,姐姐帶迴來好多吃食呢,都是金陵城裏沒有的新鮮東西呢。”素婉十分得意,揚了揚手裏的食盒。


    “瞧我們婉婉一看就是沒見識的,哪裏像金陵城裏長大的嬌小姐,倒像是來城裏的鄉下人。”素姚摸著素婉的雙髻,對於嫡親的妹妹倒是說話不必顧忌。


    “大姐這話說的好像叔叔虧待了婉婉似的,我倒覺得:叔叔可是對婉婉視若己出,這府裏恐怕都以為婉婉才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呢,倒是委屈我們阿池無端成了二小姐。”素婧掩唇,笑得無辜。


    素池本不想說話的,這下不說話反倒覺得自己理屈似的,“那倒好了,這麽大的府裏姐姐們也不常來,幸好有婉婉做個伴。反正大家姐姐妹妹這麽多人,左右都是國公府的小姐,大小姐二小姐又有什麽相幹。”


    素池這話說得倒教人無法反駁,素家的女兒自然不乏地位,可是但凡出去,不管是不是素淵的女兒,在外人眼裏,都是國公府的貴女。


    “還是我們阿池最心寬。”素婭拉著素池的袖子,替她攏了攏額角的垂發。


    “婉婉方才說,豫王殿下迴京了?這迴迴來多久,若是能留京,也好讓咱們姐妹團聚。”素婧不好接素池的話,含笑問素姚。


    眾女都看著素姚,美目流轉間已是心思百轉。


    “殿下迴京述職,留不留?留多久,也不是我這後院的人說了算的。我們姐妹難得聚聚,不說這些。”素姚斂目,答的順流,她一向是謹言慎行的。


    “今日便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長姐遲到了,該罰酒才是。”素婭斟滿酒杯遞給素姚。


    素池含笑看著,今日她不是主角,自然有借口不喝。人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這花廳裏三十多個女人,至少是場大戲。既然演戲的人不嫌辛苦,她自然不介意時而點點頭以資鼓勵。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未見長姐的緣故,素婧素婭一連敬了素姚許多杯,素婉年齡小,也勸不住姐姐們的熱情,隻能由著素姚一杯一杯往下灌。眼看著素姚早已醉了,說話也斷斷續續起來,到底誰自家姐妹,素婧倒一點不介意她醉酒的樣子,連連用手帕拭去衣上的酒漬。


    素婧一手遞著酒杯,一手扶著素姚,開口“姐姐久居豫州,又伴豫王身側,快跟妹妹們講講豫州的大場麵?”


    “豫州有什麽好的?哪裏比得上咱們金陵城的繁華大氣,就連······就連那揚周峰上也是······”


    “揚周峰?揚周峰怎樣?姐姐可曾見過豫州揚周峰的黑山騎?”素婧大抵是沒出過金陵,對豫州充滿了好奇。


    素婭好像也心不在焉,連給素姚遞帕子的手慢了一拍,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嘩”的一聲,素姚突然坐在椅上倒下去,耳鬢垂下的頭發落在酒盅也絲毫未覺。


    “姐姐,姐姐······”眾人都喊起來,見素姚並無反應,素池既然看夠了戲,作為主人,自然不吝開口:“既然大姐喝醉了,不如就先散了吧。醉成這樣,倒不如今兒就歇在這府裏。司扶,流朔,送大姑娘去晚晴閣。”


    素婧還想說什麽,素婭倒先開了口“也是,這樣迴去也不好看。派人去豫王府知會一聲,就說我們姊妹多年未見,實在想念的很,晚上留在府中也好說說話。”


    “還是四姐想得周到。”素婧才站起來,隻要她人在府裏,總是好的。


    蘭嶼閣


    看了半晚上戲,素池迴到閣裏已是乏了,她坐在梳妝鏡前,司扶服侍她除去釵環。


    素池把散著的頭發攏到腦後,“今兒怎麽就你一個人服侍?晚晴閣裏怎樣了?”


    司扶小心地給素池梳頭,“迴來就沒見著東榆姐姐,流光······晚晴閣裏收拾的倉促,流光留下幫幫忙,想是快迴來了。大姑娘迴去就歇下了,不過······”


    “在我這,不必顧及許多的。你知道,我一向是願意聽真話的。”素池停下手上的動作。


    “大姑娘迴去就熄燈睡了,不過奴婢走得時候看到大姑娘房裏燈又亮著,想是婆子們不放心,給大姑娘收拾物件吧。”司扶有些猶豫。


    素池揉揉眼睛,懶得說話,至於素婧的小心思她也懶得理會。素姚在府裏的時候管家多年,在王府也是當家主母,誰敢小覷了她?敢在她睡著的時候在房裏折騰,是嫌命太長了麽?算了,她們打她們的算盤,隻要不犯在自己的頭上。


    “東榆,你也早些迴去吧。”


    “奴婢在外間睡著,有事姑娘喊一聲就好。”司扶行禮退下。


    晚晴閣裏,也有一對主仆未眠。


    “王妃,今個的事幾位姑娘實在過分了,您該跟王爺,好好說道說道。”說話的婦人已經年過半百,


    “過分?哪裏過分,自家妹妹說許久不見,這樣敬的酒哪裏能推辭?這事放在哪裏也沒錯處。素家的女子哪個是好相與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有些自嘲,素姚把耳環摘下放在梳妝台上。


    “話是這麽說,她們不就欺負咱們大房沒人麽?老爺夫人去的早,要不是······姑娘怎會吃這樣的暗虧?”


    “嬤嬤太低估她們了,隻怕她們的心在王爺身上。”素姚拔簪子的手似乎掛住了頭發,語氣也有些不快起來。


    “她們怎麽敢有這樣的心思?王妃才嫁過來幾年,容色未減,哪裏需要妹妹們做妾固寵。”


    “素家的女兒除了入宮的,哪個會做妾。就算是繼室也是不甘心的,隻怕她們的心在豫州的黑山騎上。”


    “黑山騎是王爺手下的利器,王妃辛勞多年,也不過能插手後勤而已。”


    “王爺突然迴京,又手握重兵,不安心的人多了,她們好奇,也是正常的。傳話下去,要是有人亂攪舌根,不必稟告本妃,亂棍打死就好。還有,讓人迴去,看看王爺的藥喝了沒?金陵天寒,別犯了舊疾。”


    “奴婢會照辦,王妃既然擔心王爺,又何必跟王爺鬧不愉快,王爺今兒個差人問,王妃怎麽就不請王爺一起來呢?一個人迴娘家的臉上也不好看。”


    “豫王與國公怎麽能一起過家宴呢?傳出去得嚇死多少人?再說了,他要迴京,說走就走,可曾問過我一句?算了,不提這個,明日一早就迴王府。”


    “就是該早些迴去才好,還不知有多少人要踏破這晚晴閣呢?王妃若是掛心七姑娘,大可以接姑娘去王府小住。。”


    “婉婉心性單純,倒是九妹,打小就聰明的緊,希望婉婉能在她身邊多學些。素家女兒的路,總不能一直靠著別人往前走。”


    “明早還要迴府,王妃也早些休息吧,一路奔波又勞心勞力,實在是辛苦。況且府裏······”


    觥籌交錯之後,姐妹眾人心思各異,誰也不知隨著一道聖旨,國公府的寧靜就要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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