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靠近家門口,看清楚來人,葉舟差點想掉頭就走。


    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對方先看到了她。


    來的人是李磊。


    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葉舟幾乎每天都能接到《百川》雜誌社的杜亞軍主編打電話來催稿。


    ——葉老師,讀者催稿的郵件都快把我們雜誌社的辦公桌給淹沒了,您要不下一期多寫一萬字?


    ——葉老師,不得了啦!讀者跑到雜誌社來了,他們要求下一期一定要多發一點內容。


    ——葉老師,廣告商也上門了,他們說,如果下一期能夠多發一點,他們會跟我們簽一年的廣告合同。


    ……


    對於這些催稿電話,葉舟無動於衷。


    她隻需要跟杜主編說,她還得上課,然後就把電話掛了。


    沒想到,杜主編竟然是個狠人,直接把李磊派來當麵催稿。


    她還以為自己又能殺年豬。


    結果,年豬竟是我自己。


    李磊笑嗬嗬地說:“葉老師,您好!”


    葉舟:“李編輯,你怎麽來了。”


    李磊非常聰明地沒有先說稿子的事情,他說:“我要是再不來,盧哥他們往京城發的衣服就不及時了。”


    果然,說衣服的事情,李磊明顯發現葉老師的表情沒有剛才那麽警惕。


    “看來你姐把京城的市場開發得還不錯。”


    李磊與有榮焉地說:“對!我也沒想到我姐那麽能幹!她聽從葉老師你的意見,租了一個門麵。我姐讓我來的時候,問問葉老師,門麵應該怎麽裝修比較好。”


    周朗迴家的時候,就看到葉舟和李磊坐在屋簷下的休閑區,寫寫畫畫。


    非常專注,以至於他走進來他們都沒發現。


    聽了幾句,周朗就知道他們說的是裝修的事情。


    “中間這裏,留出一點空間,用來做休閑區。休閑區旁邊,放一麵鏡子。”葉舟說。


    李磊連連點頭:“好,迴頭我會跟姐姐溝通好。”


    葉舟問:“你們現在資金方麵有問題嗎?”


    李磊滿臉輕鬆,“如果是一個月前,葉老師你這樣問的話,我肯定咬咬牙,裝作很輕鬆的樣子。但是現在,我可以毫無負擔地說,資金方麵完全沒有問題。”


    經過之前一個月的零售,李磊姐姐已經攢下了足夠支付三個月房租的錢。


    至於裝修的錢,也不用著急。


    一邊繼續賣衣服,一邊裝修,資金都能轉得動。


    葉舟點點頭:“你姐確實很能幹。”


    李磊非常認同:“我姐確實能幹,遲早有一天,會讓她前夫那一家人悔不當初。”


    說完,李磊就看到了周朗。


    不知道為什麽,李磊每次看到周朗,心裏壓力都很大。


    也不知道是因為對方比自己高半個頭,還是因為他的職業的原因。


    壓力太大,以至於李磊都不敢把催稿的話說出來,連忙起身告辭。


    走到大門口外麵的時候,李磊還聽到周營長跟葉老師說:“李編輯是不是來催稿的?”


    李磊心裏咯噔一下。


    接著又聽到葉老師說:“應該是的。”


    “要是寒暑假催稿,你可以配合一下,現在你的工作那麽忙,盡量不要讓自己累著。”


    李磊突然很慶幸,剛才做出了明智的選擇,沒有開口說催稿的話。


    可是迴去應該怎麽跟杜主編交代?


    其實對於葉舟來說,完成杜主編期望的稿子工作量,壓力不算大,前提是用鍵盤,而不是手寫。


    前兩天,把管理學的教材所有的稿子都交上去之後,葉舟問了一下夏主任,從手寫的稿子到印刷廠那邊的印刷流程。


    夏主任說,手寫的稿子會先送到教務處,讓他們用打字機打出,再交給印刷廠。


    葉舟專門跑去教務處看了一下那台打字機。


    和之前看過的歐美老電影裏的老式打字機差不多,由三個部分組成:滾筒、鉛字盤、機頭。


    打字機上方的滾筒放著蠟紙,打印好的內容,通過蠟紙刻印出來。


    當時葉舟還嚐試了一下,發現用這種老式打印機,如果想要速度快的話,就要記住鉛字盤的漢字的位置。


    跟幾十年之後方便的輸入法當然沒辦法比,但是也比手寫的,還是快很多。


    剛才和李磊聊天的過程中,葉舟也在不動聲色地了解雜誌社那邊的情況。


    聽那意思,雜誌社現在的廣告商還不少,資金充裕。


    如果是這樣的話,是否可以讓雜誌社這邊幫忙弄一台打字機?


    現如今,打字機可不對個人銷售,一般隻有機關單位或者大型工廠的辦公室才有配置。


    周朗把軍帽和武裝帶掛在衣帽架上,出來洗手,問葉舟:“晚上想吃點什麽?”


    葉舟特別聰明的沒有說“隨便”。


    她看著院子裏長得綠油油的韭菜說:“咱們吃點季節性的菜吧,韭菜炒螺肉。再拍根黃瓜,然後西紅柿蛋湯。”


    周朗眼裏都是笑,“好。”


    螺螄養在盆裏已經好幾天,是上個星期天徐大剛去河裏摸的。


    周朗負責挑螺肉,葉舟把米飯煮上,就割韭菜,切西紅柿。


    傍晚的家屬院,炊煙嫋嫋。


    這大概就是書裏說的人間煙火,葉舟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種感覺。


    這不就是幾十年以後,越來越厭倦城市快節奏的生活的年輕人們想要追求的慢生活嗎?


    吃飯的時候,葉舟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爺爺迴去也有一段時間了,有沒有點有趣的事情發生?”


    周朗說:“聽說他們想分家,這算有趣的事情嗎?”


    葉舟蹙眉:“他們想把咱媽的東西分了,都不在你爺爺手裏,咱們以後想要討要,就更難。打的應該是這個主意吧?”


    周朗說:“應該是。”


    葉舟說:“一會咱們吃完飯,去散步消食,順便打個電話。”


    京城,周家。


    周老爺子家裏,周家的兩個兒子兒媳,還有兩個女兒都迴來了。


    周景芬是周家最小的女兒,但是現在日子很不好過。


    她離過婚,前麵的丈夫在那十年受到了影響,她毅然離婚,孩子也沒要。


    現在的丈夫,沒什麽本事,當年就靠著一張嘴巴衝鋒在前。


    聽說大嫂攛掇父親分家,家裏日子有些過不去的周景芬,當然不會錯過。


    聽說周景芬迴來,周景芳也不甘落後。


    剛才在大院門口,姐妹倆還遇到了。


    周景芬諷刺地看著她周景芳說:“喲,姐,你們大戶人家也這麽不講究,也惦記著娘家的東西啊?”


    周景芳給了周景芬一個白眼,“景芬,你知道你這幾年為什麽會走下坡路嗎?就是因為管不住這張嘴。”


    周景芬微微一笑:“姐,你就能保證自己永遠走上坡路?據我所知,現在大家都在議論姐夫,說他當年之所以娶你,是因為咱家給了你豐厚的嫁妝。而且這嫁妝還是從以前的二嫂的嫁妝裏偷出來的。”


    “你!”


    進屋後,姐妹倆又恢複了和諧姐妹的狀態。


    因為她們都知道,今天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說服家裏趕緊把財產分了。


    能撈著多少是多少。


    周景川和周景海兄弟倆都沒有開口說分家的事情,他們不用開口,用不著在父母麵前找不自在,因為他們有媳婦在前麵衝鋒陷陣。


    有好處,他們拿。


    要是有什麽事情需要背鍋,那也是媳婦的事情。


    周景芳姐妹倆也沉得住氣,沒有主動開口。


    因為她們心裏很清楚,她們是外嫁女,就算分家,她們拿到的好處也不能跟兩個哥哥相比。


    輪不到她們著急。


    姚鐵梅也很聰明,沒有冒頭。


    許秀麗也不是個傻的,她看到姚鐵梅隻顧著討好婆婆,絲毫沒有往分家的事情說,頓時來氣了。


    “鐵梅,你兒媳婦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應該沒少說難聽的話吧?”許秀麗說。


    姚鐵梅表情僵了一下,“大嫂,怎麽說起這個了。”


    “現在坐在這裏的都是你那兒媳婦的長輩,你盡管說出來,那個小丫頭在電話裏怎麽不尊重你,我們好好批判她。”許秀麗繼續說。


    姚鐵梅當然不是吃素的,她說:“說起這事,突然想問問嫂子,你當初不是說,周朗娶的人叫葉蓮嗎?你還見過葉蓮,怎麽就變成葉舟了。”


    果然,聽到這話,周老爺子就有些生氣。


    如果不是大兒媳婦搞錯,他在柳城也不至於出那麽大的醜。


    周老爺子對大兒媳婦說:“秀麗,以後事情沒有搞清楚,不要再胡說八道。”


    許秀麗委屈:“要不怎麽說,周朗跟咱們家不是一條心,眼裏也沒有我們長輩,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玩心眼。


    現在娶的媳婦,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爸,咱們要是再不做點什麽,別人還以為咱們真的被死去的宋家給拿捏住。


    那個葉舟,打的不就是宋詩錦的旗號來打我們的臉嗎?”


    宋詩錦……


    這個名字在周家已經消失很多年了,姚鐵梅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


    周景芬按耐不住說:“一個新婚小媳婦,怎麽被你們說成嚇人的大老虎。難道周朗娶的是哪家高門大戶的千金不成?”


    許秀麗說:“什麽高門大戶!就一個普通家庭。要我說呀,她沒那樣的能耐,肯定是周朗在後麵使喚的。景川,要我說,你也該好好管管這個兒子了。”


    周景川冷著臉沒吭聲。


    姚鐵梅幫腔說:“大嫂,周朗幾年前就不在京城了,景川就算是想管,也管不到他。”


    周景芳淡聲說:“誰讓你們當初讓他去當兵的,直接給他送去鄉下當知青,不就沒有現在的事情了嗎?”


    此話一出,整個客廳瞬間安靜下來。


    幾秒鍾後,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周家詭異的安靜。


    保姆接完電話之後,走過來,有些戰戰兢兢地說:“是柳城那邊打來的電話。”


    周老爺子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無論是周朗,還是葉舟,周老爺子都不想麵對。


    但是,他也不能表現出來,他看向二兒子周景川。


    周景川也是要臉麵的人,他已經見識過葉舟的伶牙俐齒,那股氣憋得他到現在都不順,他才不會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出醜。


    周景川對姚鐵梅說:“你去接,看看他們又想幹什麽。”


    姚鐵梅也很害怕啊。


    這些年,她一直努力地經營賢妻良母的形象,結果這張麵具生生地被葉舟撕下來。


    她可以想象得到,她要是去接這個電話,其他周家人肯定要讓她把電話弄免提,豈不是要被所有人都聽到她的臉皮被葉舟撕下來,猛踩。


    姚鐵梅正想著怎麽拒絕的時候,周老太太突然站起來,“我來接!”


    姚鐵梅鬆了一口氣。


    許秀麗眼神裏閃爍著光芒,她對自己這個婆婆再了解不過了。


    宋詩錦這個曾經的妯娌,曾經是這位老太太心中的一根刺。


    或者說,從宋詩錦死了以後,這位老太太才終於真正地把頭抬起來。


    隻不過頭抬起來沒多久,老太太又發現,周朗和他母親有很多相似之處。


    當年,老太太親自去街道給周朗報名下鄉,可惜……


    許秀麗起身,“媽,您可要放平心態,現在的周朗,已經不是以前的周朗。何況他娶的媳婦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聽到這話,周老太太更要接這個電話,她“哼”了一聲:“再怎麽說,我也是長輩,他們難道還敢指責我的鼻子罵不成?”


    周老爺子:沒錯,葉舟還真敢。


    姚鐵梅:何止是指著鼻子罵。


    周景川:這個電話非得接不可嗎?


    周老太太已經拿起電話,“是誰這麽沒規矩,在別人吃飯的時間打電話。”


    電話那邊,葉舟用詢問的眼睛看著周朗。


    周朗:“老太太。”


    葉舟喜笑顏開,終於有機會跟這位老太太打交道了,還以為得等去京城收房的時候,才能說上話呢。


    “周家好像真的很喜歡講規矩誒,您是傳說中的周老太太吧?


    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是在討論怎麽分家產的事情,被電話中斷,心裏很不爽吧?


    按照規矩,兒媳婦的嫁妝,應該輪不到婆婆來分配吧?


    按照規矩,是不是應該跟周朗說一聲——我們要分你媽媽和外祖父外祖母的家產了,你識趣的話就老老實實地閉嘴,否則我就以孝道來擠兌你。”


    周老太太感覺有一股氣直衝天靈蓋。


    周老爺子心中喃喃:果然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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