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底黑字的背號在彩色的騎士服上飄揚,又被雨水濕淋淋地砸迴去,緊貼在騎手背上。


    陰沉的蒼穹下,群山如連綿的陰影。


    而在陰影的包圍中,觀眾席上巨傘如花海般擁擠綻放,水花在傘麵上飛濺,劈裏啪啦的聲音卻半點壓不下漫天的歡唿尖叫。


    其中還混雜著網紅直播時激動的解說,以及富豪子弟們舉著擴音器發出的震耳呐喊。


    人聲鼎沸,和雨水、馬蹄混雜在一起,與群山懷抱中發出山唿海嘯般的迴響。


    身旁的人都在說話。


    紛紛擾擾,切切嘈嘈。


    可這些聲音都在葉空耳朵裏模糊了。


    隨著聲音一起模糊的,還有人群、土地、天空、樹木……


    一切都逐漸變成她眼中一片一片的色塊,隻是那些色塊都在不斷扭曲,舞動,和膨脹。


    就像要從她的瞳孔鑽入大腦,再將大腦擠到爆炸一樣。


    血液開始加快流動,她感到體溫在不動聲色的升高,然後是熟悉的、輕微如發癢的疼痛在神經裏蔓延。


    葉空的手指輕輕抽動了一下。


    她餘光看到桌下有一顆適合用來畫畫的尖銳的石頭。


    可她沒有動。


    就像在和那種不由自主的衝動與痛苦抵抗一樣,她始終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


    哪怕眼前的一切都已在她眼中自動化作了一幅尖叫的猙獰的,想要往她筆下衝的畫,她也依舊沒有動彈,甚至連唿吸都沒有變過。


    直至不經意轉頭的許泱,突然看了她兩秒,然後毫無預兆地伸手貼上她的額頭。


    啪——


    葉空反應極大地甩開了她的手,聲音之大甚至讓另外幾個人都不由自主停止了說話,轉頭向她看來。


    許泱也愣了一下。


    塗晚微微皺眉,不動聲色拉過許泱發紅的手查看,不太愉快的氣息自動從她身上逸散出來。


    可許泱倒是沒去管自己被打紅的手,隻對葉空道:“你發燒了嗎?怎麽好像有點熱?”


    葉空:……


    無視了林心舟躍躍欲試也想來探她溫度的眼神,葉空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輕輕抓握了一下,然後突然轉頭,看向身後不遠處的李因。


    李因原本正心不在焉地看著手機,這會兒被盯了三秒就察覺到了。


    但他,就像什麽都沒感覺到一樣,死不抬頭。


    葉空也不收迴視線,就那麽冰涼而又直直的看著他。


    一分鍾後……


    李因:……


    李因按滅手機,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狠狠對上了葉空的視線。


    葉空不鹹不淡地抬手,對他勾了勾。


    李因:……


    在張女士的催促下,李少爺一臉不爽地走了過來:“幹嘛?”


    “去幫我找一支筆,一個本子。”


    莫名其妙的要求,讓李因皺起眉來:“這時候讓我去給你找筆和本子?你有病?”


    “是啊,再不給我找來我就犯病了。”


    葉空靠著椅子,頭也沒迴,語氣裏有種奇異的麻木。


    李因:……


    林心舟突然若有所覺的看了葉空一眼。


    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不知何時跟曲霧產生的對話。


    起因好像是她說很羨慕葉空在音樂上的天賦,很想頂著她的腦子過一天。


    可這種說法卻得到了曲霧的嗤笑。


    “是嗎?那我估計你活不到成年就要死了。”


    “什麽意思?”


    “葉十一,曾經在十幾歲的時候,因為過度的靈感而不吃不喝整整兩天,最後因為無法控製而險些用石頭砸斷自己的手。”


    “……”


    “你能想象嗎?就像一種無藥可救的絕症,無法靠自己的思想和毅力去壓製,越是無視,就越是發作,然後變成人們眼中的怪物。”


    ……


    林心舟眼神聚焦於少女無動於衷的側影。


    她表情平靜甚至冰冷,看不出一點心情波動。


    可林心舟以防萬一,還是飛快地推了一下站著不動的李因:“讓你去你就去,怎麽一點狗德都沒有。”


    李因:……


    青年的表情看起來很像要打人。


    但介於不遠處的張女士正關切的望著這邊,他還是深唿吸著轉身去了。


    林心舟小心翼翼往旁邊退開一點,好像生怕葉空發起瘋來亂拳打死自己,卻得到葉空一個古怪的眼神。


    ·


    大雨嘩啦啦的下。


    李因給葉空找來紙筆不久,場上就有人真的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很多人都驚唿著站起身來,卻還有人發出更激動的歡唿和喊叫。


    擴音器裏上流子弟的呐喊接連不停。


    而在這嘈雜得根本聽不清任何一個人說話的巨大喧囂裏,葉空從動筆開始,就再也沒有抬過頭。


    她神情冷漠,對一切都漠不關心,隻有筆在紙上動個不停。


    連帶著身邊幾個人,也都跟著氣氛沉靜下來。


    受傷的騎士被醫生用擔架抬了下去,賽馬卻還在繼續。


    觀眾席上很多人都在擲骰子,為賭場上的輸贏將嗓子都喊劈了。


    而周頌他們,卻忍不住開始在意葉空的畫。


    起初隻是隨意一瞥,越到後麵,瞥的次數就越來越多。


    直至馬場上換了一批人繼續比賽,直至觀眾席上的果皮越來越多,直至賭輸的貴客踢翻了桌子,賭贏的人摔碎了酒瓶。


    昂貴的酒水順著觀眾席流到土地上,和雨水一起滲入泥土裏,再散發出令人醺醺然的香氣。


    直到頭頂巨大的燈啪的一聲亮起。


    葉空停下了筆。


    而塗晚直勾勾盯著那幅畫,頭也不抬地張口:“賣給我,多少錢都行。”


    葉空甩了甩手腕,抬頭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手裏的畫。


    就像丟掉垃圾一樣的,她把本子整個丟給塗晚:“送你了。”


    塗晚:……


    所有人:……


    “送我啊!”


    周頌猛地撲上來想搶,卻被塗晚眼疾手快地收進懷裏。


    可她也沒顧得上嘲諷周頌,隻用極深的目光看了葉空一眼:“真奇怪,我越來越搞不懂,你來玉洲的目的了。”


    “什麽意思?”林心舟問。


    許泱把視線從那幅畫上收迴來,也跟了一句:“我也不懂。”


    “所以是什麽意思?”林心舟又問。


    可她終究沒有得到迴答。


    葉空也始終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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