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明亮,微風輕拂紗簾。


    臥室裏,葉空趴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握著筆畫畫。


    這時外麵突然響起輕而有節奏的敲門聲,她沒有抬頭,迴了聲“請進”。


    房門便被打開了,模糊的腳步聲靠近,拐過起居室走進來,變得越來越清晰。


    什麽東西被擱在了小桌上,發出輕脆的碰撞聲。


    “是鮮榨果汁,要喝嗎?”


    葉空咬著筆杆子轉頭看了一眼,是一杯綠綠的奇異果汁。


    她翻身坐起來,丟了筆,端起來喝了一口,被酸得皺起了臉:“怎麽這麽酸?還有渣渣……”


    “……”葉亭初坐在沙發上,眼神漂移了一下。


    葉空便轉頭瞧著她:“是你榨的?”


    “……我,不太會幹這種事。”葉亭初把杯子搶過來,有些尷尬地放到桌上,“不好喝就別喝了。”


    “……”葉空笑了一聲,盤腿坐著,又把杯子拿過來,“倒也沒到難喝的地步,而且我不喜歡浪費。”


    “那就分一半給我吧。”


    葉亭初倒了一半在另一個杯子裏,自己喝了一口,也被酸得凝固了表情,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慢慢放下了杯子。


    葉空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靠著沙發,把筆和本子拿起來,繼續畫。


    葉亭初就這麽安靜的坐在她身邊,側眼瞥著她問:“可以看嗎?”


    “可以啊。”


    她就偏頭去看了一眼。


    是完全看不懂的畫,枝枝蔓蔓的,似向天伸展枯枝的老樹,也像龜裂的天空。


    可即便看不懂,也依舊有種莫名而浩大的悲涼隨著那畫麵彌漫開來。


    葉亭初對藝術涉獵並不多,卻敏銳的感覺到畫紙上噴薄而出的靈氣。


    “從什麽時候開始學習畫畫的?”


    “開始拿筆的時候。”葉空隨口答,“孤兒院裏有一個學前班,那時候教我們念拚音的,剛好是個學畫畫的大學生,跟她學了點基礎。”


    “後來呢?那個老師現在還在孤兒院嗎?”


    “早就沒有了。”


    “去哪兒了?”


    “不知道。”葉空的筆頓了頓,似思考了一會兒才說,“我連她的名字和臉都想不起來了。”


    “我還以為這種給你起點的老師,你會印象比較深刻。”


    “能記得她的存在就已經算印象深刻了。”葉空頭也不抬,“更多的人對我來說都是雲煙一樣的過客,風一吹就在腦子裏散了。”


    “……那能被你記住名字,還記得臉的,是不是都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


    “或許吧。”葉空說,“不過,也有我記得名字記得臉,卻一想起來就真心希望他能立馬死掉的人——這樣的人也算重要嗎?”


    她偏了偏頭:“如果算的話,那就的確如此了。”


    “……我能問問那個人是誰嗎?”


    “不能。”葉空沒有一點猶豫,也不打算解釋不能的原因。


    葉亭初便也不追問。


    她靠著沙發吹著風,把從葉空那裏分來的半杯奇異果汁,極慢極慢地控製著表情喝完了。


    再靠上沙發,轉頭去看葉空的畫時,紙上的東西又有了變化。


    如果說之前是伸展的枯樹枝條,或者龜裂的天空,那麽現在,那畫麵好似又變成了透明而幽邃的海底。


    隻是這海底,在下雨。


    每一根雨絲都如針般尖銳的大雨。


    畫麵於是從悲涼,變成了憤怒。


    可葉空畫畫的表情很漫不經心。


    她撐著下巴,把紙張墊在硬紙板上,硬紙板擱在腿上,用筆相當隨意,看不出一點情緒。


    可她筆下畫麵帶給人的憤怒之感卻如此濃重。


    好似怒海巨濤,卷著那些針尖般銳利的雨撲麵而來,直刺人心。


    葉亭初隻是看了一眼,便感到一陣心髒發麻。


    “你一定是個很有天賦的小孩。”她不由自主的說,“在音樂和畫畫上都這麽有天賦,倒像是生來就要做藝術家的。”


    “是嗎?”葉空不鹹不淡的說,“我倒是寧願沒有任何天賦。”


    “為什麽?”葉亭初緩聲發問,帶著恰到好處的好奇和關心,“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或許,為了讓自己開心,你可以多想一些天賦帶來的好處和幸福?”


    “……幸福?”葉空琢磨了一下這個詞,笑了出來,“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會為了畫畫不吃不喝不睡,那大概是五歲六歲的時候?”


    她暫時停住筆,歪頭想了一陣:“有一天,為了畫不知怎麽戳到我的月亮和天空,我在秋天的室外,就著路燈趴在地上,畫了一整夜,第二天,孤兒院裏第一個起床的老太婆看到我發出了一聲很可怕的尖叫,可我毫無所覺,直到被拉起來的時候還掙紮著想繼續畫……”


    “這樣的時候有很多,被逼著學吹嗩呐的時候也是如此,起初我很不情願,可當我覺得嗩呐可以吹得很好聽的時候,我就能忘掉一切,不分晝夜,不吃不喝的練習……手都發抖了,出血了,臉都餓成青白色,我還是廢寢忘食,還是無法結束……”


    葉空轉頭看向已經愣住的葉亭初,“幸福?”


    她說:“在我還不明白什麽叫痛苦的時候,這所謂的天賦就已經把我變成了一個怪物。”


    “它像是永遠亮在我頭頂的一盞不滅明燈,熬鷹一樣日夜不停歇的照著我,讓我明明什麽都不懂,卻不得不為它癲狂發瘋。”


    “現在這個樣子的我,已經是你能看到的最好的,最正常的我了。”


    葉空轉迴頭去,看著微微飄動的紗簾:


    “小時候不理解,長大以後才發現,那些小孩對我的恐懼是很正常的——可我卻羨慕他們。”


    “比起擁有這些所謂的天賦,我更希望做一個普通的,可以為了任何無聊的事感到喜怒哀樂的人。”


    “可現實裏,我隻是個孤獨的瘋子,卻連自己為什麽而瘋都不知道。”


    房間裏隻剩下風在流動。


    窗外和室內都很明亮,有鳥兒清脆的鳴啼聲忽遠忽近。


    分明是很安謐愜意的環境,不知為何,卻在這一刻顯得空洞而冰冷,好似叫人感覺到大段孤獨空渺的時光從指縫間流過,越是想要收緊手指從中攥取什麽,卻越是什麽都抓不住。


    “你是為媽媽而來的吧?”


    葉空突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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