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嘈雜的說話聲混在耳邊。


    葉空這一覺睡得很沉。


    被叫醒時她險些以為天黑了,可轉頭一望,外麵還亮著,距離飯點也還有不少時間。


    “快吃藥。”


    曲霧催她。


    葉空隻好接過來吃掉了。


    耳溫槍在耳邊滴的一聲,溫度依舊在三十八度左右,還是低燒,而且葉空的嗓子也開始疼了。


    幾顆藥吞得無比艱難,吞完就幹澀地咳嗽起來,隨後有氣無力跟死了一樣躺倒在搖椅上。


    周頌他們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的牌,這會兒又換成了桌遊。


    聽到動靜林心舟轉頭看過來:“葉空你很難受嗎?”


    葉空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


    曲霧道:“她的意思是別跟她說話。”


    再度昏昏欲睡的閉上眼。


    再睜開時,卻同時聽見一聲巨大的,什麽東西被狠狠砸到地上的碎響。


    葉空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樂悅退開的手,同時他人也退開了,轉頭不知對著哪裏發出了有些無措的解釋:“我隻是看看她還有沒有發燒。”


    葉空的腦子轉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滿室古怪又詭異的寂靜中,她緩緩支起腦袋,抬起眼皮——


    收銀台外麵,銀色的輪椅在燈光下冷冷閃爍。


    溫璨靜靜坐在那裏,一張好看的臉風雨欲來,眼眸烏雲堆積,好似下一秒就要沉沉地降下暴怒的雷霆。


    在他背後,是坐在卡座上正朝這邊望來的周頌等人,他們各個都目瞪口呆,不敢出聲。


    整個咖啡店一片死寂。


    直到葉空緩緩轉移視線,看向了地上那個被砸得粉碎的花瓶。


    她沉默兩秒,抬眼看向溫璨:“他沒有碰到我。”


    她像是終於開了點竅,一下就明白過來溫璨在生什麽氣。


    可那邊的周頌卻不忍看似的閉上眼——開了點竅但是不多——你睡著覺怎麽知道人家碰沒碰到你?豈不更說明你是裝睡著任由人家靠近的?還不如直接裝傻問“你怎麽了”呢。


    而樂悅也一點都不令人失望的立刻跟著解釋,點頭道:“對,我還沒來得及碰到她——而且我本來就隻是想看看她還有沒有在發燒,沒有別的意思,這位……”


    “樂悅你晚上應該還有戲吧?不如先走?”


    塗晚已經放下跳棋,起身快步朝這邊走來。


    被打斷說話的樂悅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後有些猶豫的先看了葉空一眼,發現她根本沒看自己後,才有些失落似的點了點頭,輕輕說了句“好”。


    不等他邁步,塗晚已經走近這邊,笑眯眯道:“葉空今天發燒,本來曲霧是把照顧她的任務交給我們的,要不然也輪不到樂先生一個外人來……”


    樂悅的腳步因為這句話一停。


    而溫璨更是冷笑起來:“小塗總什麽時候成了葉空的代言人了?”


    他直直盯著葉空,眼神晦暗到可怕:“葉小姐是自己沒長嘴嗎?連解釋都需要別人代勞?”


    “……”


    他生氣的樣子真好看。


    葉空沉默的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淡淡道:“我已經解釋過了。”


    所有人:……


    溫璨連牙關都緊緊地咬住了,死死盯著她,一字一句道:“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我每一次都解釋了。”


    周頌狠狠倒吸一口冷氣,也跟著站了起來:“溫少,葉空她真的沒有……”


    “閉、嘴。”


    溫璨頭也沒迴,隻從齒縫間擠出這兩個字,眼睛依舊漆黑陰鬱地盯著葉空。


    走到門口的樂悅像是再也憋不住了,深吸一口氣轉頭走迴來,對著溫璨無比正式道:“溫先生,我知道您誤會了什麽,可是就算我對葉空有什麽想法,那也是我的事,葉老板本人對我絕對沒有任何想法……”


    “臥槽……”背後的卡座裏,林心舟猛地捂住嘴,“他在說什麽鬼話?怎麽這麽綠茶?”


    “恭喜你終於發現了。”許泱語出驚人。


    “臥槽你早看出來了?!”


    這邊的對話很快被又一聲巨大的碎響打斷。


    是溫璨抄起一旁桌上的咖啡杯,狠狠砸向了樂悅。


    杯子在男人頭頂發出一聲悶響,然後落地摔得粉碎。


    ——整個咖啡店再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在場的塗晚等人都是在溫璨金光閃閃的名聲下長大的天之驕子,這麽多年,他們從未想過自己能看到溫璨動手打人的場麵。


    ——那可是傳聞中根本沒有脾氣,全玉洲最有修養最不像太子黨的太子黨。


    可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砸人了?


    杯子在地上碎成一地狼藉。


    溫璨隻是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看著麵前的樂悅,自舌尖吐了一個字出來:“滾。”


    樂悅緩緩抬頭。


    一縷細細的血跡自他的頭發裏蜿蜒而下。


    可現場竟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上前說一聲去醫院。


    倒是葉空,在看到樂悅身體晃了一下的時候,淡淡張口道:“你自己叫個救護車。”


    “不用了。”樂悅輕聲說,“一點小傷。”


    塗晚嘴角抽了抽,不動聲色看了溫璨一眼:“我幫你叫……”


    “小塗總又多管閑事了。”溫璨頭也不迴,聲音冷得像冰淩,“葉小姐說了她會叫。”


    ·


    他可真會吃醋。


    葉空心想。


    也很會陰陽怪氣。


    不知道如果是真事的話,他是不是也會這樣……這樣麵無表情發脾氣的樣子也很好看。


    但如果是真事……根本就不會有這種真事發生。


    她可不是那種看不穿綠茶的傻子。


    她也絕不會讓自己的伴侶有為任何“別人”誤會自己的機會。


    ·


    “我隻是讓他自己叫救護車。”


    燈光照亮少女無動於衷的臉,那雙黑色的眼睛平靜得驚人,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無足輕重,眼前正在發怒的人也無足輕重。


    這樣平靜的臉,雖然眼下還有些因為低燒而泛起的紅,卻依舊給人一種刺骨的冷意。


    她的聲音落在死寂的空氣裏,如涼涼的雪無差別地灑在每個人耳邊。


    “而如果不是你莫名其妙發脾氣砸人,我也不會說這句話。”


    少女在燈光下微微歪了下頭,雙眼如無機質的黑色玻璃,看不出一點情緒和感情:“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麽。”


    她說:“我難道不是已經對你夠好了嗎?”


    溫璨怔了一下,瞳孔輕輕一縮:“夠好了?”


    “不然你還想怎麽樣?”


    少女從搖椅上慢慢站起來。


    偌大一個店裏空氣也仿佛隨著她的舉動變得凝滯冰冷起來。


    她的眼睛隻盯著一個人,卻像灰色的流雲無聲無形的逐漸籠罩每一個空間,讓一眾原本隻是不敢多嘴的人漸漸大氣都不敢出,仿佛被某種無形的氣場攥住了。


    而少女對這樣緊張可怕的氛圍毫無所覺。


    她從收銀台後麵走出來,從額角流血的樂悅身邊走過,連眼角都沒有往他那裏飄一下,隻慢慢走到溫璨麵前,把他正對著收銀台的輪椅朝自己的方向一拽——動作其實很輕,卻幹脆利落不容拒絕。


    還有幾分漫不經心。


    她正對著溫璨,慢慢彎下腰來湊近他,直視他微微鎖緊的眼睛。


    “溫璨。”


    她真誠的問:“你真的感覺不到我對你的好嗎?可如果這樣也感覺不到的話……我該怎麽做你才能滿意呢?”


    “……你問我?”溫璨喃喃道。


    “不問你我還能問誰?”葉空輕聲說,“你是我的男朋友啊——在你眼裏不夠愛你,對你不夠好的我,已經是最好的我了。”


    “……”溫璨嘴角扯了一下,“所以,怪我太敏感?”


    葉空垂了下眼皮:“你知道我是學心理學的——殘廢會讓人變得更敏感不安,是很正常的事。”


    身後傳來倒吸冷氣又被手狠狠捂住的聲音。


    葉空恍若未聞,也恍如沒看見溫璨頓時變得更加蒼白的臉色。


    “我對樂悅沒有任何意思——你知道,我不會對除你之外的任何男人有意思,所以……”


    “我知道?”溫璨第一次打斷了她,忽地抬眼看入她眼底,“我知道什麽?我隻知道我親眼見過你為他出頭,我隻知道你和他畫麵曖昧過不止一次——而你每一次都沒有對我有任何解釋,你卻覺得我應該知道什麽?”


    他緩緩說:“我一個因為殘疾而變得敏感不安的殘廢,應該要知道你從不出口的‘你愛我’?”


    玻璃門突然被人推開。


    “十一醒了沒有?快……”


    曲霧帶著她媽做的晚餐迴來了,才走了沒兩步,就被室內這可怕凝滯的氣氛給驚住了,頓時停住了腳步。


    她張望了一圈,有些茫然道:“這是怎麽了?”


    沒有人理她。


    依舊沉寂的氣氛裏,葉空直起身來。


    她視線依舊沒有分毫偏移,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溫璨陰鬱冰冷的眼,片刻後突然毫無預兆的開口:“我現在沒辦法說這句話。”


    她道:“但我會愛你的。”


    窗外淡淡的天光從少女睫毛上濾過,將她的神情襯得漠然又遙遠。


    室內所有人屏息凝神,無人說話。


    室外,一輛不知停了多久的黑色車廂裏,原本咬著指尖興奮聽著裏麵對話的男人突然一點點凝固了表情,整個人仿佛被迅速卷來的可怕寒流凍成了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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