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主題是父慈子孝,三代同堂闔家歡。


    主演是溫榮,溫勝天是興致缺缺卻盡職盡責的老戲骨。


    還有一個溫蓮,充當了用眼神給劇本加辣加刺激的惡毒配角。


    而溫璨……溫璨覺得自己像是那個為了最終工資而勉強上工,卻隻能做到混吃等死靈魂出竅的龍套,中間還得忍受時不時被主演過分惟妙惟肖的演技惡心到反胃想吐的苦。


    看來今年還是給員工們多發一點年終獎比較好。


    溫總看著溫榮充滿父愛的笑臉,在心裏這樣想:當員工可真是不容易。


    飯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溫璨被溫榮不容拒絕地推進了書房。


    他的書房也大變樣了。


    以前總是放滿雜書和全球地理的書架被騰空了一半,用來放各種管理相關的書,還有很多公司文件。


    亂七八糟,卻有種一目了然的、掌權者的氣質。


    溫璨被推到辦公桌麵前,溫榮走到書桌後麵,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露出一絲苦笑:“好笑吧?你爸逃了一輩子,最後還是沒逃掉被淹沒在文件裏的命。”


    溫璨:……


    溫榮在椅子上坐下。


    他依舊顯得溫和而謙遜,並沒有因為掌權而在他麵前露出高高在上的模樣,反而更加小心了似的:“阿璨,爸爸現在才知道你那些年有多不容易——年紀還小的時候就被你爺爺推到那個位置上,沒日沒夜的工作,沒日沒夜的見屬下見合作夥伴,明明你以前隻是個喜歡數學又喜歡大海和自由的孩子……”


    溫璨:……


    溫榮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像是變得更恍惚了。


    他突然陷入沉默,好一會兒後,慢慢打開有密碼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相框,凝視著,輕輕摸了摸鏡麵:“你還記得這張照片嗎?是你十八歲那年拍的,你和你媽媽為了給我慶祝生日,在雪地裏為我雕了一座冰做的城堡……”


    溫璨瞳孔無聲一縮。


    像是一次無聲的海底地震,他無力抵抗,隻能看著男人將那個相框轉過來,推到他麵前。


    他臉上帶著懷念而悲傷的笑,滿含情深的聲音源源不絕地傳進溫璨耳裏。


    “……我還記得,你媽媽當時被冷得發抖,雖然戴著手套,卻還是把手凍成了蘿卜,你男孩子比他好一點,但也流了鼻涕,可你們都朝我笑……我一直都記得,我永遠都會記得……”


    相框裏,女人正燦爛又得意的齜牙大笑。


    她一隻手環著身旁少年的肩,不顧少年滿臉的不情願,把他勾得彎腰,一隻手在臉邊比著千篇一律的剪刀手,在他們背後,一棟精致華美的冰雕城堡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城堡的上方,掛著一個小小的牌匾,牌匾同樣是冰做的,上麵刻著四個字:“溫榮的家”。


    “我真的……”中年男人沙啞的嗓音穿透了空氣,“我真的好想你媽媽……”


    溫璨怔怔的盯著那個相框。


    女人的笑容和不情願卻無奈彎身的少年被永遠定格在那天的陽光裏,那時的他們還有無數的明天,還有揮霍不盡的愛和夢想,可如今玻璃上倒映著溫璨的臉——他坐著輪椅,麵色慘白,眼神漆黑,不像活著的人,倒像無法往生的鬼。


    少年在相框裏明亮的眼和無奈微翹的嘴唇,與相框外溫璨怔怔收緊的冰涼眼瞳交錯重疊。


    恍惚之間,他險些要以為至今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


    可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還響在耳邊,沉重、思念,甚至帶點無法克製的痛苦哭腔:“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你媽媽了,阿璨,你說,她是不是已經投胎了?她會投生到一個好人家嗎?她這一世也依舊會喜歡數學嗎?她過得好不好呢?”


    “……”


    不。


    擁擠雜亂的書房,冰冷明亮的白熾燈下,溫璨看著玻璃裏自己的眼睛,瞳孔收緊如捕獵前的兇獸——就算有一邊是夢,也是相框裏的一切才是夢。


    那座城堡,那片雪地,那四個字他和媽媽合力雕刻的字,那些笑容和驚喜——才是建立在浮冰上的虛影。


    所以媽媽在碎裂的浮冰下沉沒了,苟延殘喘的他爬上岸後才迴頭看清這片泥濘惡臭的沼澤。


    ——這才是現實。


    ——少年漂亮明亮的眼眸在鏡框裏隱沒,他在玻璃上看清自己冰冷而血腥的眼。


    “阿璨,”他聽到男人在沙啞的問他,“你呢?你想你媽媽嗎?”


    “……想。”他艱難而吝嗇地吐出一個字來。


    中年人並不介意,似乎以為他也陷入了同樣的悲痛之中,拿迴相框看了好一會兒後,他才勉強笑笑,看向溫璨:“看我,你好不容易迴趟家,我還傷感起來了——你媽走後,爸爸也沒能把你照顧好,百年之後你媽隻怕要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但畢竟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爸爸之後,一定會好好表現。”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看著溫璨道:“你什麽時候搬迴家吧?爸爸不會再逼你和你女朋友分手了,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爸爸以後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抽時間陪你出去玩,給你做飯,我們以前怎麽過的,以後還是怎麽過,等我休假了,再和你一起出海,怎麽樣?”


    “……”


    溫璨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居然是認真的。


    他愣住了。


    這麽多年的觀察和研究,他早就學會了從溫榮的表情和眼神來分辨他的真心話和虛情假意——可他此刻,居然是認真的?


    他居然真的想做一個好父親?


    ——溫璨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克服了大笑出聲的本能。


    這是什麽?


    這是什麽?


    是終於擁有了最求而不得的權利地位後,突然覺得被自己棄如敝履的親情也是好東西?


    是最大的對手終於成了廢人再也沒有威脅之後,才突然想起這個廢人還是自己的兒子?可以用來榨取一點父子情?


    還是說他的演技已經進化到了這種地步?


    不管是哪一種,都真是讓人想吐啊。


    溫璨麵無表情的這樣想著,口中卻答:“好啊。”


    他說:“但搬迴來就暫時不必了,我一個人住慣了,也不想迴來看別人的臉色。”


    “誰敢給你看臉色?!”


    溫榮的表情頓時變得極其憤怒,就像自己被冒犯了一樣咬牙切齒:“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你是這座莊園的主人!誰敢給你看臉色你就把人打出去!”


    溫璨凝視他的臉,淡淡說:“可溫琅不是客人嗎?”


    “溫琅?”溫榮一怔,眉頭皺了皺,卻毫不猶豫,又極其冷漠的說,“你不喜歡他,就把他送走,本來就隻是個遠房親戚,看在阿蓮的麵子上暫住在這裏而已。”


    “那溫蓮呢?”溫璨又雲淡風輕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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