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再一次將所有罪責攬到自己頭上,對於虞妙琪,她堪稱慈母,不管她犯多大的錯,她都能原諒,甚至一力承擔。


    然而對於虞品言,她卻不聞不問,活似從來沒生過這個孩子。虞襄能夠想象當年哥哥蜷縮在大牢陰暗的角落,承受著殺人的恐懼和高燒的折磨時,對林氏的溫暖和母愛有多麽渴望。然而她做了什麽?她不來探望也就罷了,竟直言哥哥不配做她的孩子。


    這句話等同於親手在哥哥心頭紮刀!她眼下越是維護虞妙琪,虞襄就越是看不慣她,冷笑道,“母親不要包庇她了。這大半年裏就隻看見虞妙琪上躥下跳的,恨不得把滿肚子才華展示給旁人看,卻忘了稱稱自己幾斤幾兩……”


    不等她說完,虞妙琪忽然發威,“虞襄你閉嘴!所有人都有資格斥責我,唯獨你沒有!你與虞家什麽關係?白吃白住了十五年,虞家對你早已經仁至義盡,你如此著急忙慌,難不成還想染指虞府家業?憑你也配?!”


    虞襄被噎住了,胸口哽了一股惡氣發作不得。她早知道身世公開後虞妙琪會拿這些話堵她,讓她十分不痛快。她灌了一杯茶水,借著棉被的掩蓋將哥哥的大手拉過來,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寫到:我怎麽就不配了?我是未來的侯夫人!你的銀子就是我的銀子,她貪了我們的銀子還不準我說,這是什麽道理!?


    虞品言仔細辨認筆畫,意識到她說了什麽的時候差點沒被心頭狂湧的喜悅之情淹死。他猛然將妹妹拉進懷裏,垂頭親吻她微微泛紅的麵頰。


    啵的一聲脆響,不但虞襄石化了,老太太和虞思雨驚呆了,就連恐慌焦慮的林氏和虞妙琪也都一時失語。


    虞品言親完也不退卻,繼續吻了吻妹妹鬢發,啞聲道,“抱歉,突然想起當年襄兒為我擋刀的事,感從心起,情難自抑。沒有襄兒就沒有現在的我,誰敢說她不配?”察覺懷裏的貓兒要炸毛,他安撫性的揉了揉她後頸。


    老太太立刻被他帶入了對往昔的迴憶,頷首道,“言兒說得沒錯。襄兒是我虞家的一份子,日後誰再說一句閑話就給我滾出去!虞妙琪,你也好意思斥責襄兒,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麽!用公中銀子填補自己私產,放眼整個上京也找不出比你更德行敗壞的閨秀!”


    老太太怒而拍案,嚇得虞妙琪噤若寒蟬。


    虞襄卻大鬆口氣,心道一聲好險,然後將臉埋進哥哥懷抱,泄憤似的在他胸肌上咬了一口,引得他渾身一顫。虞品言下腹火燒火燎,偏偏發作不得,隻得苦笑著給貓兒順毛。


    林氏心知自己已經沒有後路,跪在老太太腳邊哭道,“母親你莫責罵琪兒,這些事都是我幹得。她一個小孩子家家,沒那個膽子……”


    老太太氣笑了,“林氏你別把我當傻子糊弄。你沒這個膽子我信,虞妙琪沒這個膽子我卻是打死也不相信。沒有膽子她會一意孤行去闖驛站給太子送藥?沒有膽子她能砸壞了沈家的金佛又給粘迴去害得沈家家破人亡?沒有膽子她能盜走沈氏的救命錢一個人偷跑出來尋親?沒有膽子她能買通方家母子敗壞思雨名節?沒有膽子她能放出流言毀沈大人仕途?她膽子比天還大!”


    老太太也是氣急攻心,竟把許多不為人知的陳年舊事都翻出來,不但罵得虞妙琪抬不起頭,更讓虞襄瞪大了眼。


    雖然虞品言隻跟她說她本該姓沈,父母均已亡故,唯有一個哥哥。然而聯係沈元奇之前送的冠笄,又加上老太太的控訴,她瞬間把所有線索串聯成一個故事,一個家破人亡的悲慘故事,而導致這一切的禍首正是虞妙琪。


    雖然她與沈家人沒什麽感情,但她身體裏好歹流著沈家的血。退一萬步來說,憑虞妙琪幹得那些事,哪怕是個不相幹的外人,也會覺得義憤填膺。


    她從兄長懷裏退出,舉起手邊的茶杯就朝虞妙琪砸去,像一隻暴怒的獅子,“好你個虞妙琪!你還說我搶了你尊崇的地位和榮華富貴,你怎不告訴我你把我的父母雙雙害死?你怎不告訴我你差點害得我嫡親哥哥身敗名裂?你這蛇蠍心腸的女人,你怎麽還有臉活著!他們好歹養育了你十幾個年頭啊!”


    虞妙琪早料到她會暴怒,在她發難的同時已快速躲到林氏背後,有心分辨,張口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虞品言用力箍住妹妹,大掌順著她脊背一遍一遍撫摸,試圖讓她冷靜下來。老太太心知自己說錯話了,也連忙湊過去低語,“襄兒莫氣,一切都過去了,你還有老祖宗,還有哥哥,還有姐姐,還有疼愛你的家人,莫氣了,都過去了。”


    林氏反摟住虞妙琪,哭道,“求你們別苛責琪兒,好歹給她留一條活路吧!我走還不成嗎?我現在就迴去收拾東西!”她已經認命了,隻但願女兒能安安穩穩的留在侯府,最終找一個好歸宿。


    虞襄對沈氏夫婦本就沒什麽感情,對他二人枉死的憤怒還沒有沈元奇被流言中傷的憤怒來得強烈。她平靜過後隻為他們感到悲哀。


    “我沒事了。”她拍了拍了兄長,又衝老太太微微一笑,然後看向虞妙琪,一字一句開口,“你日後別在我麵前說我虧欠你什麽。我欠你的隻是一場富貴,你欠我的卻是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真要論起來,我今兒就該手刃你為父母報仇才是。”


    她從輪椅扶手的暗格中摸出一把匕首,用力插在桌上,咚的一聲悶響嚇得林氏和虞妙琪齊齊抖了抖。


    “但看在你也姓虞的份上,我不動你。你今後離我遠一點,有你的地方沒我,有我的地方沒你,記住了嗎?”她語氣森冷。


    如此明目張膽的威脅,偏老太太和虞品言都不攔阻,一個閉眼假寐,一個專心致誌的喝茶,藏在桌下的大手還拉著妹妹白嫩的小手揉捏撫弄,欲罷不能。


    “記住了。”林氏摁著女兒的腦袋應諾,起身道,“隻要你們不把琪兒趕出去,我立刻就走。”她不走也不成,毒棗事件雖然已經過去,但誰知道那些女賓們心裏怎麽想。這個檔口把她休迴母家也算是最有力的交代,任誰也說不出什麽。


    一直保持沉默的虞思雨適時開口,“母親,你就這樣走了?你是不是忘了什麽?”邊說邊將厚厚一摞賬冊拍得砰砰作響。


    是了,還有女兒虧空的六萬多兩銀子。林氏這才想起這一茬,頗有些站不住,扶著腦袋幾欲昏倒。她所有嫁妝加一塊兒也才值兩萬多兩白銀,讓她上哪兒再去找四萬兩?迴去向庶長兄求助?若是讓他知曉自己再也不是侯夫人,怕是第一個便要落井下石。


    一股冷風將珠簾吹得叮呤當啷亂響,分明十分悅耳,讓林氏聽來卻覺得荒涼至極。她噙著淚,重又跪倒在老太太腳邊,磕頭後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詞窮了。證據確鑿,後果嚴重,讓她連辯解求饒的餘地都沒有。


    老太太依然閉眼假寐,虞品言卻忽然開口,“算了,你走吧。”這是他最後一次優容林氏。


    林氏喜極而泣,理所當然的道,“既然言兒已經不追究了,那這些嫁妝我就全留給琪兒吧。我走以後希望你們兄妹二人能重歸於好,守望相助。你們父親還在九泉之下看著你們呢,他定然不希望你們走到這步田地。”


    虞品言、虞襄、虞思雨均麵色古怪,老太太猛然睜開雙眼,將手裏的佛珠重重拍在桌上,聲嘶力竭的吼道,“你給我滾!快快滾出去!我永遠不想再看見你!”


    林氏嚇得魂飛魄散,瞬時癱軟在地。虞品言放下茶杯沉聲開口,“去收拾東西吧,收拾好以後我親自送你歸家。”


    虞妙琪想去攙扶林氏,卻見馬嬤嬤喚來兩個丫頭將林氏半拖半拽的弄走,隻得不尷不尬的站在原地。


    老太太看也不看她,歎息道,“襄兒,虞妙琪造的孽你也知道了。沒錯,沈狀元就是你的嫡親哥哥,眼下你是怎麽想的?有個什麽章程沒有?”


    老太太的潛台詞就是問虞襄想不想認祖歸宗。認祖歸宗自然是要的,但虞襄與沈元奇畢竟不熟,忽然跑過去與他一塊兒生活,多多少少會不適應。而且她現在剛與兄長互表心意,正是最甜蜜溫存的時候,真的很舍不得離開。


    虞品言並不言語,隻眸色微微一暗。


    虞襄飛快瞥了他一眼,慢吞吞答道,“既然他是我的嫡親哥哥,我自然應該……”


    後麵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老太太猛然拍在她腦門上的巴掌逼迴去了,“你這個死孩子!虧我虞家辛辛苦苦養育你十五年,你竟說走就走!我原本以為你跟虞妙琪那頭白眼狼不同,沒料到也是個冷心冷肺的!我讓你走!我讓你走!看我不把你的腿給打斷!”


    老太太順手拿起拐杖就往她腿上敲,弄得虞襄哭笑不得,一麵往兄長懷裏鑽一麵喊道,“別打了老祖宗,我的腿本來就是斷的!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還不成嗎!”


    虞品言將她緊緊護在懷裏,愉悅的笑了,“老祖宗快消消氣,襄兒哪兒也不去。她生是虞家的人,死是虞家的鬼,她若是敢走,上天入地我也能把她抓迴來。”


    老太太並未聽出他話中深意,這才滿意的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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