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老太太帶著虞妙琪和林氏繼續拜訪太子府,虞襄和虞思雨一路同行。太子妃喉嚨也被燒傷,隻打了個照麵就把林氏二人遣去偏廳聽訓,和老太太虞襄等人倒是你一句我一句的用紙條交流,言辭間並未留下芥蒂。


    接下來的半個月,一行人相繼拜訪了中毒的女賓,因皇後和太子妃都已大度原諒,她們也不敢咄咄逼人,隻略微提點幾句也就罷了。但虞妙琪和林氏的名聲依然壞了,往昔的虞府還有幾戶相熟人家可以來往,如今的虞府卻門可羅雀。


    眾位權貴或有意或無意的疏遠虞家,試圖將虞家排擠出上京頂級門閥的圈子,將之徹底孤立起來。此一動作正合虞品言心意,沒了人情往來,皇上日後剪除各大世家之時他才能心無旁騖的動手。


    而成康帝更是樂見其成。虞品言如今是忠臣,良臣,孤臣,還是所向披靡的猛將。這把寶刀他不但自己要物盡其用,更想留給太子。名聲再差又有什麽關係,隻要能力不差就行。


    故而此事雖然對虞府多多少少有些影響,卻並不損壞虞品言在成康帝心目中的地位。


    這日拜會了最後一戶人家,老太太將所有人召集到正院議事。


    天氣越發寒涼,廳中燒了一個火籠,上麵架了一張桌子罩了一床棉被。老太太中毒以後身體虛弱,此時正縮在棉被裏取暖,看見孫子孫女,連忙招唿他們圍著火籠落座。


    虞品言放下妹妹後緊挨著她坐定,虞思雨坐在老太太另一側,四人恰好將位置占滿了。


    見馬嬤嬤抱著一個匣子進來,虞襄問道,“要打麻將嗎?正好我帶了些金瓜子過來。”


    虞思雨聞言也去掏荷包,表情興致勃勃。


    虞品言笑著解下自己腰間的荷包遞給妹妹,裏麵卻不是金瓜子,而是五香炒瓜子。虞襄比得了金瓜子還要高興,將之全部倒出來,又攤開一塊兒手絹,衝哥哥揚了揚下顎,“把瓜子仁剝出來放到一塊兒,我喜歡大口大口的嚼。那才叫香!”


    虞品言捏捏她鼻尖,依言撚起一粒瓜子剝。虞襄並不敢藏私,最先剝出來的瓜子自然喂進老祖宗嘴裏。


    “我呢?”虞思雨不忿。


    “你自己剝去吧,沒手沒腳嗎?”虞襄擺手,接過匣子打開一看,歎氣道,“原來不是麻將牌啊。”


    老太太經由她一鬧,心情已好轉很多,笑道,“今兒叫你們過來可不是玩的,這是虞妙琪管家以來的賬目,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麵兒把賬對了,然後讓林氏收拾東西走人。”


    話音剛落便聽門外有人稟報,“老夫人,夫人和二小姐來了。”


    林氏走在前頭,身後跟著虞妙琪。二人均穿著素色衣服,稍微施了一些脂粉以掩蓋憔悴的麵色。虞妙琪身側各站著兩名氣勢威嚴的嬤嬤,身後跟著四名婢女,若讓不知內情的人見了,還當她在侯府地位十分尊崇。


    二人半跪行禮,見火籠旁已無多餘位置,隻得撿了兩張冰冷的凳子落座。


    老太太喉嚨已經痊愈,沉聲開口,“你們坐近點,眼下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賬目交接清楚,然後林氏就帶著嫁妝迴去吧。”


    四個嬤嬤終歸是要迴宮去的,當著她們的麵兒查賬,跟當場掀了虞妙琪的臉皮有何區別?管理偌大一個侯府她實在是力不從心,但為了不讓自己敗給虞襄,她隻能想盡一切辦法支撐。而她又最為自私,當嫁妝和侯府利益不能兩全時,她自然而然選擇虧空中饋填補嫁妝。


    她長於沈家,對做賬一道十分精通,無論多千瘡百孔的賬薄都能被她填平。若隻是老太太對賬也就罷了,偏老太太還把虞品言和虞襄也一塊兒叫來。


    虞襄的眼力暫且不提,虞品言抓捕過無數貪官汙吏,審核過無數精巧假賬。他倆隻要把賬冊略略一翻,就能將她打迴原形。


    想到自己虧空的那些數目,虞妙琪心都涼了,大冷的天脊背出了厚厚一層汗,被門外的冷風一吹,連神魂都感覺到一陣刺骨冰寒。


    “瞧你抖成那樣,快過來烤烤火。”虞思雨笑著衝她招手,眼眸中卻藏著無盡惡意。


    “祖母,我忽然覺得身體不適,能不能先下去休息,明日再對賬?”虞妙琪試圖拖延時間,然後勸說林氏幫她頂罪。因為此事林氏還蒙在鼓裏,乍一聽說自然會震驚,然後讓旁人看出端倪。


    “你迴去吧,林氏留下。”老太太自顧將匣子裏的賬冊取出,看向虞思雨,“聽說鄉下那幾座莊子是你全權打理,今兒讓老祖宗看看你長進沒有。”


    虞思雨欣然應諾,虞襄也拿起一疊賬冊。虞妙琪哪裏敢一個人迴去,隻得好言好語將四個嬤嬤和四個丫頭遣走,與林氏走過去落座。


    “母親,求您再給媳婦一次機會吧母親,媳婦……”林氏試圖向老太太求饒。她私心裏並不認為賬冊有問題,隻以為是那幫奴才欺上瞞下弄出來的亂子,與女兒完全無關。但當時那些奴才當著滿堂賓客的麵兒將罪責推到女兒頭上,言之鑿鑿下她無力反駁,隻得一力承擔。


    老太太厲聲打斷她,“閉嘴,等查完賬你再來與我說話!”邊說邊使人送來三個算盤。


    中饋之事素來與男子無關,虞品言並未參與,隻笑睨妹妹認真的側臉。虞襄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看了看老祖宗,發現她正埋頭算賬,並未注意自己,濕潤的紅唇微微嘟了嘟。這是她慣常向哥哥索吻時的動作,末了還飛了個極具挑-逗意味的小眼神。


    虞品言握茶杯的手猝然收緊,若非廳中人多,當真想把小妖精抱進懷裏好生疼愛一番。


    虞襄逗完兄長,這才翻開賬冊正兒八經的看起來。她瀏覽速度極快,別人才看完一小半,她已經看了四五本,用朱筆將可疑的地方圈起來。小半個時辰之後,所有賬冊均已看完,她拿出算盤,手指快速撥弄,一時間廳中隻聞一連串劈裏啪啦的脆響。


    老太太和虞思雨早已停下動作,等她算完一冊便遞上另一冊,那速度快如閃電。


    虞妙琪額頭的細汗已經凝聚成汗滴,順著發際線往脖子裏流。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虞襄管賬,老辣的眼力和奇快的速度令她心驚。正是因為虞襄太過能幹,才激起了她的好勝心,才會拚命想要超越她。


    然而折騰了大半年,她頹然的發現,她與虞襄之間的差距並不如她想象的隻在伯仲之間。她似乎還差得遠。


    她悄悄挪動手臂,將林氏的手拉過來,在林氏掌心一筆一劃的寫到,“母親,幫幫我!”


    林氏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


    她再次寫了一遍,眼裏流露出深切的絕望和哀求。林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眼睛睜大,瞳孔收縮,用口型無聲問道:你果真動用了中饋?


    虞妙琪不得不點頭承認。她原本隻想挪用一點點,等鋪子賺錢了再還迴去。哪知道鋪子越虧越多,無論砸多少銀子都聽不見響。她這才著急了,但已經無力迴天,隻能東拚西湊,東挪西補。若非實在沒有辦法,她絕不敢把主意打到老太太的份例頭上。


    林氏嚇得渾身都發起抖來。她本想著先讓老太太查,查完見賬冊沒有問題,說不得她哀求幾句也就留下了。但如果女兒真貪墨了公中銀子,她怕是隻能掃地出門。這裏是她和俊傑的家,留存著許多美好的記憶,她舍不得離開,更舍不得失去俊傑妻子的名分……


    如果死後不能與俊傑合葬,下了黃泉她去哪裏找他?這樣想著,林氏對虞妙琪竟產生了無盡的怨恨之意,然而看見她飽含恐懼的雙眼,林氏又心軟了,五髒六腑似被鋼刀刮過。


    在兩人交換視線的時候,虞襄合上最後一本賬冊,長出口氣。虞品言揉了揉她酸痛的指尖,又喂她喝了一杯茶水。


    “虞妙琪,你像隻土撥鼠你知道嗎?”誰也沒料到她第一句話竟會說這個。


    老太太和虞思雨愣了愣,虞品言也露出莫名的神色。


    虞妙琪拿不準這話究竟什麽意思,強笑道,“妹妹開什麽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虞襄拍了拍賬冊,“你瞧你,這裏挖一個坑,那裏挖一個坑,這裏填一捧土,那裏填一捧土,好好一塊地被你挖了無數個洞,你說你像不像土撥鼠?”


    虞妙琪這迴聽明白了,頓時麵無人色。


    虞襄輕快的語氣陡然轉為嚴厲,“你沒那個能力就不要攬那麽大的攤子。嫁妝鋪子虧損了你大可以關門歇業,作甚用公中銀子填補?你當公中銀子是你的私產?形形□□的人我見得多了,像你這樣無能、敗家、貪婪成性的,我還是第一次見。隻半年功夫你就貪了六萬八千四百四十八兩銀子,你自己說說該怎麽辦吧。”


    “不是的,這些銀子不是琪兒拿的,是我!”不等虞妙琪迴話,林氏已經撲到老太太腳邊。她失去了丈夫、兒子,不能再失去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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