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奇本就是個手段圓滑處事老辣的,這會兒朝思暮想的妹妹就在身邊,自然打疊起萬般精神應對,不過須臾,兩位少女就與他熟稔起來。

    虞襄聽他說完在薛家為奴那段往事,一麵嘖嘖稱奇一麵問道,“你有十兩銀子嗎?”

    沈元奇伸手便去拿荷包,柔聲道,“自然有。”一點兒沒覺著僅有兩麵之緣的少女跟自己討要銀兩有何不對。

    虞襄捂臉道,“當初不是說了,等你發達了便將銀子擲迴我臉上,沒想到一語成箴。你擲吧,我虞襄可不是那等食言而肥的小人,再者,那銀子本就是我的,沒有不往迴要的道理。這世上最舒爽的事兒莫過於被銀子砸,你且砸,隻要不砸花我這張臉蛋,再多百十兩我也受得住。”

    沈元奇愣了愣,旋即朗聲大笑起來。如此古靈精怪卻又灑脫不羈的小丫頭就是他的嫡親妹妹,比他想象中更可愛千倍萬倍。為何老天偏要弄人,讓她去了虞家,反把那喪門星送來沈家。若非如此,他們一家人現在一定過得很是幸福快樂。

    笑著笑著,他眼中沁出沉沉的苦澀。

    虞襄似有所覺,九公主卻撐著下巴,盯著狀元郎俊美至極的笑臉看得如癡如醉。

    恰在這時,一道低沉渾厚的嗓音傳來,“沈大人,太子殿下正欲尋你。”

    幾人轉頭迴望,表情各異。九公主和沈元奇莫名有些拘謹,虞襄卻驚喜萬分的喊了一聲哥哥。

    虞品言上前給九公主見禮,而後盯著妹妹問道,“襄兒與沈大人早就認識?”

    “嗯,沈大人倒在我車輪下差點被碾死,我就賠了他十兩銀子壓驚。”為了給狀元郎留點麵子,虞襄將‘尋死’的事兒模糊帶過。

    沈元奇哭笑不得的點頭。

    虞品言將她的輪椅轉了個方向,朝不遠處的角門推去,柔聲道,“此處乃前院地界,未免碰見外男衝撞了九公主,你且帶九公主迴去。方才範老將軍到了,範小姐想必正在尋你們。”

    虞襄乖巧的應諾,拉著依依不舍的九公主去了。虞品言目送兩人走遠,這才迴頭看向沈元奇,目光十分尖銳,“你與襄兒說了什麽?”

    “不該說的下官一句未說,還請虞都統放心。”頓了頓,沈元奇終是忍不住問道,“虞都統,您說過會送下官妹妹迴家,卻不知究竟要等到何時?”

    虞品言深深看他一眼,舉步前行,“等到襄兒及笄之後。”

    沈元奇亦步亦趨

    跟上,追問道,“為何非要及笄之後?”他一時一刻都等不起了。

    “及笄便可嫁人,自然要等到那之後。”虞品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沈元奇斂眉深思。

    虞妙琪被九公主扔在偏廳,因她是永樂侯府的嫡女,太子妃的三位妹妹待她十分和善。少女們湊在一起聊聊梳妝打扮,胭脂水粉,家長裏短,氣氛倒也和樂。

    太子妃的母家乃滄水閔家,前前後後出過四任帝師,太子妃的祖父更是手把手教導過皇上和太子,雖說現在已經致仕,太子妃的父親隻擔任從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學士一職,但閔家的地位卻很超然。

    也因此,閔家的三位姑娘都是落落大方清貴逼人之輩,更有年齡最幼容貌最盛的一位,隱隱以主人自居,上至賓客下至仆役都料理的十分妥帖。

    虞妙琪冷眼看著,已覺察出對方的心思,這是打算承襲太子妃的遺願給太子當繼室?真是蠢的無可救藥!太子妃早已誕下一雙麟兒,她能不為自己的兒女考慮?必定會趁著沒死之前哄騙妹妹喝下絕育藥,然後讓對方心甘情願的為自己將一雙兒女養大。

    禍事已然臨頭,這幾個還沾沾自喜的做著美夢呢!

    垂頭小啜一口熱茶,虞妙琪自得一笑。不管太子妃有沒有這個心思,隻需將事情輾轉透出去,她們自家姐妹便能鬧起來。除去閔家姑娘,放眼整個大漢,還有誰更適合當太子正妃?自然是太子伴讀皇上重臣的虞都統的妹妹。太子若想順利登基坐穩皇位,不拉攏虞品言是萬萬不成的。

    虞妙琪想得正入神,就見一膀大腰圓,皮膚黝黑的少女踏入偏廳,舉目四顧。

    閔氏三姐妹連忙笑著迎上去,“嬌嬌來啦,快坐。”

    如此粗壯一位人物,濃眉大眼英氣勃勃,若非穿著女裝,差點要以為是哪家的兒郎,偏取了個閨名叫嬌嬌。虞妙琪垂頭,用帕子掩住唇邊的諷笑,眼角餘光瞥見許多貴女與自己一樣,也都忍俊不禁,目露嘲諷。

    閔氏三姐妹,大的叫閔鬆,次的叫閔芝,最小的叫閔蘭,因太子妃病重,托她三人招唿女眷,大妹二妹雖與範嬌嬌沒甚交集,卻也毫無輕視之意,反倒是閔蘭,臉上笑容顯得十分僵硬,扭捏間反把身上那一二分的清貴之氣全都衝散,再不複之前的雍容。

    範嬌嬌是個直腸子,看見閔蘭立馬沉下臉,自動自發的撿了張凳子落座,問道,“九公主跟襄兒呢?怎沒看見?”

    閔鬆使人給她奉茶,

    溫聲道,“她兩見了太子妃姐姐就自去玩耍了,眼下也不知躲在哪個旮旯裏。莫急,到了開宴的時辰她兩自然會迴來。”

    離開宴還有小半個時辰,想到要與這幫嬌滴滴的貴女虛以委蛇,範嬌嬌渾身就像爬滿了螞蟻,難受的厲害,本就黝黑的膚色更顯暗沉,左右看了看,指著身邊的虞妙琪問道,“這是哪家姑娘?怎如此麵生?”若是合適就拿來打發打發時間。

    “這位是虞襄的雙胎姐姐,了空師太的俗家弟子,渡完厄剛歸家。”閔芝柔聲解釋。

    閔蘭在主位坐定,一麵豎起耳朵聽幾人說話,一麵應付其餘貴女,儼然一副當家主子的模樣。

    範嬌嬌瞪著眼珠朝虞妙琪看去,直將她上三路下三路都掃了個遍,目光極其放肆。虞妙琪心生不悅的同時更感到幾分忐忑難安。能與虞襄交好,這位必定不是好相與的主兒。

    果然,範嬌嬌下一刻就虎聲虎氣的開口了,“這真是襄兒的雙胎姐姐?怎長得如此醜陋?莫不是搞錯了吧?”

    她聲音本就洪亮,驚愕之下更提高了好幾個分貝,莫說偏廳的貴女,就連正廳的太子妃和一眾貴婦都聽了個一清二楚。貴女們紛紛掩嘴忍笑,更有幾個猝不及防噴笑出聲,引得虞妙琪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

    閔鬆微微怔愣,迴神後連忙圓場,“雙胎也有長得分毫不像的,王大人家的兩個幼子就是如此。再者,虞二小姐如此清麗動人,她若是稱得上醜陋,叫我們這些中人之姿的可怎麽活?”

    範嬌嬌聽見母親在隔壁咳嗽,心知自己又闖禍了,補救道,“她其實長得不醜,隻是跟襄兒比起來就顯得醜。剛才是我說錯了。”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你還不如不解釋呢!廳中接二連三響起一片噴笑,就連向來矜持穩重的閔鬆也忍不住莞爾。

    虞妙琪臉頰已漲成青紫色,偏嘴角還掛著一抹牽強的微笑,上牙咬緊下牙,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她真想不管不顧的大聲嘶吼,告訴所有人自己才是永樂侯府真正的嫡女,虞襄不過一個野種,一個卑微的商家女。

    但這個想法甫一浮現又被她死死按捺住。她知道這話不能說,這輩子,虞襄都得是她的雙胎妹妹,是永樂侯府的嫡女。否定虞襄就是否定自己,摧毀虞襄也等於摧毀自己。

    虞妙琪在水深火熱中煎熬著,眼見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候,門外響起輪椅轉動的聲音,嬉笑的貴女們瞬間收聲,裝模作樣的與同伴聊天,就連矜傲的閔蘭

    都忍不住露出懼色。她們都知道虞襄是個極其護短的性子,她的人她自己可以使勁的欺負,卻容不得旁人彈壓分毫。

    不過這迴大家都猜錯了,虞襄與虞妙琪非但不是自己人,還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說什麽呢笑得這樣歡快?”一道清甜的嗓音伴著濃鬱的花香飄進來。

    “沒說什麽,就說你姐姐跟你長得不像。”範嬌嬌急忙奔上去,從桃紅手中接過輪椅往前推,生怕自己說虞妙琪醜陋的事被其他人抖落出來。

    “她跟母親長得像,我跟哥哥長得像,有甚稀奇的?”虞襄瞥了眼麵色青紫的虞妙琪,並未落井下石。在侯府裏,在單純的九公主跟前,她可以有什麽說什麽,但在這幫心思彎彎繞繞的貴女跟前,她可不會叫人看了永樂侯府的笑話。

    閔鬆連聲附和,又帶頭向九公主行禮,其餘貴女連忙聚攏過來,畢恭畢敬的墩身問安。

    九公主向來不喜人多,擺擺手便躲到虞襄和範嬌嬌後頭。虞襄將她拉出來,往前推了推,朝嘴巴撅得老高的閔蘭看去,“有什麽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趕緊給九公主進上來。你今兒不是受了太子妃娘娘囑托代為接客嗎?”

    “還不趕緊端茶遞水上糕點。”閔蘭指著一名宮女唿喝,末了將九公主讓到主位,細聲細氣的問,“公主,咱們來玩華容道?”

    九公主還未開腔,範嬌嬌就甕聲甕氣的拒絕,“不玩,你輸不起,上次欠的二百兩銀子還沒還清呢。”

    閔蘭臉色瞬間漲紅,倒叫虞妙琪心裏好受很多,暗暗忖道: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果然很有道理。虞襄是個嘴毒的,她這些朋友也是一張口就能把人噎死。

    虞襄眯著眼睛笑了,懶洋洋的開口,“要玩可以,但彩頭得加大。輸一場給一百兩銀子,你敢麽?”

    閔鬆閔芝連忙去拉閔芝,卻被她狠狠拍開,冷笑道,“有何不敢。”姐姐就在邊上看著,虞襄也敢如此囂張,今日一定要給她一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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