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拎著空蕩蕩的食盒跑迴來,不小心撞了正準備跨出房門的柳綠一下。

    “傻丫頭,咱們的早膳呢?怎麽提著空食盒就迴來了?”

    “不好啦,三小姐當真陰險,這便找上侯爺告狀啦!我方才在路上看見她拉著侯爺哭呢,也不知說了小姐多少壞話。”

    “竟有這事?”柳綠連忙迴轉,看著埋頭苦吃的主子埋怨道,“小姐,您為何這麽快與她撕破臉,她也沒招你惹你。待會兒侯爺來了你可怎麽解釋?畢竟她十四年未曾歸家,侯爺肯定得多心疼她一點。”

    虞襄不以為然的擺手,眼珠卻滴溜溜直往門外轉。

    一刻鍾後,虞品言果然踩碎晨光跨進門檻,在擺滿早膳的餐桌邊落座。

    “這雞絲粥做得十分鮮美,哥哥吃麽?我喂你。”虞襄舀了一勺粥吹涼,小心翼翼送到兄長嘴邊。

    一張俏臉粉嫩嫩紅撲撲,迎著朝陽正衝自己燦笑,鼻端既傳來雞絲粥的鹹香,又含著桃花與蓮花混合而成的甜香,叫人食欲大增。

    虞品言喉結微微聳動,含了勺子將粥喝盡,問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又幹了什麽壞事?”

    “大清早的,我能幹什麽壞事?”虞襄埋頭,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口。

    虞品言待她吞咽完畢才捏住她下顎,將一張俏麗臉蛋臉轉向自己,繼續追問,“為何不準虞妙琪親近我?”

    虞襄擰眉,“不喜歡。”

    “為何不喜歡?”

    “心裏難受!”

    “同樣都是妹妹,你難受什麽?”

    “就是難受,心裏一抽一抽的疼,就像這樣!”虞襄真覺得委屈了,拿起掛在輪椅扶手上的鞭子輕抽兄長手臂,嗔怒道,“你這個騙子,你說你隻喜歡我一個人的,你竟然為了虞妙琪責罵我!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壞,她把老祖宗送得平安符燒掉了,她不但恨我,還恨你,也不知肚子裏藏了多少壞水兒正打算往外潑呢!你明明叫我遠著她,自己卻又跑去親近。你這個大騙子!”

    虞妙琪的迴歸徹底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她生怕哪一天虞品言對虞妙琪的喜歡會超過自己,然後把自己趕出門去。她麵上裝得鎮定,一旦入睡,做得全都是與虞家決裂,與虞品言分別的噩夢。這般苦楚不能傾訴又無處發泄,令她本就不怎麽乖順的脾氣越發焦躁,隻需一點火星就能點燃。

    虞品言心知這迴問不出什麽,要等小丫頭開竅還

    早著呢,隻得把她抱上膝頭緊緊箍住雙臂,哭笑不得的道,“我什麽時候罵你了?我隻是問兩句罷了。我心裏最喜歡的自然還是你。”

    “不能‘最喜歡’!”虞襄瞪著大大的貓瞳,嚴肅糾正,“是‘隻喜歡’!”

    “好好好,哥哥隻喜歡你。”虞品言連聲低笑,將她嬌嫩的臉頰壓進自己胸膛,語氣變得十分嚴肅,“若是哥哥也有一個兄弟流落在外,將他找迴來之後你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自然隻喜歡哥哥。與我朝夕相處的是哥哥,相依為命的是哥哥,親密無間的是哥哥,怎會因一個外人而改變?”虞襄毫不遲疑的答道。

    虞品言對這個迴答十分滿意,尤其是那個‘外人’的定義。如此一來,就算沈元奇日後暫且將襄兒接走,襄兒一時半刻也不會接受他。她信賴的,依戀的,愛重的,永遠隻能是自己。

    虞品言一時間心情大悅,笑道,“這便是了,雖說流著相同的血,但虞妙琪對我而言也隻是個陌生人。傻丫頭,你胡亂吃什麽飛醋。”

    虞襄細思片刻,也跟著笑了,從哥哥臂彎掙脫,倒了幾滴醋在熱騰騰的蒸餃上,夾起來往嘴裏塞,含糊道,“我就喜歡吃酸的,你管不著。”

    虞品言低笑,摟著她將剩下的半碗粥喝完。

    柳綠立在窗外窺探,表情忽喜忽悲,忽怨忽怒,互急互緩,直叫桃紅看呆了去,心道這人還罵我傻丫頭,自己卻是越來越傻了!

    虞妙琪到達東院時表情已十分自然,淺笑妍妍的與虞思雨見了禮,緊挨著她落座,目光停駐在針線盒內一塊未完工的鴛鴦蓋頭上。

    她順手拿起,輕笑道,“姐姐這是在繡嫁妝?怎麽隻有一個蓋頭?”

    虞思雨臉紅了,搶過蓋頭低聲道,“嫁衣有繡娘幫著,這蓋頭簡單,我閑來無事便繡一繡,也好打發時間。”

    虞妙琪掩嘴,戲謔道,“如此,姐姐的婚期怕是近了,妹妹提前賀姐姐一聲,隻不知咱家的東床快婿究竟是哪位?”

    虞思雨正缺一個聽自己炫耀的姐妹,一麵羞紅了臉一麵低語,“他是今科探花郎,揚州人士,父親乃鹽運使司運同方大人,雖說隻四品外官,但家資豐厚更勝許多世家巨族。他自己亦被聖上欽點為揚州知州,月前已上任去了。”

    虞妙琪聽得十分認真,讚歎道,“探花郎?那定然是才華橫溢,相貌超群之輩,恭喜妹妹覓得如此良人。”

    自打議親以來,這還

    是頭一個為自己感到高興的人,虞思雨瞬間就被觸動,與她說起私房話,“姐姐謬讚,方公子確實芝蘭玉樹,俊逸非凡,但比起今科狀元沈元奇卻還是差了一點。狀元郎那長相堪稱絕世,幾能與大哥一決高低。他走馬遊街那天可把許多人都看呆了去,鮮花荷包瓜果砸的滿街都是。”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說起狀元郎,凡是見過他的女子少有不讚的。當然,似虞襄那種眼裏心裏隻能容納一人的卻是異數。

    虞妙琪本還拿著一個鏤空香球把玩,乍一聽見被自己刻意遺忘許久的名字,手一抖便將香球扔了出去,心中存的那些算計全被駭然所取代。

    門口站立的兩個大丫頭連忙跟著去撿。

    她暗暗深唿吸,再開口時嗓音微顫,“妹妹說得沈元奇當真那般俊俏?”那人亦是十分俊俏的,昔年迷倒無數閨閣少女,前來沈家提親的冰人把門檻都踩踏了。這卻是事實,並非浮誇。

    虞思雨掩嘴輕笑,“自是十分俊俏,聽說皇上見了他還借用一句描寫傾城佳人的詩句——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在場眾人無不大笑應和,他非但不覺得尬尷,反還穩穩端坐微笑點頭,又讓皇上好一番讚歎,當即就賜他藏青官袍,位列翰林院侍讀學士,省了四年外放直接做了京官,當真是聖眷優渥!”

    提及狀元郎的軼事,誰家女兒都能說上幾句。

    這行為舉止風儀氣度,越聽越像那人,虞妙琪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抖著手灌了一杯熱茶,繼續追問,“姐姐可知他是哪裏人士?”

    “是個極遠極遠的地方,我恍惚聽人提了一句,現如今卻是忘了。妹妹若是急著知道,姐姐使人幫你打聽。”虞思雨嬉笑道。

    虞妙琪連忙搖頭,“不了不了,我也是順嘴一問,姐姐專心繡嫁妝吧,不需替我勞神。時辰不早,我這便走了。”

    踩在地上時她忍不住晃了晃,頗有些頭重腳輕之感。

    倘若這沈元奇果真就是那個沈元奇,他如今飛黃騰達平步青雲,也不知會如何對付自己,畢竟自己拿走了沈氏的救命錢。他要是向旁人透露一句半句,自己在京城還怎麽立足?!不不不,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不一定就是他。他已經簽了死契入了奴籍,怎還有資格參加科舉?

    不可能!

    心情幾番起伏糾結,虞妙琪深吸口氣,跑去找林氏求助。

    正院偏廳,林氏等虞妙琪走遠,冷不丁便在老太

    太跟前跪下,堅定開口,“母親,我想掌家。”

    老太太臉上並無任何驚訝之情,半合眼瞼問道,“避世了十四年,你竟忽然想要掌家,這是為何?當年我可是求了你許多次。”

    林氏一字一句道,“十四年前媳婦生無可戀,十四年後琪兒迴來了,我又有了活下去的盼頭。都說為母則強……”

    不等她將滿腹心事訴完,老太太舉手賞了她一巴掌,直將她打歪在地,唇染血絲。

    “為母則強,你還有臉在我跟前提為母則強!”老太太坐直了,拿起擺放在榻邊的拐杖用力抽打她,“當年言兒幾次被逼到絕境需要你幫扶的時候你在哪裏?女兒迴來了你就想活,兒子在身邊你卻想死,你腦袋裏究竟在想些什麽?難道虛幻的東西更比身邊實實在在的人更為寶貴?你當年若是敢隨俊傑一塊兒死,我倒要佩服你,現如今這幅作態我見了就惡心!你該慶幸你生了個好兒子,否則我虞府早就容不下你了!”

    林氏不閃不避,任由她捶打,趁她停下歇氣的空擋再次開口,“無論如何,媳婦現在清醒了,媳婦就想重新把這個家撐起來,讓一雙兒女過得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再無後顧之憂。”她現如今何嚐不想與兒子重修舊好?但是很明顯,兒子已經不需要她了,女兒卻還那般脆弱無依,讓她覺得自己活著並非全無用處。

    後顧之憂?你就是那個後顧之憂!老太太心裏暗嘲,拿起佛珠閉眼撚動,半晌不肯發話。

    林氏還不罷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威脅道,“母親若是不許,媳婦少不得跑到那野種跟前將她的身世抖落出去,且看她還有沒有臉繼續待在我永樂侯府。”

    老太太猛然睜眼,表情兇惡的恨不能將林氏生吃了。四年的朝夕相伴,相依相偎,她早把虞襄當親孫女看待,最顧忌的便是她得知身世與自己生分,與言兒生分,然後吵嚷著要離開。

    虞妙琪迴來果然讓林氏醒神了,卻醒的不是地方,竟然敢威脅婆婆。老太太連做了好幾個深唿吸才勉強壓下抽死林氏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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