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品言抱妹妹迴屋後也不急著離開,轉到外間擰了一條濕帕子,將她臉上濃豔的妝容擦掉。

    一朵帶刺的玫瑰轉瞬變成一塊甜膩膩的,在陽光下曬的快融化的蜜糖,且這份柔軟和甜蜜隻在自己麵前才會綻放,叫虞品言看得心尖直顫,一股酥酥麻麻迴味無窮的感覺經由心田流入四肢百骸,比灌了幾大壇烈酒更叫人沉醉。

    他撫著妹妹嬌嫩的臉頰看了半晌,發現她唇珠還殘留著一絲豔紅的口脂,輕輕用指腹抹去,然後放入口中細細品嚐。果然甜的膩人。

    虞襄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貓瞳,沒心沒肺的問道,“甜嗎?我放了很多蜂蠟,還放了許多玫瑰花瓣。”

    “甜,不過還能更甜一點兒。”虞品言將帕子遞給有些傻眼的柳綠,脫掉靴子上榻,將妹妹抱進懷裏,又從她枕後摸出一本雜記慢慢翻看,卻是不打算走了。

    柳綠揪著一顆心,邁著沉重的步伐將水盆端出去,侯爺方才那舉動怎麽看怎麽奇怪。他兩是兄妹吧?怎麽看著倒像是一對兒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呢?

    虞襄半點也不覺得揪心,反嘻嘻笑起來,輕戳哥哥堅硬的胸膛嗔道,“還能再甜點該放多少蜂蠟啊?我這做得是口脂,又不是糖果。哥哥你什麽時候那麽喜歡吃糖了?”

    跟你在一起之後。然而這話虞品言並不敢現在就挑明,捏住她蔥白的指尖,意有所指的道,“吃的方法不一樣,滋味兒自然不同。”

    “口脂還分吃法麽?”虞襄捂嘴輕笑,忽而腦中劃過一抹亮光,正欲細思,桃紅一邊打簾子一邊說道,“小姐,金嬤嬤來啦!”

    那亮光轉瞬消弭,再也尋摸不見。

    金嬤嬤是林氏的陪房,在虞襄記憶中除了送鎮妖符那一次,她從未跨進過自己小院,這迴怕是有事相求。

    “讓她進來。”她鑽進虞品言臂彎,支著腦袋與他一起看雜記。

    金嬤嬤被眼前的景象晃了晃神。隻見兄妹兩一個俊美無儔,一個嬌豔無雙,正互相依偎著半靠在軟榻上同看一本書,腦袋湊的很近,鼻尖幾乎貼在一起,更別提那早已互相交融不分彼此的唿吸。

    這姿態放在嫡親兄妹身上都顯得太過親密,更何況是一對兒假兄妹?且侯爺偶爾掃向虞襄那眼神,簡直無處不透著溫柔繾綣,脈脈溫情。

    金嬤嬤心裏頓時咯噔一聲,好似窺見了什麽隱秘,卻見侯爺輕描淡寫的瞟過來,眼中哪還有半分柔情,全都是冰冷刺骨的寒意。

    她差點沒被這暗含無數刀鋒的眼神絞成碎片,慌忙把心中雜念一一清除幹淨,跪下請安,“奴婢見過侯爺,見過三小姐。”

    虞品言並不搭理,垂眸繼續看書。

    虞襄擰眉道,“好好的二小姐忽然變成了三小姐,還真有些不習慣。”

    金嬤嬤將頭埋得更低,不知該如何迴話。

    虞襄卻並不打算放過她,諷刺道,“你們正房的人向來不屑光顧我這小院,上次來可也是八年前了。實在是稀客。”

    金嬤嬤心尖微顫,頗有些不安。林氏對府中事務不聞不問,可不代表她也是睜眼瞎。虞襄這些年的變化她看得清楚。許是遭逢大難開了竅,她渾身傻氣盡去,不但腦子越來越活絡,相貌越來越明豔,就是脾氣也越來越乖張。

    十歲就把偌大一個侯府管理的井井有條、妥妥當當,論起能力氣度絕不輸於任何一位高門貴女,更別提老夫人和侯爺對她毫無原則的寵溺。

    她若是對夫人不敬,對二小姐不親,夫人小姐往後可別想過好日子。迴去後是不是得勸夫人振作起來,將這府務中饋全拽進手裏,如此才能與她抗衡?否則這侯府豈不成了一個野種的天下?

    金嬤嬤腦子不停轉動,麵上卻分毫不顯,畢恭畢敬迴話,“因夫人憂思日甚,鬱結難消,終日離不得人,奴婢不敢輕忽這才怠慢了小姐,還請小姐恕罪。”

    虞襄也不管哥哥看沒看完,把自己看過那一頁直接往後翻,漫不經心的道,“你卻是會說話。什麽恕不恕罪的,我若是問你罪,母親非得把侯府哭塌不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什麽事兒?”

    夫人近些年越發糊塗,見天的抹淚哀泣,沉溺過往,金嬤嬤自個兒也覺得煩,聽了虞襄的話更感羞臊,壓低嗓音道,“夫人遣奴婢來跟三小姐要一個對牌,那頭錢掌櫃正等著呢。”

    虞襄這才正眼看她,曼聲道,“府裏的規矩你也是知道的,清單跟借條呢?拿來我看看。”

    好在出門時錢掌櫃提醒一句,金嬤嬤這才把清單一塊兒帶來,連忙躬身遞上前。

    虞襄離開哥哥臂彎,展開清單細看。虞品言摟住她腰肢,唯恐她坐立不穩摔下去。

    虞襄看著看著就笑了,說出口的話卻不帶一絲兒歡喜,“瞧瞧母親多大方,金絲香木嵌蟬玉珠、一色宮妝千葉攢金牡丹頭飾、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金絲織錦禮服、煙雲蝴蝶裙……我待在她身邊十四年,卻是連一針一線都

    沒收過她的,隻得了一堆鎮妖符。我倒要問問,我究竟是不是母親親生的?”

    她心裏自然清楚自己不是親生的,可在旁人看來她卻是毫不知情,見了清單嫉妒難平出言嘲諷也屬正常。

    虞襄就是這麽個人,誰給她委屈受,不管占不占理她都得還迴去,能過得張揚就絕不憋屈。雖然虞妙琪掩飾的好,但她眼中偶爾流瀉出的深刻恨意卻逃不過虞襄的眼睛。她恨自己也就罷了,偏她還把哥哥也同樣記恨上,這就沒法忍。

    既然她心存怨恨伺機報複,虞襄也不打算容忍退讓。敵對的態度一早擺出來日後便不用虛以委蛇的做戲,平白惡心自己。

    金嬤嬤低下頭不敢答話。當著侯爺的麵,誰敢說出‘野種’二字那真是不用活了。況且就是為了二小姐的聲譽著想,虞襄這嫡小姐的地位她們也不得不認。

    虞品言放下書將她摟進懷裏輕輕拍撫,安慰道,“計較這個作甚,索性咱們都長大了,不需依仗她,是不是親生的有何幹係?你喜歡什麽哥哥幫你買,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想辦法給你摘下來。”

    虞襄臉上的鬱氣瞬間消散,反摟住他胳膊甜蜜的笑了,“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隻要哥哥。”哥哥就是我的全世界,有了哥哥便心滿意足了。

    虞品言顯然領會了她的未盡之語,探頭過去用胡渣磨蹭她嬌嫩的臉頰,眯眼欣賞她如花一般綻放的笑顏。

    金嬤嬤不敢抬頭去看榻上的兄妹兩,心中暗自琢磨侯爺的話。什麽叫不需依仗她?什麽叫不是親生的有何幹係?侯爺這是心冷了,不打算再認主子了嗎?也是呢,任誰被丟棄十四年都會心存怨恨,更何況主子冷待侯爺也就算了,卻又反過頭對二小姐千嬌萬寵,這擺明了是拿刀子戳侯爺的心啊。

    兩個都是親生的,總不能忽視一個寵愛另一個,寵的那個還是早晚要嫁出去的,指望不上。主子現如今這安穩日子還不是靠侯爺掙來的?就是二小姐日後的前程,不也得靠侯爺去打拚?

    現在同侯爺生分了,日後簡直寸步難行。單看這買東西,用度超過一百兩就要打借條,哪家主母會淪落到這等卑微境地?

    金嬤嬤一麵寫下借條,一麵暗暗思量,準備迴去後就勸勸主子趕緊把侯爺的心籠絡迴來。

    虞襄接過借條看了一眼,又遞迴去,“寫下年月日期,因何用度,誰人支借,再摁個手印,日後來拿對牌都要依照此例。這次姐姐迴來我已破了例,否則沒有重大慶典或事由,三千

    兩以上的銀子我是不批的,日後你們再如此奢侈便得自個兒掏錢。”

    見金嬤嬤麵露不滿,她冷聲道,“莫說母親,就是我和老祖宗,超出日常用度的銀子也都是自個兒省下的,當然哥哥是例外。哥哥在外需要應酬,手頭哪能缺錢,這點卻是你們比不得的。”

    虞品言低沉一笑,十分喜歡襄兒這副小管家婆的模樣。

    因林氏深居簡出,吃齋念佛,平日最大的用度就是黃表紙、蠟燭、香油等祭奠之物,每月二十兩月錢綽綽有餘,故而從未來虞襄這裏拿過對牌。

    金嬤嬤耐著性子應了,重新寫下借條摁了手印,這才順利領走對牌,正準備掀開門簾,卻又聽虞襄喚道,“等等,姐姐迴來我還未送禮呢,你順便拿過去。”

    金嬤嬤不得不迴轉,躬身候在一旁。

    虞品言將她抱到梳妝台前,任由她在妝奩裏挑挑揀揀,自己隨手拿起一朵絨花斜插在她鬢邊,支腮欣賞片刻又將絨花取下插入她腦後的發髻,眼角眉梢透出濃濃的悅色。這幅溫柔小意的模樣與他冷厲殘酷的行事作風大相徑庭,簡直不像一個人。

    虞襄拿起一支蝴蝶簪看了看,搖頭道,“這個不行,這是哥哥送我的。”又拿出一套紅寶石頭麵,繼續搖頭,“這也是哥哥送我的,不行。”

    挑揀了好半天,凡是虞品言送得東西全被她排除出去,這才發現自己的珠寶首飾竟有九成九是哥哥送得,頓時像吃了蜜一樣甜,不時瞟哥哥一眼,然後抿著嘴偷樂。

    虞品言假作不知,實則愛死了她滿臉獨占欲的模樣,一邊忍笑一邊伸手輕點她鼻尖。

    柳綠見金嬤嬤臉都快綠了,隻得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個沾滿灰塵的盒子,道,“小姐,這是你上個月才從錦繡閣買的頭飾,一次還未戴過,送給二小姐正合適。”

    虞襄這才關上妝奩,漫不經心的道,“那便送這個吧,迴去告訴姐姐,讓她得了空來我這裏玩耍。我腿腳不便,就不去拜訪她了。”

    金嬤嬤連連應是,捧著盒子火急火燎的往正房趕。要個對牌去了兩刻鍾,主子的臉麵估計快掛不住了。這哪裏是當家主母,倒像看人臉色過日子的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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