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神醫拿走朱果後搗騰出三顆玉露丸,使人送到侯府,沒過幾天又送來一株灰色的小樹,說是讓虞襄幫忙照看兩天。

    虞襄訛了他許多靈丹妙藥才答應下來,將灰樹的枝杈稍作修剪栽進花圃,每日裏澆澆水,除除蟲。七八天過去,原本灰撲撲的樹竟從根上開始發紅,隻一夜就變成了火樹,還散發出淡淡的腥臭味兒。

    樸神醫來取樹時都樂癲了,繞著花圃又笑又跳,把丫頭們嚇得不輕。

    這其實是一株透血龍骨木,隻生長在溫度懾人的火山洞裏,可用來製作最頂級的金瘡藥,再嚴重的外傷,哪怕是骨頭斷了,隻要敷上這種藥,不出半月便可痊愈。但透血龍骨木一離開火山洞就變成毫不起眼的灰色,藥性也隨之消失,其珍貴程度和藥用價值絲毫不遜於寒冰玉露。

    兩種植物在中藥材裏有冰火雙王之稱,樸神醫一下全得了,那高興的心情簡直沒法用語言形容,各種珍貴丸藥不要錢的往侯府裏送,同時還送來許多奇奇怪怪的植物,總說請虞襄照看兩天,等養活了便樂顛顛的來取。

    要不是虞襄出身高貴,他都想花重金請虞襄幫自己照看藥圃。他算是看出來了,虞襄有一雙點石成金的巧手,種什麽活什麽。

    也因為這個,老太太屋裏時不時便收到很多珍貴補藥與奇花異草,勞累過度導致的暗疾好了七七八八,鬢邊竟又重新長出黑發,精神一日比一日矍鑠。哪家辦喜事需要送禮的,老太太直接去虞襄院子裏挑幾盆花,魏紫、姚黃、並蒂蓮、素冠荷鼎……比古董玉器更拿得出手。

    老太太越發喜愛這個孫女,托人給她尋了一位非常有名望的女先生,精心教導。

    虞襄上午看書識字學琴,下午便一直待在花圃裏,哪兒也不去。她本就喜歡侍弄花草,現如今越發沉迷。

    她有時候會暗自琢磨,這大約是老天爺覺得對不住她,給開了金手指。日後正主兒迴來,她還能靠著這門手藝養活自己。平日賣兩盆素冠荷鼎,盡夠她瀟灑寬裕的活幾年。這具身體的親人,百分之八九十是靠不住的。人都是感情動物,哪怕沒有血緣關係,相處個十幾年也比親人還親。屆時她換迴去了,對那家人來說也不過是個外來者而已。

    當然,這情況對正主兒不適用。她是女主,頭頂女主光環,身攜天地之大氣運,自然所有人都該圍著她轉。別看虞品言和老太太現在對她千好萬好,等正主兒一迴來,這些好就全都是正主兒的,她隻有羨慕嫉妒恨的份。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虞襄將重金買來的一袋花種藏進暗格,深深歎了口氣。如果日後虞家翻臉了,不許她帶走銀子,她還能帶走這些種子。指不定以後就靠賣花過日子了。

    想起前世有哥哥護著,日子過得那樣舒坦自在,再對比眼下,虞襄鼻頭又開始發酸,第一萬次在心裏呐喊:哥哥你在哪裏,襄兒一個人承受不來!

    “這是怎麽了?對著一麵鏡子也能黯然落淚,我的襄兒什麽時候這樣脆弱?”虞品言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身後,嘴角噙著戲謔的笑,心髒卻被狠狠刺了一下。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見不得襄兒露出這種迷茫又無助的表情,湧上心頭的愧疚感總會令他窒息。

    虞襄胡亂抹了把臉,正色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哭了?我根本沒哭!”

    “好,是哥哥看錯了。”虞品言莞爾,將她從輪椅裏撈出來,輕輕放在靠窗的軟榻上,又將窗戶推開,方便她欣賞院外的風景。

    夏季快要過去,日光卻依然灼熱,院子裏新開了幾樹木芙蓉,大朵大朵的粉花掛滿枝頭,引來無數蜜蜂和蝴蝶在花叢間翻飛。這生機勃勃的景象令虞襄的心情稍微好轉,側過身子趴伏在窗台上,眼珠跟隨幾隻蝴蝶滴溜溜地轉。

    虞品言最愛看她這雙會說話的眼睛,脫掉靴子上了軟榻,將她半抱進懷裏。兄妹兩一個賞景,一個賞人,俱都十分自在。

    屋裏雖然放了冰盆,熏風吹過依舊帶來許多熱氣,虞襄的鼻尖冒出幾粒細小的汗珠,一股沁人心脾的荷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虞品言以為妹妹身上染了熏香,忍不住湊近了些,將下巴磕在她頸窩,舍不得動彈了。

    虞襄也不覺得他重,隻偏過頭衝他擠了擠眼睛,兄妹兩相視而笑。一隻蝴蝶高高低低地飛過,在兩人頭頂盤桓片刻,最後落在虞襄鼻尖,把她兩個烏溜溜的眼珠弄成了鬥雞眼。

    虞襄伸手一拍,它卻先一步飛走了,翅膀上落下許多鱗粉,惹得虞襄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虞品言朗聲大笑,一麵替妹妹擦鼻子,一麵問道,“想出去撲蝶嗎?哥哥推你。”

    這時候的輪椅是用木頭做的,輪子沒安輪胎,十分沉重。虞襄自己推不動,非得兩個身強體壯的婆子一塊兒使力,因此很少去太遠的地方,大多隻待在小院。不過虞品言自幼學武,才十六歲便已經七尺高,寬肩窄腰,身材健碩,這輪椅的重量於他而言委實算不得什麽,就是連虞襄帶輪椅一塊兒,也能輕而易舉的抬起來。

    虞襄拍開他伸到自己腿彎的手臂,道,“大熱的天你讓我去院子裏撲蝶,是想曬死我麽!我不去!”話落眼珠子轉了轉,衝耳房高喊,“翠屏翠喜,幫我撲幾隻蝴蝶!”

    虞品言低低笑了,捏著她鼻尖斥了句‘淘氣’。隻要襄兒高興便好,會不會曬死旁人,他是不管的。

    小侯爺就在隔壁,翠屏翠喜正琢磨著找些借口過去伺候。最近小姐開始重用桃紅柳綠,很少使喚她們。不幹活還能拿月錢,她們也樂得輕鬆自在,躲在耳房裏打起花牌來。

    本想著等小侯爺來了再去不遲,卻沒料小侯爺悄無聲息的出現,兩人這時急匆匆竄過去很有些難看,隻得憋著,聽見召喚忙笑嘻嘻應了,抹了點口脂,戴一朵珠花,理了理裙擺,踩著婀娜的小碎步應召而來。

    “把這個小罐子裝滿。”虞襄衝桃紅撩了撩眼皮。

    桃紅將手裏晶瑩剔透的琉璃罐子和兩個網兜遞過去。

    翠屏翠喜柔柔應諾,偷瞄俊美無儔地小侯爺一眼,紅著臉去了。兩人極力展現自己秀美的臉龐,纖儂合度的身段,曼妙的姿態,撲蝶不似撲蝶,倒像在跳舞,還時不時發出矯揉造作的嬌笑。

    虞襄最喜歡看這兩個在虞品言跟前作妖,此時趴在窗台上,也咯咯咯笑個不停。沒辦法,這裏沒有網絡,她隻得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虞品言十一二歲初懂人事的時候,幾位叔伯往他院裏送了幾個妖嬈的丫頭,各種狐媚手段他見得多了,心中自然十分厭惡。但見虞襄笑得開心,他也忍不住開懷,且由著虞襄折騰。

    翠屏翠喜隻顧著展示身姿,完全沒心思撲蝶,就是抓住了也故意放走,指望小侯爺能多看她們兩眼。可時間長了就頂不住了,金黃的日光越發毒辣,淋漓地大汗將鬢發打濕,一縷一縷粘在腮邊,脂粉早已經衝散,糊了一臉,哪還有半點美貌可言。

    兩人抹汗時被掌心沾染的紅白汙物驚住,行動積極起來,很快抓了幾隻蝴蝶塞進琉璃罐子,垂著腦袋擺在窗台上,恨不得小姐立馬將她們打發走。

    虞襄徑直將蓋子掀開,讓幾隻蝴蝶自由自在的飛走,惡劣的笑道,“再去撲啊,挺好玩的!”

    你他奶奶的故意耍人是不!翠屏翠喜怒火中燒,麵上卻絲毫不敢表露,眼角擠出幾滴淚水,楚楚可憐的瞟向小侯爺。

    虞品言一手放在虞襄腰間,穩住她笑得亂顫的身子,一手拿著一本遊記,看得入神,對這二人不加理會。

    “怎麽,使喚不動你們是不是!”虞襄臉上的笑容頃刻間退去。

    “不敢,不敢,我們這就去。”翠屏翠喜嗓音裏帶著點哭腔,不死心的朝小侯爺看去,正巧撞進他冰冷刺骨地眼眸,心下悚然一驚。

    虞襄還想再斥兩句,卻聽一道清脆婉轉地嗓音從院門口傳來,“日頭如此毒辣,再曬下去非得中暑不可。妹妹行行好,放過這兩個丫頭吧。”

    虞襄伸長脖子一看,卻是虞思雨重出江湖了,秀美的臉上煥發出聖母的光芒。她慵懶的擺手,嗤笑道,“我偏愛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你管得著嗎?你若看不過眼,跟老祖宗要她們的賣身契去。”

    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話說得委實乖戾。可襄兒雙腿殘廢,在生活中獲得的痛苦遠遠多於快樂。雖然她極力掩飾,可虞品言依然發現,她人前笑得燦爛,人後卻常常哭泣。那種想要保護她,讓她永遠維持歡笑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強烈。

    如果通過這種方式能讓她感到快樂,即便她性情變得再乖戾霸道,又如何呢?虞品言不但不會阻止,還會想盡辦法去滿足她的一切願望。

    將小姑娘散亂的鬢發別到耳後,少年極盡溫柔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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