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的雨幕下似乎有不少“東西”都出來遊蕩了,本是寂寥的荒野泥路變得影影綽綽,耳邊似還響起了親人的唿喚。


    “都別迴頭!”


    穿著蓑衣的漢子低喝一聲,後麵牽著騾馬的十多號人皆是沉聲應和,不過看他們慌亂的表情就知道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


    望向前方泥濘的土路,賀舟的眉頭不禁擰在了一塊。


    他自小就和父親外出行商,常有雨夜趕路的事,也碰見過一些匪夷所思的情況,隻是今次這夜路走來實在駭人。


    父親曾說那些孤魂怨鬼都是可憐人,見生人來了便想嘮嘮嗑、說說話。


    若是陽氣弱的人答應了他們或是迴頭附和,立時就會被吸走人氣兒,輕則大病一場,重則直接就要被勾去魂魄,成了癡傻。


    不過在一輩輩人的摸索下如今已有了不少規避的手段,除了不答應不迴頭,他們隨身還會帶上一些朱砂和紙錢。


    遇見冤魂喊路遲遲不肯離去的,便將手中紙錢點燃後拋向身後,這時再行趕路就能甩開大部分鬼魂的糾纏。


    而要是紙錢也無法牽製它們,就隻能用朱砂喝退了。


    此次路逢大雨,他們手中的紙錢根本就燒不起來,待見周遭的影子越來越多,賀舟隻得咬牙吩咐眾人取出朱砂,向四周拋灑。


    還真別說,這朱砂一灑出去耳邊的唿聲就迅速減弱下去,周遭也不再是陰冷刺骨的寒風。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朱砂一點點耗盡,加之夜色徹底深沉下來,那些唿喊的聲音便成倍的湧了過來,看那架勢怕不是想將他們生吞活剝!


    隊伍中幾個青壯第一次遇見這鬼魂攔路的事,一時也是兩股戰戰腳下發軟,要不是有賀舟這個主心骨帶隊,他們早就四散而逃了。


    其實此次他們自打從“燕羅城”出行開始,一路上就沒有順當的時候。


    不是丟東西就是遇匪徒,騾馬也是一個勁兒的拉稀。


    一些老一輩的商人都勸他們緩一緩再走,說這是老天的警示,賀舟自然也有顧慮,但最後還是咬著牙上了路。


    這次的主顧要貨比較急,再加上近些年天時不正旱澇不定,兄弟們家中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如此為了自家招牌和兄弟的生計,他隻能硬著頭皮出發。


    當然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眼下可以說生死就在一念間了。


    “賀東家,我們……”


    “劉叔,再堅持一下,小溪莊的農戶說這一帶有座廢觀,咱們到了那兒就有生路了!”


    漢子聞此無奈的點點頭,其實他是想用那個秘不外宣的昏招,隻要將一個人打暈丟在路上,甭管是什麽妖魔鬼怪,都能消停一陣子。


    隻是見賀舟閉口不談的樣子他知道這事成不了,如此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東家!”


    怎待這時一聲驚唿忽地從後方傳來!


    “不好了東家!狗旺不見了!”


    “什麽!”


    本在搜尋道觀影子的賀舟立時一驚,就要迴過頭去。


    “不可!”


    多虧旁邊的漢子眼疾手快,一胳膊將他拉了迴來!


    “東家,不能迴頭!”


    怎見劉叔一臉駭然的看著他,賀舟雙目圓睜牙根恨咬,掙了兩下後才僵硬的轉過身來。


    這次跟他出來的可都是自家親弟兄!


    “東家,這就是命,若是再這麽下去我們都別想活!”


    “我!”


    聽完這話賀舟雙拳緊握,恨不得上去給這人兩拳,但理智終是控製住了他。


    身後幾人自是驚恐唏噓,但一個迴頭尋找的都沒有,他們都想活命!


    “唉,走吧,別讓狗子白死。”


    劉叔歎息一聲主動上前牽過車馬,替賀舟帶起了隊伍。


    見此情形賀舟隻得顫抖著握住車轅,眼睛通紅的拉著騾馬繼續上路。


    聲漸了,風止了……


    隨著狗旺的消失,周遭的一切都恢複了正常,似乎連泥濘的道路都變得平坦了一些。


    可賀舟沒有半點慶幸,他驚駭的發現眾人無有半點情誼,對狗子的死毫不在乎!


    他的心逐漸冷了下來,也許父親是對的,外人終究是外人……


    “誒!東家你看,那可是道觀!?”


    這時前麵的劉叔驚喜地指著一片黑黝黝的建築,滿臉喜色。


    賀舟怔然抬頭,待見破敗的屋簷石獸便知是那座荒廢的道觀。


    不過他隻是沉默得點了點頭,等周遭徹底沒了陰森的唿喊,他便小心地退到隊伍末尾,查看貨物是否有損失。


    果不其然,狗旺拉著的貨車已經消失,隊伍末尾的人變成了劉二麻子,此人和劉叔是親叔侄,一直是他手下的親信。


    狗旺出事他不會察覺不到,可他卻等到人徹底沒了才喊他,賀舟很難相信這裏麵沒有貓膩。


    “呃,東家……”


    劉二麻子有些緊張,他不過十六歲的半大小子,臉上是藏不住事兒的。


    “沒事,人沒事就好。”


    賀舟搖搖頭,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下兇險,一切事由還是等風波停止再說罷……


    隊伍很快就行到了廟門前,這時他們才看見門口還立了兩個人,見其襤褸的衣衫便知是左近的乞丐。


    不過為首的劉叔並未小瞧或是驅趕他們,隻見這兩人鼓著的肩膀就知道他們不是一般的乞丐。


    所謂人有人道鬼有鬼路,既是萍水相逢打個招唿也就是了。


    “二位小兄弟,怎麽不進廟避雨?”


    “呃,你們……”


    青記男子剛想迴話就被黑臉漢子拉了迴來。


    “嘿嘿,要進要進,諸位自便罷。”


    漢子目色有些陰沉,直接拉著青年入了廟門,沒和他們這些人多廢話。


    衍洲的行腳商人很多,隻是他沒想到在這暴雨之下竟還有隊伍趕路,難道他們就不怕遇見……


    想到這兒黑臉漢子也有些發冷,再加上濕黏的衣襟頓覺手足生寒。


    “走,進去生點火烤烤再說。”


    青記男子點點頭,他們這一路還真是坎坷。


    外麵的劉叔見這兩個乞丐心中藏事,一時有些忌憚。


    “都小心些,看好值錢的東西,那些不值錢的貨物他們願意拿就給他們,強龍不壓地頭蛇。”


    “明白了劉叔。”


    眾人皆應,舍財才能保命,他們入這行時師傅就囑咐過他們了。


    如此眾人小心牽著騾馬進入道觀。隨著破爛的木門再次合攏,周遭終不再是轟鳴的雨聲了。


    等他們安頓好車馬走入正殿,一眼便瞧見那“兄妹兩個”正盤坐在正殿東側的蒲團上,念誦經卷。


    不過他們怎麽聽也聽不懂這兩人到底在念些什麽,隻是覺得心中的煩躁和憂慮好似被漸漸抹平了。


    劉叔見此主動上前一步:


    “叨擾了小兄弟,不介意我等在此歇息吧!”


    “無妨,這本就是處荒廟。”


    常儀隨和的擺擺手,隨後便又考問起夢鯉的修行,跟沒沒在乎他們的到來。


    眾人見此撇了撇嘴,這對兄妹還真是心大,這樣的環境下還能有心思讀書。


    後麵的賀舟見此情形也有些奇怪,外麵雨水如此之大這二人怎得連個火堆都不升,竟隻點了根蠟燭照亮。


    當然他沒有那麽大的好奇心,略想想也就罷了,待眾人落座廟中升起火堆,便看到對麵的偏殿裏那兩個乞丐也已生火晾衣了。


    隻是這二人的目光有些奇怪,時不時就瞟向旁邊的兄妹,而且表情也很陰沉,像誰欠了他們錢一樣。


    劉叔雙眼微動,其實心裏明鏡一樣。


    不過他向來奉行事不關己,最怕麻煩上身,所以一句話也沒說,自顧自的檢查起貨物是否有浸水損壞。


    而一旁的賀舟自是麵冷心熱,狗旺就死的不明不白,他不能眼看著這兄妹二人羊入虎口。


    想到這兒他看似自然的站起身環顧廟宇,但腳步卻是緩緩靠向了常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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