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毛驤轉向高啟,冷聲說道:


    “寒門士子得些許功名後,其優免雜役的權利,便被當地世家買斷!”


    “買...買斷?”


    “所謂買斷,便是世家富商將士子優免雜役、免些許賦稅的權利,折算成銀錢,收買過來。”


    “如此,世家富商家中之人便不需服雜役,而有鄉裏功名的士子則需繼續服役。”


    “朝廷優待士子,可好處最終卻沒有落到寒門士子頭上。”


    毛驤言簡意賅,將民間買賣優免雜役的權利說了個清楚。


    和後世大部分人理解的不同。


    所謂官紳不納糧,根本不存在於明朝。


    賦稅、徭役,也從來都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賦,便是土地稅,也就是朝中每年收上來的糧稅。


    役,簡言之便是官府征派,當差而已。


    王朝末期,政治晦暗,賦稅殺人。


    苛捐雜稅乃吃人猛虎,逼的百姓聚集而反。


    而國朝穩定,政治清明之時,百姓多能供給賦稅,徭役殺人。


    饒是古之盛世,徭役依舊是死死壓在百姓肩膀上的一座大山。


    而且大明朝從始至終。


    於朝廷法度法規之中,除皇家宗室外,從未有任何人能免於田地賦稅。


    即便勳貴、高官名下的土地,按照法令法規,也需按時繳納賦稅。


    至於善待士子、官紳。


    乃是朝廷規定,給予他們優免服雜役的權利。


    還有便是他們繳納賦稅的數額,比其他百姓要少一些。


    隻不過.....


    雖然朝廷法規不曾免除官紳、世家、富商的賦稅。


    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士紳勾結縣令胥吏這些個地方上的基礎官員,卻也能達到不交稅的目的。


    “高卿,朝廷雖善待士子,可好處卻落不到士子頭上。”


    “更改官員、士子優免賦稅徭役的政策,不該變變?”


    “嗯......”


    高啟眼角微微抖動幾下,恍惚之下竟喃喃低語道:“可士子仍從世家手中得了些錢財好處.....”


    “嗬~”


    朱標冷笑一聲。


    甚至都不需他親自開口,旁邊的劉伯溫便看向高啟,朗聲說道:


    “話雖如此,可就好比朝廷施恩士子,賞賜下去十兩金。”


    “而地方世家卻將這十兩金,用一兩銀的價格買來。”


    “朝廷本意乃施恩士子,可最終的得大利益者,卻不是士子,而是世家。”


    “這.....”


    “毛驤!”


    就在高啟猶豫之時,朱標再次開口,“方才你所言乃是地方士紳逃避徭役的法子。”


    “你再告訴諸位大人,這些個士紳是用什麽法子躲避賦稅的!”


    “是!”


    毛驤應了一聲,旋即神色鄭重,朗聲說道:“其手段五花八門,主要為飛灑、詭寄、包納三法!”


    眾人聞言,相互對視,都是一頭的霧水。


    除常茂、李景隆等功勳二代,其他文臣或仕元末,或任大明,都有在地方任職的經驗。


    對地方官員、士紳的斂財手段也都有所了解。


    可這飛灑、詭寄、包納他們還真是聞所未聞,更不知其中何意。


    “飛灑,士紳勾結地方官府,更改魚鱗冊。原本某家百姓有田地一畝,可魚鱗造冊時寫為一畝三分,百姓自然要繳納一畝三分的田稅。”


    “而這多出來的三分地稅,乃是替士紳家中土地所繳。”


    “詭寄,便是將自己的土地寄存屬名為逃戶、絕戶名下,以此免去賦稅。”


    “包納,則是士紳買了百姓的土地,卻不承擔的土地賦稅,這賦稅仍由賣給他們田地的農民承擔。”


    待毛驤說完,在場眾人臉色大變。


    饒是李善長、劉伯溫也沒想到,地方官員竟與士紳勾結一起,更改土地田冊。


    要知道土地田冊乃國朝重器,凡有欺瞞便是欺君大罪。


    其飛灑、詭寄、包納這些欺壓百姓的手段,簡直是駭人聽聞。


    眼下的大明朝,誰不知道皇帝、太子重視百姓,但凡敢欺壓百姓者,懲治極重。


    況且皇爺不喜富商世家,簡直是擺到了明麵上。


    可偏是如此,地方士紳竟還敢如此猖狂!


    看著主位上麵色微沉,卻並未立即開口的太子朱標。


    眾人不用想也知道,毛驤所言定是沒來得及稟告皇爺。


    不然以老朱的性子,此時便不是如此柔和的稅改。


    恐怕召北境大軍還朝,命龍驤、豹韜,連同大軍清繳各地士紳都有可能!


    “高卿,諸卿!”


    聽到朱標的聲音,眾人頓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孤也知朝中官員、民間世家多有人非議陛下過於嚴苛,甚至已製成人皮的胡逆曾言陛下剛愎有餘,寬仁不足。”


    “可諸卿捫心自問,陛下何曾苛待臣下,苛待百姓?”


    “陛下雖不喜商人,可我大明商稅之低,古所有之?”


    “言說陛下苛待於民,可我大明建國不到十年,全境行省,哪個地方不曾蒙受聖恩,免於賦稅?”


    “陛下重視士子自不必說,每兩日便要到國子監講學。甚至有功名的士子可在各地官驛投宿,往來行省內無需路引。”


    “至於朝中大臣,至於陛下對待諸卿.....”


    朱標目光鄭重,掃視在場眾人後,繼續說道:


    “我朝官員俸祿雖低,可陛下對諸卿何曾吝惜賞賜?”


    話音落下,在場眾人紛紛跪道:“陛下寬仁,乃大明之福!”


    “陛下寬仁,乃天下之福!”


    無論後世還是此時,多有人說老朱過於嚴苛。


    可一定要較真的話,老朱雖登臨大寶身居九五,可心中卻有似百姓一般,極其樸素的善意。


    雖然下令不準商人著華服、使奴婢。


    可商稅之低,商人地位,曆朝曆代都未曾有過。


    善待於民自不必說,登聞鼓,免賦稅,百姓安居。


    至於官員.....


    起碼就目前來說,官員的日子還算好過。


    “陛下諸多恩旨,乃是為了藏富於民。”


    “可孤卻發現,藏富於民的目的沒有達到,各級地方的富商、世家卻是愈發富足了起來。”


    “諸卿以為,世家富商得利之財,出自哪裏?”


    小小的東宮內堂中,擠了十幾名當朝大員,也顯得有些擁堵。


    可麵對朱標的詢問,現場確實一片寂靜,聽不到半點聲音,甚至就連唿吸的聲音也顯得格外微弱。


    “諸卿不知,孤知道!”


    朱標語氣嚴厲,朗聲斥道:


    “世家富商得利之財,一半來自百姓,另一邊則是竊國朝恩典自肥!”


    “此乃孤為何執意稅改之原因!”


    “高卿!”


    聽到朱標提及自己,高啟身體猛然一顫,忙拱手道:


    “臣在!”


    “今日朝會之時,高卿所言陛下厚待商人、百姓,稅改之事需稟明陛下。”


    “可高卿殊不知,若孤不在此時稅改,將來的後世之君。哪怕是雄英繼位以後再想稅改,自有人說什麽祖宗之法不可廢的昏話。”


    “所以,此朝稅改,勢在必行!”


    聽到朱標語氣堅定,高啟忙恭敬拱手:


    “臣慚愧,為稅改之事,臣定效犬馬!”


    隨著高啟聲音落下,在場眾人紛紛向朱標拱手道:


    “為稅改之事,臣等定效犬馬之勞!”


    “臣等必不辱命!”


    “咚~”


    就在眾人拱手領命之時,從宮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沉悶鼓響。


    朱標聞聲,當即站起身子,看向門外。


    “何人擊鼓,所擊可是登聞鼓?”


    “迴殿下....”


    “咚~”


    不等劉保兒稟告,二聲鼓響。


    朱標確定,此鼓聲定是午門前的那方登聞鼓。


    沒有片刻猶豫,朱標起身便朝宮外走去。


    也是剛走出東宮大門,迎麵便看見老朱同湯和一起,正快步走過。


    “爹.....”


    “登聞鼓響,天子親理!”


    老朱一邊理著袖口,一邊急速朝前方走去。


    也是此時。


    三聲鼓響!


    朱標當即迴身衝後麵的一眾官員下令道:


    “傳令!禦門聽政!”


    “在京五品以上官員,盡數到奉天門前。”


    “傳令京兆府上下官員差役,盡數進宮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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