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李善長嘴巴一張一合,隻能聽到喉嚨深處發出的嗡鳴之聲。


    當看到朱元璋正用一種極其平靜的目光打量自己時。


    李善長又怎會不知,這是天子之怒即將蓬勃而出的前兆。


    沉沉咽了下口水,李善長用盡可能清晰的聲音,朗聲說道:


    “陛下之恩,山重海厚。”


    “老臣每每想起,均涕淚橫流。”


    李善長恭敬一拜,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杆。


    此時那渾濁雙眸也帶著些許晶瑩。


    “當年滁州相遇,蒙上位不棄,征召老臣為隨行參政。”


    “與上位攻滁州,定金陵,戰鄱陽,收江南,乃老臣一生大幸。”


    “而後幸得上位倚重拔擢,任老臣為帥府都事。”


    “大明開國,陛下更是封臣國公,食祿四千石。”


    “陛下大恩,老臣九死,不能忘卻!”


    語罷,李善長淚眼婆娑,跪倒在朱元璋跟前。


    好像明知自己死到臨頭,他也要將心中感激,盡數說出。


    縱然趴在地上,那脊梁卻依舊直挺挺的。


    就好像明知必死,他李善長也是清清白白,直挺挺的臣子形象。


    而聽到李善長竟在聖前迴憶昔日種種,六部官員隻當李善長是被嚇傻了。


    這才慌不擇言,亂說一氣。


    可他們哪裏會知道。


    訴說往日種種,正是李善長現在唯一的保命手段。


    陳述昔日恩情,遠比什麽免死鐵券更加有用。


    隻不過李善長也很清楚。


    這個法子,隻能用一次!


    而且他用了,今後他的族人若犯下重罪,此法也依舊是不能用了。


    “陛下待老臣,恩重如山!”


    “縱然九死,臣絕不敢忘!”


    聽到李善長訴說昔日種種,哪怕鐵打的帝王,此刻也有那麽一絲的遲疑。


    可眨眼之間。


    片刻溫情從那雙風塵巨眼驟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大任在肩的果決和剛毅。


    “善長.....”


    “父皇!”


    就在老朱即將開口,將事情了結之時。


    身旁朱標出聲打斷道:


    “啟稟父皇。”


    “兒臣以為,方才兵戈碰撞之聲,仍需嚴查。”


    “人為,亦或是厭勝妖術,尚不足定論。”


    “嗯?”


    老朱眉頭微蹙,有些疑惑的看向朱標。


    厭勝鎮物都擺在眼前,朱標竟然還說需要嚴查?


    他這個皇帝巡視中都的第一天,便在正殿中聽到刀戈碰撞之聲。


    此等上不得台麵的事,按理說應該盡快了結才是。


    又何必將事態擴大,鬧得滿城風雲,貽笑大方?


    按理說,朱標應該不會不明白其中道理才對。


    老朱隻當朱標是不想看自己處置李善長,不想看自己皇帝之名受損。


    隨即目光繞過朱標,重新看向下方群臣。


    也是此時。


    朱標竟直接跪在老朱身前,正色說道:


    “父皇,韓國公曾受命主管建造中都,又精通厭勝一術。”


    “此事交由韓國公徹查最為合適。”


    “誠意伯精通風水易學,若從旁協助定能事半功倍。”


    “兒臣鬥膽,請父皇恩準李善長、劉伯溫徹查此事!”


    見朱標似乎別有打算。


    老朱微微遲疑,隨即一甩衣袖,不耐煩道:


    “按太子令旨辦。”


    聞聽此言。


    李善長、劉伯溫如蒙大赦般,忙跪地高唿:


    “臣等定不辱使命!”


    “陛下萬歲!”


    “陛下萬歲~”


    等老朱走後,看著下方依舊跪著的李善長。


    朱標緩步走下龍階,溫聲道:


    “李先生,劉夫子,起來吧。”


    “臣李善長,拜謝太子大恩。”


    哪怕其他官員都還在場,可李善長卻也顧不得什麽禮製。


    衝著朱標這個太子恭敬三拜。


    他不是傻子。


    方才若不是朱標開口。


    他李善長就算在天子之怒下保全性命,那也勢必也要受到嚴懲。


    哪怕他也清楚。


    徹查方才的刀戈之聲,無疑是個燙手山芋。


    可這也要比心懷二誌的嫌疑,好上太多太多.....


    “李先生老成謀國,於國有功,於父皇有多年情義。”


    “縱然本宮方才不開口,父皇也斷然不會遷怒先生。”


    “是.....是....”


    “陛下聖德,老臣感念。”


    盡管知道朱標說的是場麵話。


    可李善長依舊忙不迭點頭附和。


    可也就在李善長微微鬆了口氣的同時。


    隻見朱標微微躬身,親自將他扶了起來。


    以極其溫和的語調,低聲說道:


    “隻不過李先生。”


    “若將來有重案牽扯到本宮頭上,還望先生為之周旋一二。”


    “啊?”


    李善長當即一頓。


    不過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朱標卻很是隨意的擺了擺手道:


    “戲言而已,戲言而已,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看著朱標離開的背影。


    李善長心頭驚懼,心髒劇烈跳動的同時,唿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與朱標這話相比。


    他倒覺得剛剛還不如直接死在老朱的盛怒之下。


    要知道。


    當今天下,除老朱外.....


    甚至包括老朱在內。


    誰會治朱標這個太子的罪?


    畢竟李善長很清楚皇室朱家是怎麽個情況。


    況且就在剛才。


    老朱甚至都想將朱標按在前方的那把龍椅上。


    如此穩固的太子之位。


    天下又有何人敢治罪朱標?


    又哪裏輪得到他李善長為朱標周旋?


    苦思無果。


    李善長將目光看向一旁的劉伯溫。


    可對於方才朱標的話,劉伯溫也是一頭霧水。


    此刻隻得無奈的搖了搖頭。


    .......


    迴到行宮。


    朱標迎麵便看見老朱麵帶慍色,端坐在石桌前。


    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朱標忙開口問道:


    “爹,我娘呢?”


    “帶著湯家丫頭出去了,湯和陪同。”


    嘶.....


    “那二弟、三弟他們.....”


    “被咱趕出去了。”


    意識到整個行宮就他們父子二人。


    朱標心中暗道不好。


    不過還是強裝鎮定,故意裝出一副有事在身的樣子,衝老朱溫聲道:


    “爹,兒子去處理奏疏了。”


    “昨夜六部將胡惟庸處理的奏疏都拿過來了,兒子要仔細查閱一遍。”


    “這胡惟庸.....”


    “不急!”


    “標兒,過來坐。”


    哪怕此時的老朱,笑容很是和善。


    朱標卻微笑迴應的同時,緩緩往後挪了幾步。


    “爹,有什麽吩咐,您盡管說....”


    “沒吩咐。”


    “來,標兒,到咱跟前坐著。”


    “嘿嘿.....”


    見朱標很是戒備,又往後退了幾步。


    老朱也不裝了。


    直接將手中杯盞摔在地上。


    下一秒。


    整個行宮,所有房門瞬間合上。


    也是在朱標愣神的功夫。


    老朱手持柳枝,赫然出現在朱標跟前。


    “爹.....不帶這麽玩的。”


    “為的揍我,還整摔杯為號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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