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朱標說完,毛驤徑直走到姚廣孝身旁。


    隻等朱標眼神示意,他便將姚廣孝拖出去,當即斬首。


    可讓毛驤略感詫異的是。


    數息過後,朱標卻壓根沒有開口的意思。


    甚至就連一個眼神都是沒有。


    同樣。


    在這短短幾秒的沉默中,劉伯溫也覺察出了端倪。


    且不說朱標為人光明正大。


    斷不會因為一時之好惡殺人。


    就算朱標真的想要殺姚廣孝。


    又何須為了姚廣孝一個普通僧人,特意將燕王朱棣召來?


    甚至還用一頂白帽子,敲打朱棣。


    要知道,曆朝曆代,太子與皇子之間的關係都很是微妙。


    哪怕劉伯溫也知道洪武一朝的皇家親情是個特例。


    但姚廣孝確實沒有這麽大的麵子,值得朱標將朱棣召來,敲打一番。


    即便是劉伯溫知道。


    先前的姚廣孝心存從龍大誌。


    可說到底,他姚廣孝的身份不過是個普通僧人。


    朱標若真想殺他,隨意下旨即可。


    斷然不會如此大費周章。


    “咳咳。”


    念及至此,劉伯溫故意咳了兩聲。


    此時一臉坦然,微眯雙眼的姚廣孝,靜靜跪在原地,似乎很是平靜的等待朱標下旨,等待死亡降臨。


    可聽到劉伯溫的提醒,姚廣孝當即便也明白了什麽。


    一瞬間的功夫。


    原本那很是黯淡的三角眸子,此時驟然閃過一抹亮光。


    好似掉入萬丈深淵的罪徒,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求生?


    朱標這是要他自己求生!


    念及至此。


    姚廣孝心中急速思考著對策。


    將一切可能求生的機會,盡數推演了一遍。


    “將此人帶至院中。”


    就在姚廣孝想好對策,準備開口求饒之時。


    隻聽朱標突然開口說道。


    聞言。


    毛驤也不再給姚廣孝開口的機會,同錦衣衛架著他便朝院中走去。


    見朱標說完重新迴到書案前,寫寫畫畫。


    劉伯溫心頭微動,忙衝朱標拱手道:


    “殿下,臣可否同燕王一起,到院中.....”


    “嗯。”


    還未說完,劉伯溫便看見朱標微微點頭。


    他也不敢耽誤,連忙拉著朱棣便朝院中走去。


    當看到毛驤正要舉起長刀之時。


    劉伯溫當即出聲製止道:


    “毛驤將軍,殿下可曾下令處斬姚廣孝?”


    “嗯?”


    毛驤微微一愣。


    “殿下方才不是說,賜經被、棺材嗎?”


    “不錯,殿下方才是賜道衍喪葬儀物。”


    “可太子殿下從未說過,讓道衍今日便用到這經被、棺材啊。”


    見毛驤還有些不解。


    劉伯溫繼續解釋道:


    “而且太子殿下方才也隻說將道衍拖至院中,卻沒說在院中將其處斬吧!”


    聽到劉伯溫這話,毛驤一時竟覺得有些好笑。


    就算他現在不斬姚廣孝。


    待會朱標出來,姚廣孝一樣是個死。


    毛驤自然知道劉伯溫與姚廣孝是好友。


    可劉伯溫想出來個拖延的辦法,又有什麽用?


    若真想救姚廣孝,何不直接去向朱標求情?


    心中暗暗嘲諷一陣後。


    毛驤自然不願掃了劉伯溫的麵子,拱手道:


    “既然如此,那下官去稟告太子。”


    毛驤前腳剛走。


    姚廣孝依舊是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衝劉伯溫笑著說道:


    “和尚就知道,夫子不會眼睜睜看著和尚被斬。”


    見姚廣孝死到臨頭,卻還是一臉嬉笑模樣。


    劉伯溫還真不介意給他個教訓。


    “夫子,眼下和尚的求生之道又在哪裏?”


    “縱然太子想要考驗和尚,可也該給個提示吧。”


    “總不能讓和尚我不明不白的死在這吧!”


    見姚廣孝此時眼中有些無奈,甚至還伴隨著一絲絲的驚慌。


    劉伯溫心頭淺笑,卻也沒有出言提示。


    隻不過。


    姚廣孝剛一說完,朱棣當即便怒聲斥道 :


    “你這妖僧挑撥皇家親情,還不該死!”


    “如今你哪裏還有什麽求生之道!”


    “隻等毛驤折返迴來,就是你這妖僧的死期!”


    看著朱棣一臉憤憤的樣子。


    姚廣孝默默歎了口氣,倒也沒有多說什麽。


    他自然明白。


    今日過後,朱棣隻會將他視為仇敵。


    畢竟在朱棣看來。


    平日裏對他關愛有加的大哥,今日突然猜忌於他。


    顯然是自己這個妖僧從中挑撥。


    而且年紀尚小的朱棣,也絕不會因為今日之事,對素來敬重的大哥心存芥蒂。


    也是因此。


    朱棣今日所有的憤怒,便會毫無保留,盡數傾瀉在他姚廣孝的頭上。


    不得不說。


    朱標的陽謀著實厲害。


    把一切都擺在明麵上的同時,徹底斷絕了他姚廣孝從龍之夢。


    隻不過.....


    朱標讓毛驤將他帶到院中。


    可在這院中,什麽東西會是他姚廣孝的求生之道。


    “夫子,和尚不明白,還請夫子指點一二!”


    看到被朱棣一頓怒斥後的姚廣孝,此時臉上笑意徹底消失。


    也是看到擔憂、驚慌甚至無助的情緒,第一次出現在姚廣孝的臉上時。


    劉伯溫這才緩聲衝朱棣道:


    “燕王殿下,太子派毛驤尋你之時,你在何處?”


    “嗯?”朱棣微微一愣,隨即滿不在乎道:“大哥命我接母後、二哥、三哥迴來。”


    “當時我和母後一行剛到鳳陽。”


    “聽毛驤說大哥召我,我便先一步趕迴行宮了。”


    “嗯。”


    劉伯溫微微點頭,便也不再多言。


    同樣。


    當聽到朱棣這番話後,姚廣孝心頭大喜。


    他的求生之法,就在馬皇後身上。


    隻不過下一秒。


    姚廣孝精神一顫,是那種靈魂受到重擊般的顫抖。


    隨即。


    姚廣孝眼眸深邃,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朱標所在的正殿。


    朱標的心性,當真是他意想不到的老辣。


    要知道。


    一旦馬皇後從朱標手下,救下他姚廣孝的性命。


    他姚廣孝便同軍中大多將帥一樣,都算是蒙受了馬皇後的恩惠。


    若他將來還有從龍之誌。


    無論他選擇扶持哪一位皇子。


    將帥、文臣,甚至就連全天下百姓。


    都隻會認為他姚廣孝謀逆的原因,乃是記恨太子,曾經要將他斬首。


    那馬皇後今日救下他,便是一個錯誤。


    因自己一人,有損馬皇後無暇美名。


    那些蒙受皇後恩惠的將帥、文臣,豈不人人恨他入骨?


    更重要的是。


    如此一來,他姚廣孝便是一個怨恨太子,背離馬皇後恩情,無義且睚眥必報的小人。


    這樣一來。


    人心、民心,盡喪不說。


    同樣受過馬皇後恩惠的將帥,以及他們的後人。


    莫說是跟他一起謀逆,不把他姚廣孝碎屍萬段,都算是那些將帥心性仁慈,家風純良!


    念及至此。


    姚廣孝緩緩拭去額上滲出的汗水。


    朱標一舉,便將他所有後路徹底斬斷。


    自此以後,除了輔佐朱標,輔佐朱標的兒孫以外,他姚廣孝便再無其他任何的可能。


    暢快!


    想明白後,姚廣孝隻覺身體出了一場透汗般,暢快無比。


    這還是他第一次。


    第一次在一個凡人麵前,如此無力。


    朱標之心性、手段,當真讓他敬佩,更讓他敬仰。


    而且似朱標這般謀慮深遠。


    就算他姚廣孝將從龍一術修的爐火純青。


    也斷然不可能撼動朱標座下的萬裏江山。


    “太子大恩,貧僧道衍謹記!”


    當看到行宮門外有儀仗抵達。


    姚廣孝深吸口氣,衝著朱標所在的正堂,朗聲說道:


    “太子殿下,貧僧精通推演之術。”


    “辛醜有難,龍遊淺灘,然終一飛衝天。”


    “望太子殿下保重!”


    “望殿下切記,辛醜年,當存謹慎!”


    剛走進行宮。


    馬皇後便聽到姚廣孝跪地高唿。


    本來不想左右朱標的決定。


    可當聽到‘龍遊淺灘’這四個字時。


    饒是馬皇後也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龍?


    如今大明,除了他朱姓皇龍外,哪裏還有真龍。


    龍遊淺水遭蝦戲,龍擱前灘,顯然是有災禍發生。


    隻是這災禍是應在朱標身上,還是應在老朱身上。


    心念至此,馬皇後朝著姚廣孝徑直走了過去。


    “方才你說辛醜年有變,究竟是何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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