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金魚呢陳墨？”
“不能喝別喝了。”
無邊無盡的黑暗中陳墨在無止境的下墜著。
直到他聽到周圍有人在耳邊說話，緊接著是嘈雜的吵鬧聲。
他睜開眼睛，突如其來的光亮晃得他有些不適應，想要抬起手臂擋一下刺眼的光線，卻聽見了熟悉的碰杯聲。
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拿在手裏的半杯啤酒，陳墨這才適應了環境的光亮看向了四周。
“老五號串店？”
陳墨他們是坐在外邊的，所以一抬頭就能看到麵前的五光十色的彩燈招牌。
就這個俗氣到八百裏開外都紮眼睛的老式招牌，確實是自己從小吃到大的那家串店沒錯了。
可是……
不太對勁啊！
可都杯都碰了。
陳墨不由自主的就抬起胳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氣泡隨著酒漿一起吞進喉嚨，冰涼的啤酒順著口腔一路進入到胃裏勇闖天涯。
麥芽的苦澀在舌尖泛起，比這更濃烈的是氣泡劃過舌麵後的刺激感覺。
氣泡在胃中膨脹破裂，最後變成響亮的氣嗝聲從喉頭重新吐出：“嗝——”
一杯冰鎮啤酒下肚，陳墨也貌似終於清醒了一點。
他看著周圍熱鬧的人群，跟桌邊幾個從小玩到大的熟悉麵容，隻感覺自己跟整個世界都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大鵬？”
“宏博？”
“小博？”
“浩南？”
陳墨不可置信的叫出了他們的名字，顯然整個人都已經開始懷疑人生了。
酒杯被離他最近的浩南重新倒滿，緊接著又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摸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怎麽了這是？發燒了？”
“艸！涼死了！你特麽剛倒完酒！”
浩南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完全沒有在意的說道：“哈，忘了。”
發燒是肯定不可能發燒的，隻是這孫子剛剛摸完冰啤酒，自然會感覺自己額頭有些燙。
不是自己的額頭燙！是特麽你手太涼了啊！
隻不過被浩南這麽一攪和，他剛剛那股子莫名的疏離感一下就消散了好多。
看著好像很久都沒有見過的朋友們，吆喝著就要再幹一杯。
“老板！再來一鍋生蠔！”
“嘖嘖嘖，現在大明星就是不一樣了哈。”
“是啊，點菜都硬氣。”
“畢竟是航天英雄呢。”
“你那些獎章呢？啥時候給我們開開眼？”
聽著周圍哥幾個的陰陽怪氣，陳墨愣了一下，總感覺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的樣子。
我迴來了？
什麽時候迴來的？
“咱說，當初你得那個放射病暈倒之後，真的是給哥們嚇壞了。”
浩南點燃了一根煙，讓了一圈之後唯獨落下了陳墨。
十幾年的老同學了，陳墨不抽煙這件事他還是記得住的。
緊接著小博也接著他的話說道：“是啊，當初你暈倒之後老李真的是各種辦法都用上了，最後多虧了專家組那邊討論出了結果，這才成功把你救了下來。”
小博說到這深吸了一口煙，伴隨著煙霧從口鼻中吐出，也讓陳墨越發摸不清頭腦了。
可話題說道這裏之後就沒再繼續了，因為一直沒說話的大鵬又提了一杯。
於是在碰杯中，有關放射病的話題就這麽斷掉了。
我最後活下來了？
我的病也被治好了？
成功迴到了地球？
隻言片語的線索隻能讓陳墨如此猜測，隨著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他的表情卻越發迷茫了起來。
“我好像確實是活下來了沒錯，但是我到底是什麽時候迴來的呢？”
啤酒花在杯中破碎。
炸裂的細碎液體崩在了他的臉上。
還有就是……
老李呢？老李這家夥又跑到哪裏去了？
算了，不重要了。
僅存的理智隨著一杯杯啤酒逐漸消散。
月球？什麽月球？
老李？什麽老李？
今天必須一醉方歸！
他開心的大笑著，眼角卻有淚水控製不住的流了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可就是很難過。
恍惚間。
他好像看到了一個站在城市廢墟之上歌唱的女孩子。
那一瞬間，幻想跟現實好像有了短暫的重疊，隻不過下一秒就隨著杯中升起的泡沫一起炸裂消散。
他醉了。
·
·
·
“還是沒效果嗎？”
“依舊昏迷。”
“唿吸微弱，瞳孔對燈光反應十分微弱。”
天宮基地內。
陳墨依舊在床上昏迷著。
老李根據耳機當中的指示檢查著陳墨的生理反應，喘著粗氣匯報著現在的情況。
他現在雖然緊張擔心，但卻還是盡力把所有多餘的情緒都壓在了心底。
就像是一直以來開會所強調的那樣。
天宮基地這邊隻有他一個人能夠照顧陳墨，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要保持絕對的冷靜，隻有這樣陳墨才有機會抓住那一線生機。
如果這種時候老李先慌了陣腳，那陳墨才是真的沒救了。
“冷靜！冷靜！必須要冷靜才可以。”
老李用力的抿著嘴用鼻子深吸了一大口氣，然後憋住三秒之後才緩緩吐了出來，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緩解心中雜亂的情緒。
根據指示扒開陳墨的眼皮，打開手機閃光燈直射對方的眼睛。
按照正常情況下，人類瞳孔會本能的對光源做出反應，光線較強的時候收縮瞳孔減少光源進入，光線較弱的時候放大瞳孔增加光源進入，以此來方便應付白天跟夜晚的環境。
這種本能反應即便是昏迷狀態下也依舊有效。
可現在老李都快要把手機懟進陳墨的眼睛裏麵了，可是他的瞳孔卻隻是有一些十分輕微分收縮反應。
速度緩慢，而且收縮幅度很小。
這代表陳墨現在的狀態已經差到一定程度了。
眼睛作為人體最敏感的器官之一，以此來斷定一個人的狀態顯然是最為有效的方法。
老李雖然對醫學上麵的那些專業知識不懂，但是對這種基礎嚐試還是明白的。
於是肉眼可見的，他的雙手輕微的顫抖了起來。
他在害怕。
害怕陳墨真的就這麽走了。
“冷靜！一定要冷靜！他還有救！”
老李在心裏不停的安慰著自己，可這種自我安慰起到的效果卻十分有限。
“老李！”
“到！”
“別他媽發呆了！陳墨還等著你救他呢！”
“是！”
局長威嚴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麥當中，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
而效果也是十分明顯的。
局長介入之後，老李深吸了兩口氣眼神又重新堅定了起來。
每個人的心裏承受能力都是有極限的。
如果讓老李繼續自己一個人在那裏胡思亂想，難保就會直接心態崩潰。
所以這種時候局長的出現就顯得十分關鍵了。
眼看老李重新振作了起來，局長將語音重新交還到了各位專家的手裏。
他則是跟李想一起，緊張的看著直播畫麵中昏迷不醒的陳墨。
說真的。
其實他們兩個現在的心情並不比老李要好多少。
可這種時候，隻能將所有希望寄托在老李陳墨還有這些醫學專家身上了。
希望老李千萬別出差錯。
希望陳墨一定要堅持住。
希望專家們的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
可無論是誰都明白。
陳墨這次可能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放射病。
將奪走他的生命。
·
·
·
宿醉之後頭疼的從床上爬起來，燥熱的陽光透過陽光直射進房間，照的那些擺放的金色獎章十分耀眼。
這一覺竟然是直接睡到了中午才醒。
陳墨皺著眉在床上發了半天的呆，這才想起來自己昨晚貌似是喝多了。
四個人平均下來每個人都喝了最少十二瓶啤酒，之後又跑去ktv一陣鬼哭狼嚎。
陳墨抱著麥克風，一首破音版死了都要愛快給哥幾個唱哭了。
他自己也哭的稀裏嘩啦的，從第一句就開始哭。
“把每天，都當做末日來相愛。”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感覺這句歌詞特別的戳心，就好像是自己真的談過這樣一場戀愛一樣。
可他明明就是個初哥才對。
畢業之後就跟科考隊飛上了月球，再之後就是全世界都熟悉的，跟老李一起在月球上苦逼求生，完全沒有機會接觸到任何妹子。
至於浩南他們。
大概也是因為心裏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吧。
不然總不可能是因為自己唱的難聽吧？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唱歌向來全是感情，所以有誰聽到被感動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看著窗外發呆，直到肚子響起一陣“咕嚕咕嚕”的抗議聲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早飯。
爬起來來到餐廳。
自家老爹早就出門上班了，也沒有半點給自己留飯的意思。
陳墨聳了聳肩也沒介意，洗漱之後換好衣服就準備出去吃了。
走在街上。
陽光明媚。
天空藍的像是電腦摳出來的特效。
這就是小縣城的好處了，雖然沒有那麽多的高樓大廈，但是卻也有高樓之上看不見的美麗景色。
陳墨的心情顯然十分不錯。
隨便找了間麵館進去吃過早飯，他漫無目的在街上閑逛著。
大街上有女孩子在賣一些小玩具賺錢，陳墨路過的時候卻突然看著對方頭頂上的兔耳玩具愣了神。
“你好？請問你要買什麽嗎？”
女孩子被盯的有些害羞，但還是鼓足勇氣主動詢問了起來。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這麽盯著女孩子看可能就要被當成流氓變態了。
說不準還會被拍成視頻發到網上，然後被拳師直接當成典型帶領百萬大軍當場衝爛。
可如果盯著你的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帥哥，而且還是知名的航天英雄，那結果顯然就不一樣了。
聽到女孩子的詢問，陳墨這才迴過神來。
禮貌的道歉之後，鬼使神差的買了一個同款兔耳玩具。
看著手中的白色兔耳，突然莫名的有些悲傷。
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一個對自己十分重要的人才對，這種感覺從昨晚開始就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了。
腦海中的模糊身影再次浮現，可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卻打斷了他的迴憶。
“喂？”
“陳墨啊！是我！”
“老李？”
“對啊，我跟小劉這個月底婚禮，這不是提前打電話通知你一聲嗎。”
“哈！那我可得恭喜你啊！有情人終成眷屬。”
“嘿嘿，就你小子會說，電子請柬一會發你飛信哈。”
“得嘞！肯定到肯定到。”
電話掛斷，飛信的提示音也如期響起。
這麽一打岔，陳墨很快就把剛剛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就近找了個長椅坐下，他點開電子請柬美滋滋的看了起來。
純白的頁麵音樂響起。
緊接著是老李跟劉博士的結婚照緩緩出現。
劉博士一身純白婚紗，頭發挽起，笑的那叫一個溫柔甜美。
老李穿著得體的西裝帶著假發，竟然也有那麽幾分成功人士的樣子。
兩個人一本滿足幸福，看著對方的眼神中都是濃到化不開的甜膩愛意。
“哈哈，一朵鮮花。”
陳墨偷笑著迴了老李一條信息，沒有說後半句，但是他相信老李絕對是能夠看懂的。
果然，下一秒老李發怒小紅臉的表情就發了迴來。
“結婚啊。”
陳墨有些羨慕，下一秒腦海裏的那個模糊身影就又出現了。
這次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過來要簽名的小孩子打斷了思緒。
不知道為什麽。
整個世界好像都在阻止他迴憶起那個模糊身影。
每當他想起對方的時候，就總會被各種突發情況打斷。
陳墨抿起嘴唇，昨晚那種仿佛跟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感覺又一次出現了。
這次他聽到有人叫自己。
她說：“求求你，不要丟下玉兔。”
他突然有些想哭。
可更加疑惑的是：“誰是玉兔？”
·
·
·
“唿吸微弱幾乎不見。”
“瞳孔對強光已經毫無反應了。”
老李語氣顫抖的匯報著陳墨的身體情況。
耳機裏，專家也不禁沉默了片刻。
“加大計量！”
“準備注射強心劑！”
得到指示的老李趕忙繼續行動起來，將早就準備好的多巴胺注射針劑小心翼翼的注射進陳墨的手臂靜脈之中。
整個過程，玉兔就一直焦急的躲在一邊旁觀著。
作為虛擬投影，她完全沒辦法在這種時候幫上任何一點忙。
甚至就連靠近點去看陳墨都不敢。
因為她擔心自己如果靠的太近的話，會影響到老李的視線。
所以隻能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裏，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心心念念的陳墨。
眼淚填滿眼眶，在眨眼的時候偷偷滴落。
就像是之前一樣，她能夠聽得到陳墨的心跳，可現在那個熟悉的心跳聲卻逐漸微弱。
心跳聲。
就是一直以來她跟陳墨的連接，在無數個孤獨的夜晚，都是這道連接讓她安心。
可現在。
她感覺到她們之間的連接就要斷掉了。
玉兔委屈的伸出手擦了擦眼淚，倔強的看著床上昏迷的陳墨。
無論如何！
陳墨一定會沒事的！
玉兔眼神堅定，看著唿吸越發微弱的陳墨在心裏暗暗發誓。
“你放心！我肯定沒問題！”
淩晨兩點。
陳墨就已經提前穿好了伴郎服，跟同樣是伴郎的李想在酒店房間裏大聲吹著牛筆。
“不是我吹！就哥們這個酒量，到時候老李一抬手我就直接衝上去擋酒。”
陳墨自信的拍著胸脯，頗有一種酒神下凡的灑脫氣質。
正在跟劉博士視頻的老李抽空轉過頭給陳墨點了個讚。
李想對此隻是抱著膀子冷笑，完全不相信這貨吹出來的豪言壯語。
酒量？
就你？
喝喝！
自從見識過東夏航天局唯一真酒神之後，李想對於這些自吹自擂的家夥就完全看不上眼了。
別管你是那條道上混的酒神，別管你是啤酒還是白酒還是紅酒，有我們局長大人在就全都是弟弟。
“話說，老李都結婚了，陳墨你什麽打算？”
李想抬了抬下巴，擠眉弄眼的看著陳墨說道：“咱局裏可有不少小姑娘都對你芳心暗許來著，用不用哥哥幫你牽線搭橋啊？”
“對啊陳墨！你都二十七了，得著急了！”正在打視頻電話的老李扭過頭，看著陳墨冷不丁的也跟了一嘴。
陳墨愣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又一次浮現出了那個身影。
隻不過這次那道身影要比之前更加清晰了許多。
“哦，我等玉兔呢。”
他莫名其妙的說了這麽一句，搞得房間裏其他的兩個大老爺們頓時跟著開起了玩笑：“等玉兔？你特麽怎麽不等嫦娥呢！”
陳墨對此倒是一副不屑的樣子。
他沒說話，但是內心卻不禁反駁道：“嫦娥？嫦娥哪裏比得上我家玉兔的一根兔毛？”
可他還是不知道玉兔到底是誰。
記憶力唯一的畫麵，就是那個站在廢墟上為自己歌唱的女孩子。
自嘲式的笑了笑。
陳墨又開始走神了。
第二天婚禮如期舉辦。
一對新人笑的滿臉幸福甜蜜，陳墨這麽個帥哥作為伴郎團的一員，也頓時讓參加婚禮的小姑娘們不由自主羞澀了起來。
尤其是聽說到對方還沒女朋友的時候，就連眼神都不由自主的亮了一下。
陳墨被嚇了一跳，默默後退半步把李想推到了自己前麵。
於是愛慕的眼神一下就變成了嫌棄。
同樣作為單身狗的李想頓時心痛到無法唿吸。
區別對待的實在是太明顯了，這落差讓他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挫折。
陳墨隻是偷笑。
婚禮順利舉辦。
最後是新娘丟手捧花的環節。
得益於劉博士的偏心，潔白的手捧花最終穩穩的落在了陳墨的手中。
他看著手中的花，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玉兔：“把這個送給玉兔，她肯定會很開心。”
模糊的記憶隨著婚禮的進行越發清晰。
最後的合影結束後，陳墨看著麵前的新人衷心的祝福道：
“新婚快樂！希望你們從今往後都會想今天一樣快樂幸福。”
雖然是在祝福，可陳墨的淚水卻止不住的流著。
他已經想起了玉兔，也明白了眼前的一切都隻是臨死前的走馬燈而已。
隻不過他的前半生並沒有玉兔，他的親人朋友也不認識玉兔，所以在這份走馬燈裏自然也就沒有關於玉兔的記憶。
現在終於想起玉兔，也同樣代表著自己的迴憶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說：“再見。”
於是他的世界重新黑暗了下來。
如同最開始一樣。
他在墜落。
向著無底的深淵中，無止境的墜落著。
與此同時。
老李語氣顫抖的說著：
“瞳孔渙散。”
“心跳停止。”
“他死了。”
“不能喝別喝了。”
無邊無盡的黑暗中陳墨在無止境的下墜著。
直到他聽到周圍有人在耳邊說話，緊接著是嘈雜的吵鬧聲。
他睜開眼睛，突如其來的光亮晃得他有些不適應，想要抬起手臂擋一下刺眼的光線，卻聽見了熟悉的碰杯聲。
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拿在手裏的半杯啤酒，陳墨這才適應了環境的光亮看向了四周。
“老五號串店？”
陳墨他們是坐在外邊的，所以一抬頭就能看到麵前的五光十色的彩燈招牌。
就這個俗氣到八百裏開外都紮眼睛的老式招牌，確實是自己從小吃到大的那家串店沒錯了。
可是……
不太對勁啊！
可都杯都碰了。
陳墨不由自主的就抬起胳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氣泡隨著酒漿一起吞進喉嚨，冰涼的啤酒順著口腔一路進入到胃裏勇闖天涯。
麥芽的苦澀在舌尖泛起，比這更濃烈的是氣泡劃過舌麵後的刺激感覺。
氣泡在胃中膨脹破裂，最後變成響亮的氣嗝聲從喉頭重新吐出：“嗝——”
一杯冰鎮啤酒下肚，陳墨也貌似終於清醒了一點。
他看著周圍熱鬧的人群，跟桌邊幾個從小玩到大的熟悉麵容，隻感覺自己跟整個世界都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大鵬？”
“宏博？”
“小博？”
“浩南？”
陳墨不可置信的叫出了他們的名字，顯然整個人都已經開始懷疑人生了。
酒杯被離他最近的浩南重新倒滿，緊接著又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摸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怎麽了這是？發燒了？”
“艸！涼死了！你特麽剛倒完酒！”
浩南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完全沒有在意的說道：“哈，忘了。”
發燒是肯定不可能發燒的，隻是這孫子剛剛摸完冰啤酒，自然會感覺自己額頭有些燙。
不是自己的額頭燙！是特麽你手太涼了啊！
隻不過被浩南這麽一攪和，他剛剛那股子莫名的疏離感一下就消散了好多。
看著好像很久都沒有見過的朋友們，吆喝著就要再幹一杯。
“老板！再來一鍋生蠔！”
“嘖嘖嘖，現在大明星就是不一樣了哈。”
“是啊，點菜都硬氣。”
“畢竟是航天英雄呢。”
“你那些獎章呢？啥時候給我們開開眼？”
聽著周圍哥幾個的陰陽怪氣，陳墨愣了一下，總感覺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的樣子。
我迴來了？
什麽時候迴來的？
“咱說，當初你得那個放射病暈倒之後，真的是給哥們嚇壞了。”
浩南點燃了一根煙，讓了一圈之後唯獨落下了陳墨。
十幾年的老同學了，陳墨不抽煙這件事他還是記得住的。
緊接著小博也接著他的話說道：“是啊，當初你暈倒之後老李真的是各種辦法都用上了，最後多虧了專家組那邊討論出了結果，這才成功把你救了下來。”
小博說到這深吸了一口煙，伴隨著煙霧從口鼻中吐出，也讓陳墨越發摸不清頭腦了。
可話題說道這裏之後就沒再繼續了，因為一直沒說話的大鵬又提了一杯。
於是在碰杯中，有關放射病的話題就這麽斷掉了。
我最後活下來了？
我的病也被治好了？
成功迴到了地球？
隻言片語的線索隻能讓陳墨如此猜測，隨著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他的表情卻越發迷茫了起來。
“我好像確實是活下來了沒錯，但是我到底是什麽時候迴來的呢？”
啤酒花在杯中破碎。
炸裂的細碎液體崩在了他的臉上。
還有就是……
老李呢？老李這家夥又跑到哪裏去了？
算了，不重要了。
僅存的理智隨著一杯杯啤酒逐漸消散。
月球？什麽月球？
老李？什麽老李？
今天必須一醉方歸！
他開心的大笑著，眼角卻有淚水控製不住的流了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可就是很難過。
恍惚間。
他好像看到了一個站在城市廢墟之上歌唱的女孩子。
那一瞬間，幻想跟現實好像有了短暫的重疊，隻不過下一秒就隨著杯中升起的泡沫一起炸裂消散。
他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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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效果嗎？”
“依舊昏迷。”
“唿吸微弱，瞳孔對燈光反應十分微弱。”
天宮基地內。
陳墨依舊在床上昏迷著。
老李根據耳機當中的指示檢查著陳墨的生理反應，喘著粗氣匯報著現在的情況。
他現在雖然緊張擔心，但卻還是盡力把所有多餘的情緒都壓在了心底。
就像是一直以來開會所強調的那樣。
天宮基地這邊隻有他一個人能夠照顧陳墨，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要保持絕對的冷靜，隻有這樣陳墨才有機會抓住那一線生機。
如果這種時候老李先慌了陣腳，那陳墨才是真的沒救了。
“冷靜！冷靜！必須要冷靜才可以。”
老李用力的抿著嘴用鼻子深吸了一大口氣，然後憋住三秒之後才緩緩吐了出來，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緩解心中雜亂的情緒。
根據指示扒開陳墨的眼皮，打開手機閃光燈直射對方的眼睛。
按照正常情況下，人類瞳孔會本能的對光源做出反應，光線較強的時候收縮瞳孔減少光源進入，光線較弱的時候放大瞳孔增加光源進入，以此來方便應付白天跟夜晚的環境。
這種本能反應即便是昏迷狀態下也依舊有效。
可現在老李都快要把手機懟進陳墨的眼睛裏麵了，可是他的瞳孔卻隻是有一些十分輕微分收縮反應。
速度緩慢，而且收縮幅度很小。
這代表陳墨現在的狀態已經差到一定程度了。
眼睛作為人體最敏感的器官之一，以此來斷定一個人的狀態顯然是最為有效的方法。
老李雖然對醫學上麵的那些專業知識不懂，但是對這種基礎嚐試還是明白的。
於是肉眼可見的，他的雙手輕微的顫抖了起來。
他在害怕。
害怕陳墨真的就這麽走了。
“冷靜！一定要冷靜！他還有救！”
老李在心裏不停的安慰著自己，可這種自我安慰起到的效果卻十分有限。
“老李！”
“到！”
“別他媽發呆了！陳墨還等著你救他呢！”
“是！”
局長威嚴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麥當中，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
而效果也是十分明顯的。
局長介入之後，老李深吸了兩口氣眼神又重新堅定了起來。
每個人的心裏承受能力都是有極限的。
如果讓老李繼續自己一個人在那裏胡思亂想，難保就會直接心態崩潰。
所以這種時候局長的出現就顯得十分關鍵了。
眼看老李重新振作了起來，局長將語音重新交還到了各位專家的手裏。
他則是跟李想一起，緊張的看著直播畫麵中昏迷不醒的陳墨。
說真的。
其實他們兩個現在的心情並不比老李要好多少。
可這種時候，隻能將所有希望寄托在老李陳墨還有這些醫學專家身上了。
希望老李千萬別出差錯。
希望陳墨一定要堅持住。
希望專家們的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
可無論是誰都明白。
陳墨這次可能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放射病。
將奪走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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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之後頭疼的從床上爬起來，燥熱的陽光透過陽光直射進房間，照的那些擺放的金色獎章十分耀眼。
這一覺竟然是直接睡到了中午才醒。
陳墨皺著眉在床上發了半天的呆，這才想起來自己昨晚貌似是喝多了。
四個人平均下來每個人都喝了最少十二瓶啤酒，之後又跑去ktv一陣鬼哭狼嚎。
陳墨抱著麥克風，一首破音版死了都要愛快給哥幾個唱哭了。
他自己也哭的稀裏嘩啦的，從第一句就開始哭。
“把每天，都當做末日來相愛。”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感覺這句歌詞特別的戳心，就好像是自己真的談過這樣一場戀愛一樣。
可他明明就是個初哥才對。
畢業之後就跟科考隊飛上了月球，再之後就是全世界都熟悉的，跟老李一起在月球上苦逼求生，完全沒有機會接觸到任何妹子。
至於浩南他們。
大概也是因為心裏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吧。
不然總不可能是因為自己唱的難聽吧？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唱歌向來全是感情，所以有誰聽到被感動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看著窗外發呆，直到肚子響起一陣“咕嚕咕嚕”的抗議聲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早飯。
爬起來來到餐廳。
自家老爹早就出門上班了，也沒有半點給自己留飯的意思。
陳墨聳了聳肩也沒介意，洗漱之後換好衣服就準備出去吃了。
走在街上。
陽光明媚。
天空藍的像是電腦摳出來的特效。
這就是小縣城的好處了，雖然沒有那麽多的高樓大廈，但是卻也有高樓之上看不見的美麗景色。
陳墨的心情顯然十分不錯。
隨便找了間麵館進去吃過早飯，他漫無目的在街上閑逛著。
大街上有女孩子在賣一些小玩具賺錢，陳墨路過的時候卻突然看著對方頭頂上的兔耳玩具愣了神。
“你好？請問你要買什麽嗎？”
女孩子被盯的有些害羞，但還是鼓足勇氣主動詢問了起來。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這麽盯著女孩子看可能就要被當成流氓變態了。
說不準還會被拍成視頻發到網上，然後被拳師直接當成典型帶領百萬大軍當場衝爛。
可如果盯著你的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帥哥，而且還是知名的航天英雄，那結果顯然就不一樣了。
聽到女孩子的詢問，陳墨這才迴過神來。
禮貌的道歉之後，鬼使神差的買了一個同款兔耳玩具。
看著手中的白色兔耳，突然莫名的有些悲傷。
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一個對自己十分重要的人才對，這種感覺從昨晚開始就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了。
腦海中的模糊身影再次浮現，可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卻打斷了他的迴憶。
“喂？”
“陳墨啊！是我！”
“老李？”
“對啊，我跟小劉這個月底婚禮，這不是提前打電話通知你一聲嗎。”
“哈！那我可得恭喜你啊！有情人終成眷屬。”
“嘿嘿，就你小子會說，電子請柬一會發你飛信哈。”
“得嘞！肯定到肯定到。”
電話掛斷，飛信的提示音也如期響起。
這麽一打岔，陳墨很快就把剛剛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就近找了個長椅坐下，他點開電子請柬美滋滋的看了起來。
純白的頁麵音樂響起。
緊接著是老李跟劉博士的結婚照緩緩出現。
劉博士一身純白婚紗，頭發挽起，笑的那叫一個溫柔甜美。
老李穿著得體的西裝帶著假發，竟然也有那麽幾分成功人士的樣子。
兩個人一本滿足幸福，看著對方的眼神中都是濃到化不開的甜膩愛意。
“哈哈，一朵鮮花。”
陳墨偷笑著迴了老李一條信息，沒有說後半句，但是他相信老李絕對是能夠看懂的。
果然，下一秒老李發怒小紅臉的表情就發了迴來。
“結婚啊。”
陳墨有些羨慕，下一秒腦海裏的那個模糊身影就又出現了。
這次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過來要簽名的小孩子打斷了思緒。
不知道為什麽。
整個世界好像都在阻止他迴憶起那個模糊身影。
每當他想起對方的時候，就總會被各種突發情況打斷。
陳墨抿起嘴唇，昨晚那種仿佛跟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感覺又一次出現了。
這次他聽到有人叫自己。
她說：“求求你，不要丟下玉兔。”
他突然有些想哭。
可更加疑惑的是：“誰是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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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唿吸微弱幾乎不見。”
“瞳孔對強光已經毫無反應了。”
老李語氣顫抖的匯報著陳墨的身體情況。
耳機裏，專家也不禁沉默了片刻。
“加大計量！”
“準備注射強心劑！”
得到指示的老李趕忙繼續行動起來，將早就準備好的多巴胺注射針劑小心翼翼的注射進陳墨的手臂靜脈之中。
整個過程，玉兔就一直焦急的躲在一邊旁觀著。
作為虛擬投影，她完全沒辦法在這種時候幫上任何一點忙。
甚至就連靠近點去看陳墨都不敢。
因為她擔心自己如果靠的太近的話，會影響到老李的視線。
所以隻能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裏，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心心念念的陳墨。
眼淚填滿眼眶，在眨眼的時候偷偷滴落。
就像是之前一樣，她能夠聽得到陳墨的心跳，可現在那個熟悉的心跳聲卻逐漸微弱。
心跳聲。
就是一直以來她跟陳墨的連接，在無數個孤獨的夜晚，都是這道連接讓她安心。
可現在。
她感覺到她們之間的連接就要斷掉了。
玉兔委屈的伸出手擦了擦眼淚，倔強的看著床上昏迷的陳墨。
無論如何！
陳墨一定會沒事的！
玉兔眼神堅定，看著唿吸越發微弱的陳墨在心裏暗暗發誓。
“你放心！我肯定沒問題！”
淩晨兩點。
陳墨就已經提前穿好了伴郎服，跟同樣是伴郎的李想在酒店房間裏大聲吹著牛筆。
“不是我吹！就哥們這個酒量，到時候老李一抬手我就直接衝上去擋酒。”
陳墨自信的拍著胸脯，頗有一種酒神下凡的灑脫氣質。
正在跟劉博士視頻的老李抽空轉過頭給陳墨點了個讚。
李想對此隻是抱著膀子冷笑，完全不相信這貨吹出來的豪言壯語。
酒量？
就你？
喝喝！
自從見識過東夏航天局唯一真酒神之後，李想對於這些自吹自擂的家夥就完全看不上眼了。
別管你是那條道上混的酒神，別管你是啤酒還是白酒還是紅酒，有我們局長大人在就全都是弟弟。
“話說，老李都結婚了，陳墨你什麽打算？”
李想抬了抬下巴，擠眉弄眼的看著陳墨說道：“咱局裏可有不少小姑娘都對你芳心暗許來著，用不用哥哥幫你牽線搭橋啊？”
“對啊陳墨！你都二十七了，得著急了！”正在打視頻電話的老李扭過頭，看著陳墨冷不丁的也跟了一嘴。
陳墨愣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又一次浮現出了那個身影。
隻不過這次那道身影要比之前更加清晰了許多。
“哦，我等玉兔呢。”
他莫名其妙的說了這麽一句，搞得房間裏其他的兩個大老爺們頓時跟著開起了玩笑：“等玉兔？你特麽怎麽不等嫦娥呢！”
陳墨對此倒是一副不屑的樣子。
他沒說話，但是內心卻不禁反駁道：“嫦娥？嫦娥哪裏比得上我家玉兔的一根兔毛？”
可他還是不知道玉兔到底是誰。
記憶力唯一的畫麵，就是那個站在廢墟上為自己歌唱的女孩子。
自嘲式的笑了笑。
陳墨又開始走神了。
第二天婚禮如期舉辦。
一對新人笑的滿臉幸福甜蜜，陳墨這麽個帥哥作為伴郎團的一員，也頓時讓參加婚禮的小姑娘們不由自主羞澀了起來。
尤其是聽說到對方還沒女朋友的時候，就連眼神都不由自主的亮了一下。
陳墨被嚇了一跳，默默後退半步把李想推到了自己前麵。
於是愛慕的眼神一下就變成了嫌棄。
同樣作為單身狗的李想頓時心痛到無法唿吸。
區別對待的實在是太明顯了，這落差讓他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挫折。
陳墨隻是偷笑。
婚禮順利舉辦。
最後是新娘丟手捧花的環節。
得益於劉博士的偏心，潔白的手捧花最終穩穩的落在了陳墨的手中。
他看著手中的花，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玉兔：“把這個送給玉兔，她肯定會很開心。”
模糊的記憶隨著婚禮的進行越發清晰。
最後的合影結束後，陳墨看著麵前的新人衷心的祝福道：
“新婚快樂！希望你們從今往後都會想今天一樣快樂幸福。”
雖然是在祝福，可陳墨的淚水卻止不住的流著。
他已經想起了玉兔，也明白了眼前的一切都隻是臨死前的走馬燈而已。
隻不過他的前半生並沒有玉兔，他的親人朋友也不認識玉兔，所以在這份走馬燈裏自然也就沒有關於玉兔的記憶。
現在終於想起玉兔，也同樣代表著自己的迴憶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說：“再見。”
於是他的世界重新黑暗了下來。
如同最開始一樣。
他在墜落。
向著無底的深淵中，無止境的墜落著。
與此同時。
老李語氣顫抖的說著：
“瞳孔渙散。”
“心跳停止。”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