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的青城不知道為何忽然變得無比熱鬧,數以萬計的人們從東神洲的四麵八方趕來,幸好青城因為會舉辦入宗試煉的原因,城中往往有許多館驛,可就算這樣,仍有不少人擠不進青城,隻能靠在距離城門不遠的護城河邊的牆根下,抱著陪伴自己一路走來的拐杖,暫時休息。


    “青城這幾天是發生什麽事了嗎?怎麽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閑暇時候,互相熟悉的館驛老板們總是會聚在一起,雖然有人光顧生意會給他們帶來財富,但屬於商人的靈敏嗅覺卻讓他們覺察到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是唄,我想想……昨天,不對,是前天,就開始陸續有人往青城趕了。”絡腮胡子的老板扯了扯自己的胡須,若有所思,“我當時還好奇他們來幹什麽,入宗儀式舉行都過半年多了,總不可能現在還舉辦一次啊,而且我看他們大多都是中年男女,就這種年紀,道青宗也不收啊。”


    “誰說不是呢!”另一個將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擦了擦桌子上不存在的灰塵,歎了口氣,“來就來吧,一個個身上還綁著塊白布,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死人了……真晦氣!”


    “嘖嘖,一看你們這幾天就因為買賣忙得腳打後腦勺,都沒出去打探打探吧?”穿著天藍色緞子的老板哈哈一笑,隨後彎下腰,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我家老大不是慢慢替我接手館驛了嗎,我也就樂得閑下來,這不前幾天出去,我還跟那些外地人聊了聊。”


    “老方頭,瞧你這神經兮兮的樣子,咱們啥關係,別賣關子了,趕緊告訴我們!”


    姓方的小老頭也不著急,慢悠悠坐下後,張開手示意遞茶,其他老板眉頭微微一皺,但還是吩咐下人趕緊將好茶遞過來,方老頭不緊不慢地把熱氣吹了吹,晃晃杯子,淺淺抿了一口茶,吧唧吧唧嘴,一副搖頭晃腦的樣子快把周圍人急死了。


    “你們別著急,要真是什麽大事,我也不會這麽慢悠悠跟你們說。”方老頭老神在在地翹著二郎腿,“小趙說得對,這些身上綁著白布的人啊,家裏的確死人了……”


    “不可能!”絡腮胡老板搖搖頭,“你知道咱們青城來了多少人,好幾十萬人啊,要挨家挨戶死人,少說也得死十幾萬人……邊境那邊又沒打仗,怎麽可能……”


    “你看,我剛要說,就有人不相信!”方老頭將剛剛放下的水杯又慢悠悠拿起來,人們對著絡腮胡老板怒目而視,男子也自知理虧,閉上了嘴巴。


    “事情聽起來複雜,實際上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方老頭滿意地點點頭,“我也是聽他們說的,之前東北邊不是有個什麽茶城挺紅火嘛,這幫人說茶城分發的茶飲是毒飲,是道青宗設下的詭計,用妖術邪法坑害他們的壽命,然後讓道青宗什麽老祖續命什麽的……你們說說,這不胡說八道呢嘛!”


    “老方頭說得對,道青宗什麽樣,這些外鄉人哪有咱們熟悉!”姓趙的老板笑了笑,這種說法簡直是無稽之談,道青宗會主動害人族?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其他人也都鬆了口氣,道青宗前些年雖然名聲不怎麽好,但是再過分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可是……”絡腮胡男子眼中充滿了擔憂,“咱們是知道道青宗是好宗門,但是這些外鄉人不知道啊,而且他們這麽多人過來,已經將青城團團圍住了,要是道青宗的仙人不好好解釋一番,說不定會釀成大禍……”


    “大禍?青城裏,誰敢惹出大禍!”方老頭哈哈大笑,拍了拍絡腮胡的肩膀,“小賈,你也不是第一天在青城,青城是什麽地方?道青宗的腳下,也是整個東洲最安全的地方!誰要敢在這裏擾亂是非,天上的仙人降下罪來,這些外鄉人不都得死!”


    “是人就怕死,我說啊,他們掀不起什麽風浪。”


    青城遠處,芙蕾雅站在樹蔭下,眺望著青城城裏城外四處可見的白布,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拉夫裏看著芙蕾雅的笑容,知道每次她笑得這麽開心,就有人要遭殃了。


    “芙蕾雅,什麽事情讓你這麽開心?”裏伯慢慢走到芙蕾雅的麵前,他蹲下身子,看著和自己腿一般高的女人,甕聲甕氣地問。


    “裏伯大人,如果換成你,你也會開心的。”芙蕾雅微微一笑,“此番之後,道青宗的名聲將在東神洲一落千丈,最好的情況,說不定道青宗會在東神洲徹底消失……”


    拉夫裏眼神一凝,他本來以為芙蕾雅所作所為是讓想給道青宗潑髒水,順便用茶果讓艾斯恢複修為,可是聽芙蕾雅的意思,分明是要將道青宗從東神洲徹底鏟除!


    “消失?怎麽消失?”裏伯一屁股坐在芙蕾雅的身邊,他不明白為什麽其他的承印者或多或少會有些畏懼這個女孩,他隻知道這個女孩對自己的動物好。


    拉夫裏表麵看著青城,實際上豎起耳朵仔細聽著,然而芙蕾雅似乎再沒說話,拉夫裏沉不住氣了,扭過頭來,卻正好看到芙蕾雅似笑非笑的目光。


    “既然拉夫裏大人也想聽,那芙蕾雅就說一說。”芙蕾雅掩嘴一笑,隨後補充了一句,“當然,能和二位說出我的計劃,也是因為這段時間一直和二位相處,清楚二位大人都是一心為了神族,但芙蕾雅也請兩位大人保密,萬萬不能傳到人族的耳中,那樣芙蕾雅的一切計劃都會前功盡棄。”


    裏伯和拉夫裏看著芙蕾雅嚴肅的表情,不由得點點頭。


    “首先一點,我希望兩位承印者大人明白,在我這裏,神族就是神族,人族就是人族,無論我嘴上說的多麽好聽,做了什麽對人族有利的事情,可我始終將人族視為敵人。”芙蕾雅頓了頓,“從來就沒有什麽化敵為友的方法,對付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敵人消失。”


    “說到底,你還是要跟我們的設想一樣,將整個東神洲的人族都殺死嗎?”拉夫裏忍不住說道。


    “拉夫裏大人,當戰爭結束,人境東洲改為東神洲的時候,這裏的人族就已經是死人了。”芙蕾雅微微一笑,“不過呢,若要分出兵力將整個大洲的人族都鏟除,既費時又費力,這些人族說不定還要組織起什麽反抗的隊伍……早早將人族推到我們的對立麵是不理智的行為,我希望能最大程度利用東神洲的這塊土地……”


    “以及土地上的這群人。”


    “就比如這次的祖茶,如果沒有東神洲的數萬人族奉獻生命,艾斯大人也不會這麽順利恢複到踏階境。”芙蕾雅接著說道,“死人,隻會在角落中慢慢腐爛,而活人卻能操控其思想,做一些有利於神族的事情……”


    “你想把東神洲的人族當槍使?”拉夫裏眉頭緊皺,他大致聽明白芙蕾雅隱含的意思了,可是數百萬年,也有神族抵抗著強烈的殺戮欲望企圖馴化人族,結果自然不怎麽好,“我勸你不要太信任人族,就算他們偶爾有一個兩個叛徒,但要讓這麽多人都歸入神族,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拉夫裏大人,芙蕾雅的意思並不是讓他們歸入神族……他們隻要敵視人族就好了。”


    “歸入神族這個行為是需要長期並且強烈的歸屬感,人族這種東西,本身就不具備這種情感……連自己本身種族都不肯維護的他們又怎麽可能真心實意對待神族?”芙蕾雅望著青城,當邵陽進入青城後,青城外圍的人們也陸續進入了青城之中。


    “可是仇恨不一樣,這種東西是一顆種子,埋在心裏深處的種子,不需要長時間的澆灌,也不需要強烈的歸屬感,隻要損傷到了利益,人族就會仇恨。”


    “換句話說,我們沒必要讓東神洲的人族愛戴我們,隻需要讓他們不記恨我們,沒事的時候順便給他們樹立一些仇恨的目標。比如出現在南城的魔族,又比如因為一己之私坑害數萬百姓的道青宗……”芙蕾雅頓了頓,意有所指般,“又或者,一直躲藏在人族之後,看著別人沐浴鮮血,自己卻不肯出力的不世書院。”


    “你以為人族都是傻子嗎?”拉夫裏忍不住反駁,“你或許可以蒙騙一部分人,但是總會有聰明人……”


    “拉夫裏大人,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傻子隻有那些自以為是的聰明人。”


    “另外一點,雖然東神洲人族這把刀並不鋒利,麵對不世書院這種當世大宗如螳臂當車,可我壓根就沒期望他們能掀翻不世書院。”芙蕾雅目光迥然,“我不是說過嘛,我始終將人族視為敵人,而敵人,就應該消失……至於消失在誰的手中,那就不是他們可以決定的。”


    “不世書院也好,戰神殿也好,剩下的四大洲也好,麵對同族歇斯底裏的進攻,如果狠下心殺戮,那勢必會背負上屠殺同族的罵名,咱們隻需要稍加挑撥,人族就會逐漸分裂,如果不狠心殺戮就更好了,用東神洲百姓的賤命去換大宗門弟子的性命,怎麽想都是賺的。”


    “可能,拉夫裏大人對我說的話尚不能理解……沒關係,您隻需要耐著性子看下去。”


    “在內鬥和發狠這一塊,沒有哪個種族比人族更優秀了。”


    邵陽步履蹣跚地,一點一點從城門向道青山的方向走去,青城擁擠的外鄉人竟然不由自主地給他讓開了道路,隻是他們的眼中再無半點尊重和感激,隻剩下了無比的憤怒。


    如果那萬壽祖茶真的有問題的話,這個“慈祥”的老人,就是罪魁禍首!


    城外的人們在知曉邵陽進城的消息後,不顧擁擠跟著走進了青城。街道上站滿了人,遠遠望去最清晰的,還是人們身上不同位置上佩戴著的白布,以及似乎要噴出火一樣的眼睛。


    邵陽慢慢停下,他已經來到了道青山山腳下的一處空地。


    他朝著人群跪了下來。


    “你下跪有什麽用!”人群之中有人怒吼道,“你就算跪死,我們死去的家人也不可能活過來!”


    有人開頭,就自然有人接上,數十萬人的謾罵聲此起彼伏,人們張開口甚至都聽不到自己咒罵的語句,震耳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而邵陽就隻是跪在那裏,低著頭,一言不發。


    “大家先別罵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他既然跪在這裏,肯定是有話要說,我們等他把話說完也不遲!”


    人群很快平靜下來,邵陽慢慢抬起頭來,眼中噙滿淚水。


    “東神洲的百姓……我……我對不起你們!”邵陽重重將頭磕在地上,鮮血頓時流淌下來,可他的行為卻激起了人們更大的怒火!


    人都已經死了,你一句簡單的道歉又有什麽用!


    “我知道我有罪,我也知道我該死……但是請鄉親們相信我,我……我真的不知情啊!”邵陽淚流滿麵,“我這條腿本來是傷的,一天晚上,幾個道青宗的弟子找上我……我發誓是道青宗的弟子,他們身上都穿著道青宗的長袍!他們跟我說,隻要喝了這個茶,就能治好我的腿傷……”


    “道青宗,咱們東神洲誰不知道啊,這是我們人族自己的宗門,他們怎麽可能害我們!”邵陽顫抖道,“我把那茶水喝了,沒想到,我的腿居然真的好了!”


    “我以為是老天開眼,派道青宗的仙人救治我,當時對他們無比感激。”邵陽聲音哽咽,“我太蠢了,我真沒想到,他們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們將那茶樹交給我,跟我說就是這茶樹的葉子中蘊含的力量治愈我的傷退,他們讓我把茶樹種在自己院子裏,要我將這茶飲分發給大家,來增添道青宗的功德!”邵陽聲音中充滿了悲愴和懊惱,“我本來以為,這些修煉者,這些仙人要幫助我們東神洲的窮苦百姓,我還想在分發茶飲的時候宣傳道青宗的名聲,可是他們跟我說,道青宗做好事不留名……”


    “一群騙子,一群小人!”


    “誰知道,他們讓我分發下去的茶飲,非但不是能治愈傷勢,延長壽命的寶物,反而是要人命的毒藥啊!”


    “我還很納悶,為什麽咱們東神洲上的百姓受傷的越來越多,原來都是他們道青宗買通和逼迫天神教的教徒,讓他們將人們打傷,再趁機讓你們的家人喝下那茶飲,為他們道青宗的什麽老祖續命!”


    “鄉親們,如果我有半句虛言,讓我邵陽不得好死……”


    邵陽的話突然停住了,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自己的脖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一柄長劍貫穿,鋒利的劍刃劃破了喉嚨,他艱難地張開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青色長袍,正是道青宗弟子!


    “巡山的時候看見你這麽個老東西,真是晦氣!”道青宗的男子冷冷一笑,直接將邵陽的腦袋砍了下來,他用腳踩著老人的頭顱,用極低的聲音嘟囔一聲,“要是再讓你說講幾句,道青宗就坐實了這件事……媽的,不是說好了罵名讓天神教背,怎麽突然露餡了!”


    人們麵麵相覷,圈內的人距離邵陽不遠,男子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們本來還不太相信道青宗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這道青宗弟子親口承認,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得不相信了!


    “咳咳,鄉親們,別聽這個老東西胡說八道!”男子擦了擦長劍上的血跡,臉上的厭惡一閃而過,“道青宗作為東神洲第一大宗,肯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那棵茶樹的罪魁禍首就是他,是他傷害了你們的家人……不過不擔心,我們道青宗向來秉持公正,我已經將他殺死,你們大仇已報,趕快迴去吧……”


    男子說著說著,感覺周圍的情況似乎不對。


    芙蕾雅大人不是說,自己隻要殺了邵陽,然後將髒水潑到道青宗身上,這些百姓就會衝向道青宗嗎?為什麽他們怒視自己,並且慢慢朝自己逼近過來?


    “你們滾開!”靈力爆發,男子揮舞著長劍,想要驅散人群。


    “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不怕死就衝過來,老子一劍一個,省得讓你們喝茶去死,我他媽現在就殺了你們!”


    一個男人突然從人群之中衝出來,身穿道青宗長袍的男人還沒反應過來,一柄匕首已經插進了他的心窩,他低下頭,看著殺死自己的人的相貌,眼中充滿了震驚。


    竟然和自己一樣……也是天神教的人……


    可是,這和芙蕾雅大人說的不一樣……


    “鄉親們,你們看,修煉者已經被我殺死了!”男人將道青宗弟子的腦袋砍下,高高舉起,“他們這些修煉者是人,不是神仙,他們也能被殺死!”


    “我們的妻子,兒女,父母……都被這些道青宗混蛋給害了!”


    “我們不能再懦弱下去了!”


    “他們殺我們的家人,我們就要讓他們償命!‘


    在男人幹淨利落將道青宗弟子殺死後,人們短暫地愣了一下,可隨後的鮮血卻讓他們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目光!是啊,如果不是因為這些貪婪的道青宗想要給老祖續命,自己的家庭不會變得支離破碎,自己的家人也不會以那樣的慘狀離自己而去……


    一切,都是因為道青宗!


    他們也能被殺死,他們不是刀槍不入的神仙!


    “償命!”“對,他們殺了我們的家人,我們現在就讓他們償命!”


    憤怒的怒吼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的聲響如同落在人間的天雷。芙蕾雅悠閑地閉上了眼睛,而一旁的拉夫裏則震驚地看著芙蕾雅。


    “拉夫裏大人,您現在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芙蕾雅微微一笑,她望著道青山,似乎將它當成了和自己對弈的敵手,輕聲呢喃,“我知道你會如何破解,但可惜,我說的將軍,是徹底將死……”


    “你……無力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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