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怎麽就看見你出來進去忙活,老高去哪裏了?”酒樓上,容貌粗獷的漢子喝了一大口碗中酒,笑著看著不停穿梭在人群之中風韻猶存的婦人。


    “怎麽,有事找我男人嗎?”名為彩雲的婦人柔柔一笑。


    “那不是之前我們在外圍走鏢,碰上了一個叫於博連的山頭大王,嫂子你知道,我一般都是在青城那邊走鏢,沒和他打過交道,差點就動上手了。”漢子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多虧我們動手之前,我手下的小兄弟提了一句老哥,這才一片雲彩散了……要不是老哥,我們這趟指不定死要多少人!”


    婦人眨眨眼,前段時間是有個叫於博連的男人來過一趟,拉著自己男子在酒樓裏又吃又喝。作為一個傳統的婦道人家,女人本不想讓自己男人和這些綠林人有交往,可耐不住那些人總找上來。不過這些交往有的時候還有點用處,說不定能像現在這樣挽救一些人的性命。


    “你要是想敬酒啊,恐怕今天不行嘍。”婦人掩嘴一笑,“他今天碰到了貴人,正在後麵陪著喝酒呢……要不是事出突然,今天我這個酒樓都不想開業,安安心心陪著貴人吃喝去了!”


    漢子一愣,向四周張望張望:“你這麽一說我才發現,玥兒那丫頭今天也不在……怎麽,玥兒也去陪著喝酒了?”


    “是唄,”婦人有些費力地將一罐酒拎起來,周圍的人連忙伸手幫忙,“今天這爺倆出去打點野味,被那貴人救了性命……”


    “老板娘,你可別唬我們!”另一個漢子哈哈大笑,“說句不好聽的,在座的各位對老高可知根知底,就他那武藝,莫說是牛羊,就算是老虎棕熊,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玥兒那丫頭去陪酒……”一個漢子忽然促狹地說道,“老板娘……啊不,嫂子,你跟我們說實話,是不是你們兩口子給玥兒相上了哪個小夥子,玥兒年紀也不小了,有些事該提就得提了……”


    “你們這些人啊該吃酒吃酒,別總想那些有的沒的!”婦人無奈地笑了笑,“得了,反正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喏,他們爺倆正在後院陪著,你們要是不嫌費事,去看看又能如何?”


    人就是這樣,如果別人遮著掩著,就會產生濃重的好奇心,可一旦對方將一切都擺在桌麵上,人們反而會覺得索然無味。見婦人撩起後院的卷簾,努努嘴示意他們就在後院,這些漢子悻悻一笑,紛紛坐迴座位繼續吃喝起來。


    婦人輕輕一笑,到外麵掛起打烊的牌子,然後又多搬了幾壇子酒擺在櫃台上。能到這裏來的都是老食客了,吃完之後自然會把錢留下,多放的幾壇酒就是擔心一會兒還得出來忙活。女人用水洗洗臉,擦擦手,把圍在外麵有些油汙的衣裳脫掉,到後麵又換了一件稍稍整潔點的衣服,這才走進了後院。


    四方的桌子上擺滿了豐盛的飯菜,燉煮許久的野雞,醬好的熟牛肉,熱乎乎的豬肘子,還有一些精致的小涼菜,在老高的腳邊,摞起來一壇壇美酒。


    “小王兄弟,我敬你一杯!”老高端起酒碗,站起來身來,而坐在他對麵的少年也連忙將碗端起來,笑著一同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小王兄弟,這是我女人……彩雲,我小兄弟,王夜。”老高見到妻子來了,連忙將身邊的椅子向外拉了拉,婦人朝著少年深施一禮,大方又不失禮貌地款款落座。


    “真是不好意思啊,你救了我們爺倆的命,我們一家子本來應該今天關張,好好款待你。”老高搓了搓手,“但是等咱們迴來,家裏已經有一些客人了,我……”


    少年擺擺手,笑道:“不礙的,我也是舉手之勞。”少年說完,再次將酒舉起,朝著婦人道:“在趕來的路上,高哥就一直跟我說嫂子的手藝,剛才吃了幾口,味道沒話說……我叫王夜,先敬嫂子!”


    對於男人而言,沒有什麽是幾碗酒下肚解決不了的。


    對於女人而言,沒有比讚美更讓她欣喜的東西。


    婦人的酒量不差,迴敬了少年一杯。剛剛外麵有些匆忙,婦人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女兒高芷玥連忙拉住母親的手,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告訴了她,彩雲驚訝地掩住嘴巴,有些難以置信。高芷玥看出了母親的懷疑,撅著嘴用手指了指後院的晾衣繩上掛著的東西。


    一張足有五六米的巨大獸皮掛在了當院,婦人驚訝地合不攏嘴,她不是城裏的大小姐,也是苦孩子出身,村裏的大人們有時候出來打獵也會拿一些獵物迴來,但和這頭巨獸相比,真算得上小巫見大巫了。


    最讓彩雲震驚的是,她發現這張獸皮似乎並不完整,可就是這樣不完整的獸皮就如此巨大,她難以想象,這被殺的野獸該有多大體型?知曉了來龍去脈,婦人收斂起了心中對少年最後的輕視,連忙招唿著男人再敬少年一杯。


    簡單幾巡酒後,婦人從老高和女兒口中得知,這個少年是從方崗城那邊來的,本來想到青城去,怎奈何找不到方向,誤打誤撞走進了擎鬆嶺,好在碰到了老高二人,這才摸索到官道上。


    “恩人,最近青城可不太平,您到那裏做什麽?”婦人問道。


    少年連連擺手:“嫂子,您可別叫我恩人,我承擔不起……我叫王夜,您叫我小夜就行。”


    高芷玥一隻手托著下巴,有神的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在想什麽。


    少年又喝了一口,睜開有些血絲的眼睛,歎了口氣:“咱們能遇見,在我們那邊就叫有緣……實不相瞞,我是想找個機會拜入道青宗……”


    “拜入道青宗?”彩雲有些驚訝地看著少年,“恩人,你能殺死這樣的巨獸,難道不是修煉者嗎?”


    “我可算不得什麽修煉者!”少年搖搖頭,自嘲般道,“像我這般年紀的修煉者早就有飛天遁地的本事了,最次的也能禦劍飛行,而我充其量就是鍛煉鍛煉身體……這些兇獸一般都有屬於自己的領地,不會輕易離開,高大哥他們運氣不好,碰上了這頭在擎鬆嶺深處和其他兇獸打鬥的巨熊,萬幸的是無事發生。”


    “話雖然這麽說,但要不是小王兄弟出手阻攔一下,我恐怕也活不成了。”老高笑道。


    “那巨獸本就被其他兇獸貫穿了胸口,就算我不阻攔,它也傷不到你。”少年歎了口氣,又喝了一大口,“可惜我不是真正的修煉者……”


    “對了,恩人剛剛說,想要拜入道青宗?”婦人眉頭微微一皺,“我要是沒記錯,道青宗的規矩是十年才招收一次弟子,現在距離開宗時間還有三四年呢……”


    “彩雲,一看你消息就不靈通,也不知道是不是神族占據了東洲的緣故,前段時間從青城那邊的人過來說,現在的入宗儀式已經改為一年一次了……”老高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又看了看女兒,“我之前不是說天府城那邊最近會有大事,就是這件事!”


    高芷玥眼睛一亮。


    婦人敏銳地覺察到了女兒的變化,但是有外人在又不便多問:“方崗城我聽說過,距離這裏可不算遠,恩人千裏迢迢趕來,想必是有進入道青宗的信心,那道青宗可是仙境福地,哪怕是我一個婦道人家都能猜到進入其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少年長長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其實要我說,咱們普通人就應該老老實實地生活,那些飛來飛去的修煉者一般也不會插手我們過日子,何必說到什麽什麽山峰,拜什麽什麽宗門,然後和其他人去爭去搶呢?”


    “那恩人又為何……”


    “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少年將碗中的酒倒滿,他搖晃著碗,似乎有些醉意,“我們家在方崗城那邊,曾經也算有點勢力,我的祖輩曾經和道青宗的一位神仙結緣,當年他留下一枚玉佩,說萬一我們家有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把這塊玉佩做信物,讓一個人進入道青宗。若是有點天賦,說不定可以收為外門弟子,若是實在一點天賦沒有,也可以留在道青山上打打雜什麽的……”


    “我祖輩那一代,極其風光,但好景不長,遇上天災人禍,家裏很快就蕭條下去了……到我這一代,家裏更是什麽都沒有。”少年說著,手伸進懷裏,“這不半個月前,我在家裏收拾東西,偶然之間得到了這枚玉佩,就想著能不能進入道青宗混口飯吃……”


    一枚青色的玉佩出現在少年手中,青色的光芒流轉,閃爍出神異的光芒,玉佩上並沒有雕琢什麽特殊的圖案,可看上去就並非凡品。少年也沒有藏拙,轉手將玉佩遞給兩人,兩人一入手,與尋常玉佩那微涼不同,反而有一種沁人的暖意,隻是拿著它,婦人就感覺自己似乎年輕了很多,剛剛招唿客人所帶來的疲憊也一掃而空。


    果然是神仙寶貝!


    老高和婦人相視一眼,這少年異常淳樸,居然毫無防備地將這麽好的東西送到別人的手上,難道就不怕他們拿走了不還給他嗎?老高歎了口氣,似乎想告誡少年什麽,但又覺得自己剛剛被人所救,上來就擺出一副前輩訓斥晚輩的模樣不太好,有些無奈地將玉佩還給了少年。


    “距離入宗儀式好像還有些時間,小兄弟有什麽打算嗎?”彩雲笑著問道,“你要是不嫌棄,留在我們酒樓裏也可以……你是老高的救命恩人,別說吃個十天半月,就算是將整個酒樓都抵給你我們也無話可說。”


    少年連連擺手:“嫂子,使不得使不得!您說的是,距離入宗儀式好像還有幾天,您要是不嫌棄,我就住幾天,然後再動身前往青城。放心好了,酒錢飯錢我不會少一個子的……”


    “小兄弟,你這麽說話大哥我就不樂意了!”老高故意板起臉,“莫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當衝著你認我這個大哥,你就不該掏錢!”


    “恩人,你就安心住下吧,你剛來,對我男人還不了解。”婦人白了老高一眼,笑道,“他啊平日裏就是熱心腸,來來往往朋友不斷,也從沒讓他們拿錢……明天,明天讓老高出去問問具體日子,然後讓我家這丫頭陪著你到天府城轉一轉。”


    “天府城算得上是東洲最好的地方了,到時候看上什麽直接說話,嫂子給你買了。”


    婦人沒覺察到,當她說讓高芷玥陪著少年去逛逛天府城的時候,老高的身軀明顯顫抖了一下,他不留痕跡地想拉住女人的手,可女人的話太快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話已經說出口了。


    好在少年禮貌地拒絕了,婦人這才鬆了口氣。


    方桌上的氛圍慢慢恢複到了熱鬧。或許是喝得太急,少年的臉上明顯有了紅暈,說話也斷斷續續起來,平日裏滴酒不沾的高芷玥今天一反常態喝了一杯,小臉紅紅的,一雙大眼睛卻放著光盯著少年。


    飯後,婦人讓老高把少年搬到大屋,自己則將女兒送到了她的閨房。因為中途打烊,酒樓之中還有客人吃剩下的殘羹剩飯,婦人將老高招唿過來,兩人一起收拾著酒樓的桌麵。


    “這個小夥子雖然涉世不深,但的的確確是個老實人。”婦人歎了口氣,小聲說道,“就算他手裏那塊玉佩是假的,成不了修煉者,讓玥兒跟他接觸接觸也沒事……你個粗老爺們,光顧著喝酒,肯定沒看你家閨女,玥兒那眼神跟黃鼠狼看見雞一樣,眼睛都放光……”


    “十四五的姑娘,有的人家都嫁人了,小夥子長得不錯,要真能撮合撮合,也未必不行,更何況萬一他成了修煉者,咱們家豈不是攀上了高枝……老高,老高你想什麽呢?我跟你說話呢……”


    婦人迴過頭來,看著停下動作的男人。


    “玥兒的終生大事不能這麽草率決定……我們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考慮考慮。”老高低下頭,賣力地擦著充滿油漬地桌麵,婦人搖了搖頭,端起盤子走了後廚。


    她沒有發現,那如鐵塔一樣雄壯的漢子此時正瑟瑟發抖。


    收拾妥當後,老高拉著婦人的手迴到了後院,因為房子不多,隻給老高留了一個狹窄的客房,而婦人則和女兒對付一晚。老高將婦人送到屋裏,看著熟睡,不知道做著什麽美夢臉上揚起笑臉的女兒,目光十分惆悵。


    女人本能感覺到自己的男人似乎隱瞞著什麽,擔心地望著他,可老高隻是擺擺手,離開了房間。


    這個少年的身上,充滿了古怪。


    老高清楚地記得,那巨熊朝自己撲過來的時候,胸口絕對沒有半點傷痕,哪怕是自己轉過身麵對巨熊,為女兒逃走拖延時間的時候,巨熊也是安然無恙。


    巨熊,是在一瞬間被殺死的!


    老高躺在客房的小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是因為這給尋常人睡的小床不符合他的尺寸,而是他依稀記得,少年殺死巨熊的瞬間,流露出的那個眼神。


    他永遠忘不了的眼神——那天晚上,和殺死馮一笑的神族少年一樣的,充滿哀傷與殺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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