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嫁的隊伍出城去了。”苦無心站在沈長安身側,“已經安排人手在隊伍行程過半的時候將公主截下了。”


    沈長安點點頭,“如此,便趁著宮中大喜,發動奇襲。”


    他此刻無比慶幸當初將恆冀留在了城中,此刻有恆冀看守城門,還愁攻不進去不成?


    “還有一事,那送親的使臣該當如何?”苦無心詢問沈長安的意見。


    沈長安隻是仰著頭看向這樣難得的好天氣,淡淡開口,“誅殺。”


    送親的全都是皇帝的人,不管如何都留不得,即便是他不殺,日後迴京城了也會被皇帝因疑心而殺掉。


    “是。”苦無心低著頭退下了。


    現在大軍已經在城外駐守,但距離還是過遠,為了不被發現更好潛入,沈長安下令讓無勝軍將士穿上尋常百姓的衣服,藏匿在人群中,其他人則在遠處等待訊號。


    入夜,眾人來晚一步,幸好城外莊子裏的農戶願意收留他們一晚。


    “不用擔心,你們就安心住下來吧。”老婦牽著故裏的手,將她帶到桌上,“這都是今天新宰的雞,個頂個的肥,多吃些,看你瘦的。”


    沈長安看著故裏滿嘴流油的模樣,也不嫌棄,隻是從懷裏掏出帕子幫她擦擦嘴。


    “多謝。”沈長安向老婦行禮,“今日的飯錢我們定不會落下。”


    “不用不用。”老婦招招手,“我見這娘子親近得很,是我自願招待你們的,更何況你們往來的商人不知給長安城送了多少銀子,權當是我答謝你們了,不必客氣。”


    “多謝嬸嬸。”故裏嘴中的東西還沒有咽下去,腮幫子鼓鼓的迴她,口中的肉沫噴了沈微言一身,逗得滿堂皆捧腹大笑。


    “我這把老骨頭已經許久沒這麽開心過了。”老婦端著自家釀的高粱酒,“讓我敬這位小娘子一杯。”


    “敬嬸嬸。”故裏也忙端起碗。


    今日便在眾人的歡笑聲中落幕了。


    沉重的號角聲從四麵八方灌入,百姓的哀嚎和嗚咽一同刺入眾人的耳中。


    這是,怎麽了?


    房間內還不見明目的眾人推開門去想要一探究竟,卻看著眼前的一切愣在原地。


    遍地浮屍,血液匯聚成涓涓細流從門前淌過,寫著“蕪”字的旗子在暗夜裏湧動,寂靜的夜在那一刻炸響,蕪國的炮火所落之地,盡是飛濺的滾燙鮮血,翻滾的熱氣灼燒了眾人的眼睛,他們不敢,不敢去看從屍堆裏爬出的幼兒,不敢去看他那雙純潔的雙眼。


    嬰孩的啼哭,在這樣的夜裏,激不起半點波瀾。


    “別,別殺我。”男人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他來不及爬起,跪在地上慌亂扯下自己的衣物,露出內衫衣角上繡著的蕪國圖騰,“我,我是蕪……”


    “呸。”一口唾沫落在男人的額頭,往下是他那一雙逐漸空洞的眸子,長槍從他的胸膛拔出,鮮血揚起,貼上了他滿是泥土的麵容,他的眉毛擰作一團,目光死死追隨著朝他蹣跚而來的嬰孩,眼眶的滾燙順著鼻尖滑落,隻在男人的臉上留下兩道清白,便落入鮮紅的小窪中,點點漣漪過後,再尋不到一點蹤跡。


    “和玥國人結婚生子,還敢說自己是蕪國人……”士兵盤著帶血的長槍轉身刺入趕來的婦人體內,在體內旋轉,然後撥出,幹淨利落。


    孩子掙脫了老人灰白的雙手,朝男人爬來,一步,兩步,倒在了血泊中,那就再爬起來,一遍又一遍,孩子稚嫩的聲音在這個殺戮之夜裏微弱且渺小,“爹爹,爹爹……”


    他一遍又一遍的哭喊,說著他才明白含義的詞語,費力地奔向親人。


    他終於爬到男人身邊,費力鑽進男人懷裏,“爹爹,抱,爹爹,抱……”


    可是冰冷的屍體又怎麽可能給他迴應呢?


    他又轉頭看向倒在另一邊的母親——這個可憐的玥國女人,剛剛才目睹了自己丈夫的死亡,現在又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被蕪國的士兵提著肚兜上的細細紅繩從自己死去丈夫的懷裏拽出,孩子被勒的麵色青紫,這些人卻沒有一絲鬆手的意圖。


    嬰兒的啼哭聲戛然而止,女人卻連一聲痛哭的聲音也發不出,她的生命也在這一刻終止。


    女人的雙目通紅,不知是因為鮮血的濺入,是因為仇恨的衝擊,還是失去親人的絕望,又或是,三者皆有……


    到處都是無辜百姓的慘叫,他們尖叫著從屋子裏跑出,又在慌亂中跑迴去,地上的鐵鍁早已千瘡百孔。


    白骨露野,兵戈擾攘……


    寒風吹過,樹葉依舊在沙沙作響,月亮依舊皎潔明亮,隻有這城外的莊子,即將變成一座死氣沉沉的死村了。


    “滴答。”是鮮血掉落入涓流的聲音,那一刻,聲音被無限放大,落入每一個人的心中,在那裏掀起層層巨浪,拍打著內心的壁壘,直至將它衝垮;那一刻,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攥緊了拳頭,他們和自己鬥爭,也和命運廝殺;這一刻,他們提起刀劍,他們隻做自己!


    “怎麽會這樣……”沈長安來不及多想,一劍刺穿了“蕪國”士兵的胸膛,黑色的煙霧升騰而起。


    “是妖?”不對,沈長安搖頭,是人,是貨真價實的人,但卻沾染了妖氣。


    這些人卻不是蕪國人,一個個衝著君綰都下了死手,怎麽可能是蕪國人?


    沈長安的身影閃過人群,所過之處,隻能聽到北朝士兵悶哼一聲,緊接著便倒了下去。


    故裏也不甘示弱,操起手中的利劍追了上來,她的手終於粘上了數不清的鮮血。


    抬手幫沈長安擋開偷襲的暗箭,眼神交匯,故裏一個示意,沈長安便刺穿了偷襲的士兵。


    “小心!”


    尋歡的聲音響起,迴頭看去,他正忙著將自己和沈微言之間的敵人擊退,奮力地朝他走來。


    沈長安迴過頭忙著將眼前刺入敵軍的劍拔出,再刺入下一個,以此往複……


    沒多久,握著劍的手開始顫抖,故裏是第一次殺人,也是第一次殺這樣多的人。


    沈長安又何嚐不是,手腕止不住的顫抖,自從多年前淺仲戰場上退下後,他再沒殺過這樣多的人。


    那年他十六歲,英雄年少,意氣風發,他意誌堅定地站在師父墳前,對師父說:“長安會替師父守好長安城,守好長安城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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