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秦鋒在來之前就想好怎麽應答了。


    “家父是個秀才,除了經書外,也喜歡讀些雜學,其中城鎮排水管道的修建就在家父的研究之列,除了應天府的排水輿圖外,還有其他的十幾處地方,應該是家父生前從哪裏借用來研讀的。”


    他這一世的老爹喜歡讀雜書並非空穴來風,家裏藏有不少經學典籍外,還有不少雜學書籍。


    這個理由倒也能說的過去。


    朱棣繼而邀請秦鋒落座,又喊人拿了茶。


    從被懷疑的細作,秦鋒曆經幾多兇險終坐上了座上賓的位置。


    但這遠遠不夠。


    僅憑獻個偷潛進城之策的功勞是不足以在靖難中刀口舔血的勳將中脫穎而出的。


    更何況,他還掛著一個未知的累贅。


    他那倒黴叔叔在他穿來的當日,說是找到了上元縣縣丞的門路,隻要能出錢出力幫朝廷平燕,待誅滅燕賊後就能得朝廷封賞。


    之後,從他那偏心眼爺爺的手裏拿了家裏僅剩的三十兩積蓄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


    他那叔叔現在如何不得而知,但將來倘若他叔叔被劃為建文餘黨,他這個連三族都沒出的侄子勢必是要被牽連的。


    為了自己和自己這一世的老娘,秦鋒隻能極力在自己的功勞上多加籌碼了。


    他爹在參加鄉試前,失足落水亡故了。


    秦鋒喝了口茶,這才又開了口,道:“不過殿下,那排水通道很是狹窄,需尋個身材嬌小者方可通過,且要想去城中聯絡,還必須得是熟悉京中路線之人,小子不才願為信使為殿下跑一趟。”


    隻獻進城之策倒還可信,要尋的身材嬌小且對京中熟悉者恰好為秦鋒量身打造這就值得懷疑了。


    朱高煦脾氣急,當即上前一把揪住秦鋒的衣服,怒氣衝衝道:“你小子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很明顯好不?


    他所記排水管道可不止這一處,也唯有這一除較寬窄些,對通過者的身量有明顯要求。


    為保實打實拿到這份功勞,秦鋒也隻得硬著頭皮往下辯解,道:“這哪是故意的?二王子真誤會了,那排水溝不過五尺,像二王子這體型是不易通過的。”


    朱棣當然不會像朱高煦急,他要的隻是能聯絡之人。


    即便此乃秦鋒為搶功勞故意為之,他倒也能夠接受。


    隻是朱棣還未再開口,朱高煦就咋咋唿唿地道:“父王,這小子太不可信了,他闖了我大營,說不準就是為刺探我軍消息的,被抓了後才出了個什麽排水管道狡辯。”


    這話說的。


    他若真是細作,怎會恰好知排水管道的位置。


    即便是恰好知道,又怎能把這麽重要的情報告訴朱棣。


    若不能保證朱棣一定會派他進城串聯,這豈不是把應天府的軟肋拋了出來嗎?


    其實自秦鋒標識出通風管道的準確位置後,無論他的目的如何,都絕不會是建文皇帝的細作了。


    朱高煦是個典型的好戰者。


    隨之,又急不可耐地道:“讓兒子說搞這麽多麻煩幹什麽,給兒子兩萬兵馬,兒子馬上就能領兵打進城裏去。”


    以朱棣當下的兵力打進應天府是不難。


    可你一個藩王奉天靖難是為朝廷討伐奸佞,直接領兵攻城那不是謀反也是謀反了。


    若朱棣真這麽做了,沒等他當上皇帝,馬上就會有討燕兵馬打過來了。


    秦鋒趕在朱棣之前,製止了朱高煦,苦口婆心道:“二王子這是什麽話,燕王殿下進京是要為朝廷討伐奸佞的,黃子澄,齊泰奸佞之首還在外麵募兵呢,應天府又沒被奸佞控製,殿下哪能攻城呢。”


    秦鋒得讓朱棣知道,他不僅能單槍匹馬來給他送這個排水管道的圖,也是有能力充當信使幫他進城裏送信的。


    “不爭氣的東西,滾出去。”朱棣大罵道。


    朱棣自起兵開始是衝著皇位來的不假,但這話永遠不能堂而皇之的講出來。


    即便朱棣真到了當皇帝的時候,那也得是靠別人來說。


    朱高煦雖不服氣,但攝於朱棣的威壓也不敢硬剛。


    隻在離開的時候,衝著秦鋒好一頓威脅。


    “小子,若讓爺知道你居心不良,爺定饒不了你。”


    秦鋒借著朱高煦證明了自己,卻也不能一直得罪朱高煦。


    在朱高煦的威脅中,笑著道:“秦某不會給二王子這個機會的。”


    別說他是穿越者知曉曆史的發展走向,即便不知道也不會在朱棣占據絕大優勢的時候選擇巴結建文皇帝。


    能做出那傻叉之事的怕也隻有他那倒黴叔叔了。


    朱高煦離開,朱棣這才問道:“你以為若要進城夠該去尋誰?”


    這都是既定發生的既定之事,也無需多做考慮。


    秦鋒張開就來,迴道:“小子以為尋曹國公就可,聽聞曹國公是與穀王在金川門守城的,而排水管道城中的位置就在金川門附近,最關鍵的是曹國公曾與殿下對陣,深知殿下良苦用心,定不會拒絕小子的遊說的。”


    既定的曆史發展是由朱棣做主的,秦鋒以既定的曆史發展來考量自是符合朱棣預期的。


    對秦鋒明敏銳的判斷力朱棣還是滿意的。


    隨之,又問道:“若由你進城,需本王怎麽做?”


    既派出去那就是燕軍之人了,為保萬無一失自是需提供一切所能提供的便利的。


    遊說本就是要憑嘴上的功夫,其他的都是其次。


    秦鋒也沒那麽多要求,迴道:“王爺需修封書信為小子證明身份外,還要寬宥赦免曹國公和穀王無罪,免了他們的後顧之憂,剩下由小子去做就行。”


    這要求倒也算合乎情理。


    “事成之後,你有何要求?”


    論功行賞是必須的,就怕秦鋒再有獨特且是讓朱棣無法滿足的要求。


    秦鋒笑了笑,道:“若說小子沒要求那是誆騙殿下,不過若說大要求倒也談不上,小子想尋個安身立命的依靠,家父不在了,小子隻想保護娘不被任何人欺負。”


    這是最實實在在的,也是極容易被人采信的。


    至於以此功績抵消他那倒黴叔叔可能的牽連秦鋒並沒說。


    他那叔叔隻是說從上元縣丞的門路投靠朝廷了,至於具體情況到底如何還不可知呢。


    萬一他那叔叔隻是因各種原因困於城中了,他提前與朱棣說了這個事情不是自找麻煩嗎?


    起因,經過,結果,秦鋒都交代的明明白白,朱棣也即將妥協。


    正當朱棣拍板把靖難之役最後的一份功勞交給他時,一個突兀的聲音自營帳門口響起。


    “殿下,此子來曆不明,居心不知,他偷偷闖營怕已了解了我營情況,倘若真是細作,一旦進京勢必是要引兵來攻的,為保萬無一失不得不防啊。”


    這廝誰啊,怎這麽討厭。


    “犬子與此子年紀身量都相仿,在京中生活數年,去歲才隨臣去了廣西的,犬子知根知底,由犬子充當信使勝於此子百倍。”


    呸,不要臉的狗東西,原來是來搶功的。


    他費勁吧啦的說了這麽久,他倒好,直接撿現成的了。


    “不知這位先生尊姓大名?”秦鋒問道。


    他得看看此人的分量在朱棣心裏有幾何,也好決定使多大的力氣能把本屬於他的東西給搶迴來。


    即便搶不迴來,也得知道該找誰算賬。


    “陳瑛。”


    怪不得呢。


    這陳瑛可是永樂朝的五大奸臣之一,沒少充當朱棣的急先鋒誅滅建文餘黨,也最喜攻訐同僚。


    曆史上盛庸,耿炳文,李景隆,梅殷都折在了他手裏。


    “原來是陳禦史啊。”


    陳瑛在建文皇帝跟前或許不是什麽大人物,在朱棣這裏可是妥妥的幹吏,朱棣對他信任有加。


    相比較起來,陳瑛的兒子的確比他可信。


    看的出來,朱棣心中的天平已經偏向陳瑛了。


    陳瑛早之前在北平做僉事的時候就曾幫朱棣做過些事情。


    也是因為此,陳瑛才被人狀告貶謫去了廣西。


    不管是出於信任,還是從大局考慮,亦或也是為補償拉攏陳瑛,朱棣都不會為了秦鋒區區一個毛頭小子去博陳瑛這位能挑起大梁幹將的麵子。


    “殿下...”


    秦鋒的任何辯解在朱棣從大局出發的考量之下都顯蒼白無力。


    他娘的,折騰了大半天倒是給別人做了嫁衣。


    “秦鋒...小兄弟...”


    朱棣話說到一半,一著僧衣的和尚手抓著一封書信匆匆走近。


    能活躍在朱棣身邊的和尚,定是姚廣孝無疑了。


    朱棣接了姚廣孝的信,略微一掃,猛然起身,又在營帳中瞟了幾眼,這才道:“何時的事兒?”


    姚廣孝也是一臉惆悵,迴道:“半個多時辰了。”


    看朱棣和姚廣孝的神情,這事兒應是不小。


    可無論是結合曆史還是隻按當下情景分析,朝廷應是無力讓燕軍中最大的兩位大佬這個表情吧?


    陳瑛率先問道:“殿下,不知臣可有能做的?”


    秦鋒雖未出言,但也豎起耳朵聽得認真。


    進城聯絡李景隆的功勞或許是拿不到,但不排除再從其他地方謀分功勞。


    在燕軍還沒進城時,所做任何事情那都有從龍之功的。


    朱棣與姚廣孝以眼神簡單交流,開口道:“瞻基騎快馬獨自去應天府而去了。”


    朱瞻基才跟著朱棣在秦鋒拿來的排水官道上研磨了半天,這個時候騎快馬去應天府,不用想都知道是去幹什麽了。


    六十裏的路程騎快馬走了半個時辰,怕是已快到秦鋒所言的那個排水管道口了,想在外麵追肯定是追不上了。


    要護朱瞻基,那也隻能是進城裏碰麵了。


    “啊?”陳瑛吃驚。


    燕軍城外興兵,應天府城中戒嚴何等可想而知,獨自進城傳遞個消息雖有危險,但也還可為。


    可倘若傳遞消息的同時還保護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這可就大不易了。


    朱瞻基在朱棣心中何等重要那是不言而喻的,任何大的功勞都擋不住朱瞻基在城中出個什麽問題的失誤。


    秦鋒現在倒是有些慶幸陳瑛搶了他這功勞了。


    沒想到,陳瑛那廝翻臉比翻書都快。


    “長孫殿下安危不容忽視,犬子剛隨臣迴來,還不曾見過長孫殿下,臣慚愧,犬子怕是不能為殿下進城遊說了,請殿下另擇賢良進城吧。”


    這狗東西!


    不過,陳瑛所言倒也有那麽幾分真,他那兒子的確不曾見過朱瞻基。


    想要聯絡的同時再把朱瞻基帶迴來,還真得認識朱瞻基的人才行。


    燕軍雖已到了刀刃之上,卻也還等得起。


    朱瞻基進了城,這可就等不起了。


    一旦朱瞻基被朝廷的兵抓住,朱棣也就隻能在退兵或在舍了愛孫兩條路上任選其一了。


    所以說,安排人進城開始當下緊中之緊。


    陳瑛拒絕,朱棣的眼神立即瞟到了秦鋒身上。


    緊接著,更是直接起身,徑直走至秦鋒了身邊,一雙厚重的大手握住了秦鋒的雙手,道:“秦鋒兄弟,本王軍帳中七八歲那孩子你見過了吧,你就替本王跑一趟吧,聯絡李景隆之事可從長計議,務必把瞻基給本王帶出來。”


    朱棣權謀玩的溜,說了那麽久一直不曾實實在在的把聯絡之事吩咐給他。


    現在為了愛孫倒是明明白白說清楚了,但他怎感覺壓力山大呢。


    聯絡個李景隆隻要多加小心就是,朱瞻基是個大活人,想在危機重重中保他無虞,這真的不容易。


    秦鋒不說話,朱棣的眼神一直逼視著他,好像他不答應就要喊來刀斧手讓他血濺當場似的。


    有這麽求人的嗎?


    算了,誰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呢。


    片刻後,秦鋒終開了口,道:“行吧,長孫殿下走的功夫還不算長,小子加緊出發,盡早聯絡上長孫殿下。”


    能抓到朱瞻基,對於當下建文皇帝的人來講絕對是一份滔天之功。


    一旦朱瞻基暴露了身份,等著抓他的人可多的是。


    這事還真就耽誤不得。


    秦鋒鬆口答應,朱棣臉上勉強有了笑意,反手拍在了秦鋒肩膀,道:“秦兄弟的情義,本王會記著的。”


    不管怎麽說,能有一份讓朱棣記著的情義總歸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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