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以來,方言一心撲在了《槍炮、病毒和鋼鐵》上。


    既有愛荷華大學龐大的圖書館和資料庫,又有肖恩邁克爾等曆史係教授提供的大量資料和數據,比如美洲原住民、非洲土著等等。


    密密麻麻,全是洋文。


    好在有白若雪從旁協助,看不懂的地方可以讓她翻譯成中文。


    兩人除了每周必須參加的討論會,以及去亞洲新貨店購物物資,基本上就呆在圖書館。


    傍晚時分,方言照常地迴到五月花公寓。


    就見同寢室的潘耀名正坐在桌前,雙手捧著報紙,臉上寫滿了鬱悶。


    “看什麽呢?”


    “哎呦,嚇我一跳!怎麽走路都沒聲啊!”


    “是你自己看得太入迷了。”


    方言把頭湊了過去,美股、恆指等股市數據映入眼簾。


    “看不懂吧?這個叫股票。”


    潘耀名笑道:“你們內地應該沒有股票和股市吧。”


    開玩笑!大a韭菜在此!


    方言揣著明白裝糊塗,裝出一副小白的樣子,向潘耀名討教起港股。


    過了一會兒,好奇地問:“所以你現在在炒股?”


    “偶爾炒一點,多掙點錢,養家糊口嘛。”


    潘耀名笑道:“順便也給自己多賺點留學的學費。”


    “你該不會把《一代宗師黃飛鴻》的代理費都投進去了吧?”


    方言在收到章光年的迴信之後,正式地聘請他作為自己港台以及東南亞的版權代理人。


    潘耀名嘿然一笑,說隻是從香江的代理費裏拿出了一點點。


    方言道:“寶島那邊有消息了嗎?”


    潘耀明道:“說到這個,真是奇了怪了,到現在也沒有一家寶島的出版商聯係過我。”


    “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


    方言並不著急,畢竟《一代宗師黃飛鴻》尚未在香江發行,寶島出版商也無從知曉。


    “所以我把這些天報道你新聞的報紙,統統打包郵寄到香江了。”


    潘耀名說:“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能在《明報》、《百姓半月刊》這些報刊上轉載。”


    “是嘛!”


    方言把手頭的東西收拾好,搬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到時候,你在美國出名的消息就能夠在香江傳開,自然就有出版公司慕名而來。”


    潘耀名道:“說不定,《拯救大兵瑞恩》也有公司願意出版!”


    “稿費和版稅,是不是也該漲一漲了?”


    方言毫不感到意外。


    畢竟,《拯救大兵瑞恩》此時榮登了本周的《紐約時報》暢銷榜,毫無異議的暢銷書。


    “何止是漲一漲。”


    潘耀名語氣透著激動,“岩子,你現在可是全美暢銷的大作家,這個含金量你都不知道有多高?”


    “有多高?”


    方言調侃道:“三四層樓那麽高嘛?”


    “太低了,太低了,怎麽著也得六七層樓,跟倪誆、亦舒一樣級別!”


    潘耀名認真道:“必須是最高的那一檔!”


    方言打趣道:“那伱這經紀人,豈不是也是全港台最高的那一檔了?”


    “托福托福,跟著你沾點光而已。”


    潘耀名一想到豐厚的傭金,心裏就有點小激動。


    閑聊了會兒,方言翻看著報道香江股市的新聞,“照你這麽說,港股現在是一塌糊塗?”


    “豈止是一塌糊塗,簡直就是亂成一鍋粥!”


    潘耀名說從去年兩國談判落實香港前途問題開始,香江的股市就開始震蕩不安。


    恆指在676點至1000點之間反複起伏,香江投資者和股民們惶煌不可終日。


    方言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發現恆指沒有明顯下跌,但隻能一直在低位反複爭持。


    死去的記憶,突然再次攻擊自己,記得沒錯的話,80年代香江會迎來一波大牛市。


    就是在84年,香江前途問題的聯合聲明公之於世以後,恆生指數立馬觸底反彈,香江股市並由此開始了新一輪長達4年的牛市,巔峰時期的最高峰值,貌似快達到4000點。


    如果這個時候抄底,選擇抄期指的話,從670點到4000點,整整3000多點啊!


    其實,這背後完全是大嚶在背後搗鬼,暗中操縱,將香江股市不斷推高,製造泡沫,吸引大批狂熱的股民們來炒股,借機瘋狂斂財,狠狠收割韭菜,洗劫香江財富。


    結果,就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香江的三次股市大崩盤和經濟衰退。


    一念至此,便向潘耀名問起這個年代的香江股市,該如何炒恆指。


    “炒恆生指數?”


    “你想要炒指數期貨!?”


    潘耀名嚇了一跳,接著搖了搖頭:“香江的期貨市場現在還沒有恆生指數這個品類。”


    方言一愣,“沒有恆生指數期貨?”


    “對啊,沒有。”


    潘耀名說香江商品交易所成立到現在,目前的期貨商品隻有棉花、原糖、黃金和大豆。


    發財大計就這麽沒了?!


    方言嘴角抽動,我的錢!我的錢!


    “依我看,就算炒期指,你也千萬別炒。”


    潘耀名勸他打消念頭,“炒期貨,可跟炒股票不一樣,一個不慎,會死人的!”


    方言幽幽地歎了口氣,不得不另做打算。


    “要我說,你與其去炒期指打水漂,還不如把錢借給我當學費。”


    潘耀名隨後問到了《拯救大兵瑞恩》目前所得的版稅。


    方言粗粗地算了一下,目前收到的版稅是按3.25萬冊來算,稅前有6.525萬美刀。


    就算老邁克之前幫著避稅,也隻剩下54.5%,也就是3.56萬美刀左右。


    一想到自己的錢被美國國稅局給“偷”了,就忍不住想去加州找老邁克,聊一聊去開曼群島注冊公司的事,怎麽才能把自己的避稅做到七八成,最好能像董健國一樣。


    一年,最多繳個750美刀就夠了。


    “我覺得你如果真想炒股的話,倒不如投個美股,先試試水。”


    潘耀名從報紙堆裏翻出一張,“比如若雪之前要買的ibm電腦,ibm的股票就不錯。”


    方言接過一瞧,心不在焉地翻閱。


    腦海裏,已經湧現出ibm、可口可樂、蘋果、迪士尼、思科、微軟……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了白若雪的聲音:


    “方老師,有您的信!”


    “信?”


    方言快步走了出去,本來以為是龔樰寄來的信,但當看到寄信人,不由一一怔。


    潘耀名看到他出神的樣子,好奇道:“岩子,誰寄來的信?”


    “蘭登書屋的總編輯,賈森愛潑斯坦。”


    方言道:“他說要親手給我送來美國圖書館協會年會的邀請函,還說要跟我聊聊。”


    …………


    三天後,愛荷華市。


    賈森愛潑斯坦帶著翻譯,從機場坐車,花了30多分鍾,終於抵達大學城。


    校園裏依舊充斥著各種宣揚女性主義、生態環保主義等身份標簽、平權運動的演講。


    話裏話外,充滿著強烈而偏激的情緒,憤懣、怒氣以及對平等的向往等等。


    賈森愛潑斯坦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但當聽到他們的講演之中,時不時就會提到“地緣決定論”,提到“方言”,一時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於是,在路上找了幾個學生,有黑人,有白人,也有華人,一問才知——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方言儼然已經成為了愛荷華大學的風雲人物!


    “怪不得《拯救大兵瑞恩》在愛荷華州的銷量突然暴漲。”


    翻譯邊輕聲地說,邊掃向四周。


    視線當中,人群裏的有幾個學生拿著《拯救大兵瑞恩》。


    看到這一幕,賈森愛潑斯坦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一見這位素昧平生的華夏作家。


    到了作家工作坊的門口,迎麵撞上了柱著拐杖的柏楊。


    翻譯以為是方言出門迎接,試探性地問了句:“方言?!”


    “不,我不是。”柏楊搖頭道,“你們是蘭登書屋的人吧?”


    “這位是蘭登書屋的總編輯,賈森先生。”


    翻譯點了點頭,介紹道:“我是他的翻譯,我能請問下方言現在在這裏嗎?”


    “沒錯,他就在裏麵。”


    柏楊兩眼圓瞪,上下打量他們。


    賈森愛潑斯坦道了聲謝,就準備和翻譯往裏走去。


    “我帶你們去吧。”


    柏楊幽幽地歎了口氣,主動地當起了向導,一瘸一拐地帶著他們來到會議室。


    賈森愛潑斯坦當親眼看到方言時,不由一驚,萬萬沒想到能寫出《拯救大兵瑞恩》、能提出“地緣決定論”的人,居然會這麽年輕,簡直是超乎自己的預料。


    相互寒暄了幾句,方言笑道:


    “水,還是咖啡?”


    “咖啡,謝謝。”


    賈森愛潑斯坦說:“剛剛我在來的路上,聽到很多學生都在討論你,有曆史學、地理學、人類學、考古學,我覺得你提出的那些觀點非常有意思,我們可以先聊聊這個嗎?”


    “當然可以。”


    方言和白若雪互看了眼。


    白若雪會意地當起了翻譯。


    話題由“地緣決定論”切入,話匣子隨即打開,談話的氛圍變得越來越融洽。


    “哇哦,你的這些見解真的是太具有開創性。”賈森愛潑斯坦說:“如果《槍炮、病毒與鋼鐵》出版了,我一定要買一本。”


    話鋒立刻一轉,打起了這本書的主意。


    “很抱歉,我已經答應交給愛荷華大學的出版社了。”方言聳了聳肩。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


    賈森愛潑斯坦語氣裏透著遺憾,衝著翻譯遞了個眼神。


    翻譯心領神會,從包裏取出了美國圖書館協會年會暨展覽會的邀請函。


    方言道:“邁克也會有邀請函吧?”


    “當然,作者和譯者都有。”翻譯邊遞過去,邊說邁克的邀請函早就寄到華夏去了。


    白若雪接過邀請函,驚喜交加。


    尤其當聽到賈森愛潑斯坦說,這個年會是美國圖書界的巔峰盛會。


    文學界幾個最富盛名的獎項,比如“繪本界的奧斯卡”凱迪克獎,“少兒圖書界的奧斯卡”紐伯瑞獎,以及跟普利策獎齊名的美國國家圖書獎,都是由美國圖書館協會頒發的。


    “也就是說,《拯救大兵瑞恩》獲得了提名?”


    方言直直地盯著賈森愛潑斯坦看。


    “沒錯,而且是兩個獎項的提名,處女作獎和翻譯作品獎。”


    賈森愛潑斯坦伸出了兩根手指。


    方言詫異不已道:“翻譯作品獎?”


    翻譯解釋說,美國國家圖書獎的四類獎項,劃分為、非、詩歌、青年文學,但這四大獎僅限於美國作家,隻有處女作獎和翻譯作品獎是不限國籍,但必須由美國出版公司出版。


    “《拯救大兵瑞恩》如果能早一點火起來,興許還能趕上今年的普利策。”


    賈森愛潑斯坦搖頭失笑道:“可惜晚了一步,現在隻能申報明年的普利策曆史獎了。”


    “你覺得《拯救大兵瑞恩》能獲獎嗎,我指的是美國國家圖書獎?”


    方言好奇地問了一句。


    “我不敢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賈森愛潑斯坦反問道:“但我很好奇,你這位華夏的作家為什麽會想到寫這本?”


    被問到動機,方言坦誠地從指導邁克寫作開始講起,慢慢地聊到反法西斯戰爭。


    “在二戰和反法西斯戰爭中,華夏是東方主戰場,我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最後勝利作出巨大犧牲和貢獻,忘記曆史就等於背叛,銘記曆史才能開創未來。”


    “我們華夏有句話叫,‘故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


    “一個有前途的國家不能沒有先鋒,一個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沒有英雄。”


    “我想,我已經明白你為什麽要寫《拯救大兵瑞恩》。”


    賈森愛潑斯坦露出滿意的笑容,說蘭登書屋有一係列的暢銷書營銷宣傳的策略。


    到時候,果真能榮獲美國國家圖書獎的話,就會給作者安排媒體采訪、讀書會等活動。


    而針對《拯救大兵瑞恩》,預設的方案之一就是到各地的退伍軍人協會、老兵俱樂部等二戰退伍老兵的組織做演講推廣活動。


    “什麽時間舉辦?”


    方言喝了口咖啡。


    “時間暫定在年會之後。”


    賈森愛潑斯坦說:“如果沒有獲獎的話,那剛才說的一切都不能作數。”


    方言看了眼邀請函的時間,建議把這個讀者見麵會的時間安排在6月6日前後。


    “6月6日?”


    翻譯和白若雪都是一臉茫然。


    賈森愛潑斯坦卻拍案叫絕:“真虧你能想得到,的確,那天是個好日子啊!”


    白若雪向方言投去問詢的目光,隨後得到了答案,原來那天是諾曼底登陸紀念日。


    不僅僅是諾曼底登陸是歐洲西線戰爭標誌性的戰爭,而且《拯救大兵瑞恩》的故事開篇,就是從諾曼底登陸開始,選在這麽個紀念日來宣傳和推廣,再合適不過了。


    “你選在諾曼底登陸紀念日這招,是我從業以來,見過最妙的營銷策劃之一!”


    賈森愛潑斯坦伸出了手。


    方言和他握了握:“哪裏,哪裏。”


    “我覺得,我們以後可以保持長期聯係。”


    賈森愛潑斯坦投去意味深長的目光。


    ………………


    從愛荷華州返迴到紐約,蘭登書屋開始了一番運作。


    美國國家圖書獎由國家圖書基金會資助,每類作品都由一個小組負責評選。


    每個小組由五人組成,其中包括一位主席,由國家圖書基金會直接選出。


    每個獎項,都會選取最佳的五本作品入圍最終的決賽,再有評委投出自己的推薦票。


    就在此時,翻譯作品小組裏正在爆發著一場爭論。


    一位女性評委說:“我承認《拯救大兵瑞恩》這本書寫的非常棒,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對戰爭殘酷的反思,還有普通士兵們內心的人性挖掘,但是各位請記住,我們這是翻譯作品獎,我們要考慮的不單單是原著水平,還要考量翻譯者的翻譯水平。”


    另一位男性評委附和道:“我同意,相比於翻譯水準,不管是米蘭昆德拉的《笑忘錄》,還是裏爾克的《裏爾克詩選》,都要遠勝於《拯救大兵瑞恩》。”


    “我不同意!”


    艾倫金斯伯格作為“垮掉的一代”的詩人,聲援起方言,“翻譯作品獎如果以翻譯水準為優先,那簡直是本末倒置,一個好的譯本確實能讓原著錦上添花,但前提是原著本身底子就不差。”


    女性評委反擊道:“艾倫,我知道你對華夏人有好感,但請不要因為個人情緒帶入到評獎當中,單論原著的水平,《拯救大兵瑞恩》也無法跟米蘭昆德拉的《笑忘錄》相比。”


    不等艾倫金斯伯格開口,美國曆史學家薩姆爾紐蘭德反駁道:


    “但是你們不要忘了,《拯救大兵瑞恩》寫的是什麽!”


    “是諾曼底登陸戰!”


    “從日軍偷襲珍珠港到巴黎陷落、從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到攻克柏林,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沒有任何一次戰鬥的意義能夠諾曼底登陸相媲美,你們難道有意見嗎?”


    雙方似乎都有理有據,協商最後變成吵架,誰也說服不了誰。


    於是乎,四人把目光紛紛投向了小組的主席,交由他做出最終的判決。


    小組的主席清了清嗓子,緩緩道出:


    “忘記曆史就等於背叛,銘記曆史才能開創未來!”


    “近300萬士兵渡過英吉利海峽,在法國西北部的諾曼底搶灘登陸。”


    “在二戰和反法西斯戰爭中,諾曼底戰役是歐洲西線戰場的轉折點,是人類曆史上迄今為止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登陸作戰,戰役成功開辟了歐洲第二戰場,使得戰略態勢發生了根本變化!”


    “艾森豪威爾把登陸這一天,稱之為‘曆史上最長的一天’!”


    “我們美軍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作出了巨大犧牲和貢獻。”


    “………”


    “一個有前途的國家不能沒有先鋒,一個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沒有英雄。”


    如果方言在場的話,都要罵娘了。


    你說的特麽是我的詞啊!


    事實上,這些詞全是由賈森愛潑斯坦修改一番以後,講給小組的主席聽的說辭。


    “啪啪。”


    “好了,我的話講完了,下麵投票表決吧。”


    主席拍了拍手,環顧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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