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掛麵廠。


    六月夏天的風很涼爽,吹在方言的臉上,就像在他的臉上打了個滾,耳邊傳來閑聊聲。


    趙紅梅和楊霞聊著東,方紅和蘇雅聊著西,方言兄妹倆大眼瞪小眼,夾在正中間。


    “好久沒有迴來,真的是懷念啊!”


    蘇雅左顧右看,廠裏的一切仿佛都沒變。


    “從你考上燕大到現在,廠裏的人還時不時提到你,特別是跟你一個車間的好姐妹。”


    方紅挽著她的手臂,分外親密。


    蘇雅臉上寫滿興奮:“真的嘛!我也好想她們,待會兒一定要跟她們好好敘敘舊。”


    看著她們有說有笑,方燕突然問道:“姐,今天要放什麽電影,是《牧馬人》嗎?”


    “不是,是一部叫《顧此失彼》的電影?”


    方紅迴答道:“說是諷刺片。”


    “不管是什麽電影,總之,謝謝紅姐伱邀請我們家來看電影。”蘇雅咯咯地發出笑聲。


    “這話說得太見外了。”方紅白了眼。


    “要不這樣,我迴請你們一次?”


    蘇雅笑道:“上次紅姐和岩子來燕大觀光,我抽不開身,這次我們五四文學社要在大禮堂舉辦大型朗誦會,你們有沒有興趣?”


    “大型朗誦會?”


    方言注意到方紅看上去很心動。


    蘇雅簡單地介紹說,在這場朗誦會上,分享自己創作和喜愛的詩歌,尤其是方言的。


    “是口語化?”方言不免好奇。


    “這隻是一部分,也有好些圍繞《山楂樹之戀》、《牧馬人》寫出來的詩歌。”


    聽著蘇雅的敘述,方言才知道《山楂樹之戀》,在燕大校園裏刮起了多猛的純愛旋風。


    結尾的那首《從前慢》,被燕大的校報、刊物爭相刊登,被學生們競相抄閱,傳誦不絕,而且出現了一批又一批模仿的詩作。


    帶頭的,一個筆名叫“西川”的西語係學生,還有一個筆名叫“海子”的法律係學生。


    簡直就是方老師的狂熱擁躉!


    甚至發展到,燕大很多女生因為老三之死,組建了一個《山楂樹之戀》書友會,專門寫一篇篇祭奠、悼念老三的文章和詩歌。


    簡直是走火入魔,為愛癡狂。


    “有這麽誇張嗎?”


    方言感覺不可思議,大學生都這麽閑嗎?


    “把‘嗎’字去掉,就是這麽誇張!”


    蘇雅道:“而且不隻我們燕大,水木、人大、北師大、北二外,很多學校也一樣。”


    “岩子,別說學校了,我們工廠這邊的動靜也不小,多少女同誌被你的弄哭了。”


    方紅說掛麵廠業餘話劇隊還想把《山楂樹之戀》改編成話劇,在七夕節當天演出。


    “紅姐,你跟若雪她們想到一塊去了,她們也想改編《山楂樹之戀》。”


    蘇雅一下子來了精神。


    方言走到露天放映電影的觀眾區域,就見韓躍民已經占好了位置,連吃的都買好了。


    借著放下板凳的工夫,蘇雅如實說:


    “不久後要舉辦全國大學生話劇文藝匯演,前三名,可以到人民|大會堂表演呢!”


    “原來是這樣。”


    方言坐了下來,耐心聽著。


    水木、人大、鋼鐵學院(現科技大學)、北師大等,但凡是燕京的高校,全都報名參加,燕大也不甘落後,準備在內部搞一個選拔賽,讓全校各支話劇隊一較高下,擇優而上。


    “若雪所在的話劇隊隻是其中一支。”


    蘇雅說:“全名叫‘燕大學生文工團話劇隊’,由西語係、中文係和心理係組建的,接下來,要跟曆史係等院係的話劇隊競爭。”


    方言問:“之前她們排演《暗戰》,就是為了這個全國大學生話劇文藝匯演?”


    “對,不過她們已經放棄排演《暗戰》。”


    “這又是為什麽?”


    “好像是《暗戰》太考驗演技了,話劇隊裏沒人能駕馭得了錢之江,不得不放棄。”


    “然後就盯上了《山楂樹之戀》?”


    方言眯了眯眼。


    蘇雅解釋說:“若雪沒有擅自改編,她說要征得你的同意才行,所以托我把你請到朗誦會,如果你不來的話,她再想別的辦法。”


    “她這是給自己留有餘地。”


    方言笑道:“就算我拒絕了你,她還有機會,不過改編費,是她們出嗎?”


    蘇雅道:“話劇隊是自發組建的,自籌經費,不是我說,就您那稿費掙的速度,搶銀行的都比不了,您還在意她們這三瓜倆棗?”


    “這你就不懂了。”


    方言揚揚手說:“要不要是我的事,給不給是他們的事,哪怕是一分錢,隻要誠意到了,我也不會不同意,再說了,我還沒闊到能把錢往外推,我也很缺錢。”


    “你缺錢?不會吧!”


    蘇雅瞪大眼睛。


    “照他那個花法,不缺錢才怪。”


    方紅打趣道,“來的時候還說,要專門買個院子裝讀者來信,你瞧瞧這叫什麽話。”


    方言笑道:“可不光買個院子,買了以後,總不能空著吧,得有老物件的家具,還要有些字畫古董,裝飾一下,再有電視機、洗衣機、電冰箱,你看看,哪哪都得花錢……”


    “打住,打住,越說越離譜。”


    方紅揚了揚手。


    韓躍民喃喃道:“這哪是房子,簡直就是天堂啊,我要有這麽個院子,我就知足了。”


    方言道:“我隻是舉個例子,你們瞧瞧,這錢不就花得如流水,可不就缺錢嘛。”


    “你可是大作家,不要總‘錢錢錢’的。”


    蘇雅提醒了一句。


    方言半開玩笑道:“文壇巨匠從來都不忌諱把錢掛在嘴上,比如魯迅先生,就大膽談錢,說’錢是要緊的,高雅點的說法,就是經濟‘,還說’有錢真的很好,沒錢真的不好‘。”


    “這真的是魯迅先生說的?”


    蘇雅好奇不已。


    “當然!”


    方言笑道:“就不說巴爾紮克為了還債寫作,隻說契訶夫,你應該聽過他的大名吧?”


    “怎麽可能沒聽說過。”


    蘇雅如數家珍地說出《變色龍》等作品。


    “那麽你知不知道,‘缺錢’一直伴隨著他的文學創作?”方言隨口說出契訶夫的話。


    比如,“沒有錢用,但又懶得去掙錢。請您給我寄一些錢來吧!我決不食言:我隻懶到5月份,從6月1日起,我就坐下來寫作。”


    比如,“我希望來年春天我會有一大筆錢。我是根據迷信來判斷的:沒有錢就是快有錢了”。


    再比如。“錢老是沒有,而且不會很快就有,真要命啊。”


    “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契訶夫。”


    蘇雅大為震驚,張了張嘴。


    “所以啊!”


    方言用戲謔的口吻說,自己缺錢,契訶夫缺錢,巴爾紮克缺錢,所以,自己等於契訶夫等於巴爾紮克,也就相當於,自己是大文豪。


    “噗嗤,你這是什麽歪理。”


    蘇雅樂了,“千萬別讓人聽見……”


    “開個玩笑,我想說的就是魯迅先生講的,有銅臭味的人是真實的,而銅臭味太重的人是腐爛的,自由固不是錢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所賣掉,這也是我的老師教導我的。”


    方言說:“所以我從不避諱談錢,隻要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視之有度,用之有節。”


    “你說的這些可……呃,太有意思了。”


    蘇雅嘴角上揚,心裏暗想:


    有機會要說給白若雪、邱珮凝她們聽!


    “這就叫,‘有錢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


    方言透過餘光,瞥見銀幕上電影開始放映,不再說話,靜靜地望去。


    《顧此失彼》,上輩子從來沒看過。


    但參演的演員,卻一瞧一個眼熟,像《宰相劉羅鍋》的六王爺,劉羅鍋的嶽父,李叮。


    還有,唱《鐵窗淚》的遲誌鏹。


    但最有趣的,莫過於李叮在體育場上說的一句話,“我希望你把籃球和雞聯係起來想一想”。


    “籃球和雞。”


    方燕歪著腦袋問,“這怎麽聯係啊?”


    方言一下子想到什麽,差點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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