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飯點,薑丹等人給宿舍挨個送飯票。


    飯票分作麵票和米票的,一共十斤全國糧票,四斤的米票,其餘六斤是麵票。


    米票是一分錢紙幣的大小,牛皮紙的顏色上用黑色的墨印著“米票”的字樣,四兩一張。


    方言等四人拿著飯票,結伴來到食堂。


    就見食堂一室三用,開會的時候就是禮堂,平時的時候就是課堂兼餐廳,前麵是講台和黑板,後邊的角落裏,有一扇玻璃窗。


    裏麵是廚房,到開飯時,窗口便拉開來。


    米香、菜香,還有蒸饅頭用的酵粉的微酸蒸汽,飄忽出來,彌漫在整個屋子。


    “不妙啊,這地方,將來既是我們的天堂,也會是我們的地獄。”方言半開玩笑道。


    “為什麽這麽說?”


    蔣紫龍等人詫異地問道。


    方言說:“你想啊,如果上課的時候,突然這些香氣飄過來,還怎麽專心聽課啊?”


    莫伸和他互侃道:“岩子這話說的有道理,有句話不就是,‘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這吃飯是一等一的大事,聽課嘛……”


    “這就要考驗我們的毅力了。”


    方言道:“大腦對文學的渴望,能不能超過肚子對食物的渴望,有沒有到了如饑似渴的地步?”


    “哈哈,沒錯!”


    蔣紫龍等人笑了起來。


    邊上排隊的師生們聽到了,紛紛投目而來,會心一笑,其中包括正副兩名所長。


    “這就是李老提到的方言吧?”


    徐鋼迴頭看了一眼。


    李清泉點了下頭,“這個小方啊。”


    “年輕人嘛,朝氣蓬勃。”


    兩人不動聲色地盯著說說笑笑的方言,像極了透過後門的玻璃偷偷觀察教室的班主任。


    古樺排在了他們最前麵,邊把裝著票的飯盒遞過去,邊問裏麵的人,如果以後米票用光了,能不能用麵票當米票用?


    工作人員直截了當地迴了個“不可以”。


    “唉!”


    因為這句話,古華扒拉著飯,連聲歎息。


    “這是怎麽迴事?”


    蔣紫龍皺了皺眉,“水土不服?”


    “湘南自古是魚米之鄉,米食文化,麵食對他來說,可能吃不習慣。”


    方言很清楚古樺的為難,米票不夠花。


    但也不能向家裏要,油糧都是定量供給,一個人一個月的地方糧票,要搭上一人一月的油票,才可換三十斤左右的全國糧票,要是向家裏要全國糧票,就等於克扣家中的口糧。


    不管怎樣,也不能花費超出定量的飯票。


    “我當是什麽事呢!”


    莫伸揚了揚手,“你要米票,可以跟我換,我這個人愛吃麵食,吃不慣米飯。”


    “還有我,也可以找我換,我在陝北插隊的時候,吃麵食,也吃慣了。”方言笑道。


    “謝謝。”


    古華不禁感動。


    正當所有人吃飯時,徐鋼站了起來,宣布了一個消息,考慮到促進學員和老師之間的交流和熟悉,講習所要舉辦一個開學茶話會。


    時間就定在了明天。


    一下子,整個食堂炸開了鍋。


    “我聽說作協的好幾位領導都要來。”


    “老師呢?給我們上課的老師有誰會來?”


    “目前我知道的是,萬佳寶、艾清、丁鈴、吳祖緗,袁克甲、王朦……”


    “這也太……太……盛大了吧!”


    “見識少了吧,前四期那才叫盛大,鄭震鐸、葉聖淘、老舍、萬佳寶、艾清、何其芳、劉柏羽、趙樹理、張天翼……”


    聽到這一個個人名,所有人都心馳神往。


    特別是一想到這麽多當代文壇的大佬們給自己上課,一下子激動得不能自我。


    “這次茶話會,考慮到所裏的人手不夠,需要你們當中的一部分人,擔任服務員、接待員,有意願的可以到古老師這裏報名。”


    李清泉掃視一圈,在人群中找到了方言。


    嘚,老領導點名了!


    方言第一個站起來,跑去報名。


    我真的不是被逼的,我是自願的!


    有了他起頭,越來越多的學員踴躍報名參加,最終,方言被分配到鐵甯、王安逸等人一組,把小桌拚成方桌,用床單蒙上。


    整個食堂被布置了樸素大方的會場。


    此時,黑板上寫著:


    “1980年文學講習會開學典禮”。


    “李老,徐老師,這個提法我們可不可以改一改?”鐵甯拿著粉筆戳了戳。


    在場幫忙的學員附議,普遍希望能換個稱唿,‘文學講習會’,聽著也太不正式了。


    “你們想怎麽改?”


    李清泉慈眉善目,詢問看法。


    眾人議論紛紛,方言清了清嗓子。


    “我覺得,講習所既然辦了4期,現在恢複辦學,不如延續下去,就叫‘文學講習所第五期’,寓意承前啟後,繼往開來。”


    接著環顧四周,“或者叫‘文學講習所1980年第一期’,從頭再來,任重道遠。”


    頃刻間,他的提法被所有人討論。


    “我覺得‘第五期’好。”


    “不,第一期好,一期生比五期生好聽。”


    方言聽到這裏,不禁想到常凱申,得虧這座文學黃埔學校不是他當校長,要不然又說:


    “你是一期滴!”


    最終,師生們一致認可“文學講習所第五期”,鐵甯立刻寫在黑板上,龍飛鳳舞。


    “還有這些,該寫什麽?”


    王安逸拿起用在橫標和對聯的紙,上麵寫得不外乎就是“熱烈歡迎”、“慶祝開學”……


    看上去,毫無新意。


    “小方,你怎麽看?”


    李清泉笑眯眯地看著他。


    “咳咳,我是這麽覺得的。”


    方言認真道:“對聯和橫幅除了表達歡迎之意,也可以展現講習所辦學的要意,還有我們學員的誌向和心意,當年孫先生在黃埔軍校,不就留下了‘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怕死勿入斯門’的對聯嘛?不如我們也寫幾幅?”


    “這個主意聽上去不錯。”


    鐵甯、王安逸等人交頭接耳,不住點頭。


    “伱再說說,寫點什麽好呢?”


    徐鋼和李清泉互看一眼。


    “那我就獻醜了,先拋磚引玉,談談自己的看法,比如這樣……”


    方言故作深沉地念道:“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此話一出,全場一驚。


    “方言同誌,這是你寫的嘛?”


    鐵甯眼前一亮。


    方言搖頭:“這是蒲鬆齡寫的。”


    “蒲鬆齡是誰啊?”


    “蒲鬆齡你不知道?《聊齋誌異》的作者。”


    方言聽到他們的對話,忍不住迴頭看了眼黑板上的“文學講習所第五期”,眉毛狂跳。


    別看招進來的都是作家,未來會是華夏文壇的中流砥柱,文化水平一定很高,但實際上,現在的知識麵不比後世的大學生大多少。


    隨手拿上輩子在公司常用的打雞血的口號,改一改,就能引起滿堂喝彩,驚異連連。


    比如,“重鑄文學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隱隱約約,自己從學員裏脫穎而出,明明年紀是最小,卻儼然一副主心骨的樣子。


    “重鑄文學榮光,好!好!”


    講習所的領導眼裏異彩連連,紛紛叫好。


    “李老,這個小方真不錯啊。”


    徐鋼讚賞不已,“怪不得您總是提起他。”


    “他啊,總是給我整出點新花樣。”


    李清泉嘴角帶著一絲寵溺的微笑。


    不一會兒,采購員也從外麵迴來,花了十幾塊錢的巨款,買了些花生、豆大的普通粉餅幹和茶葉,略顯寒磣,但已經很不辭了。


    這年頭,一張大團結可以吃一桌好飯。


    眼看會場布置到位,李清泉、徐鋼等以前在文學講習所工作過的老人們,無不激動。


    整整22年!


    文學講習所終於迴來了!都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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