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灣,電影院。


    購票處擠滿了人,隊伍一直從屋內排到門口,沿途時不時地會冒出幾個賣票的黃牛黨。


    “誒,想不到這麽晚了,還有那麽多人來看電影。”


    鬆阪慶子把目光投向張貼在影院牆上的《英雄本色》海報。


    方言環顧排隊的人群,既有拖家帶口的家庭,也有成雙入對的情侶,還有的是三五成群的男人,甚至於能看到張國榕的粉絲團,她們穿著統一的短袖衫,上麵都印著“張國榕”的字眼。


    “你們在這裏稍等一會兒。”


    說完這話,就主動地找上一個票販子,看上去隻有十四五歲。


    “大佬,要票嗎?”


    乳臭未幹的少年展開手裏密密麻麻的電影票,今天的有,明後天的也有。


    “都是什麽價啊?”


    方言掃了眼,發覺他跟周圍的票販子、泊車仔等人是一夥的,估計是哪個字頭的童黨古惑仔,像《古惑仔》裏的“基哥”、“重炮”,就是慈雲山十三太保之一,像這種組織一般都是社團預備役。


    打打雜,跑跑腿,泊泊車,賣賣票,當然也有心狠手辣的,比如《三五成群》電影裏的那夥人。


    “那得看您要什麽位置的票!”


    少年咧嘴發笑道:“您瞧瞧,這座位的位置不一樣,價格自然也不一樣。”


    方言花高價買了3張電影票,然後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他們混哪個道上的?


    “我們是洪興的!嘿嘿,這裏是我們罩著的!”


    少年伸手指向坐在欄杆上的男人,顯然那個穿著黑色背心抽著煙的少年就是他們的頭兒。


    那豈不是這裏是項家的地盤?


    方言笑而不語,拿上電影票,徑自地和鬆阪慶子、栗原小卷走進電影院。


    看著他離去的側影,背心男總覺得似曾相識,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隨即招了招手,把少年喊到自己跟前,“剛才你跟那個買票的聊什麽,為什麽突然就報字號?”


    “他問我混哪裏的,我當然要說這裏是洪興的地盤啦。”


    少年縮了縮頭,“大佬啊,你說他會不會是東星、和聯勝它們社團的人啊?”


    然後壓低聲音道:“我覺得他身上有股了不得的氣質,還有啊,他那兩個馬子好正點啊……”


    “找死啊,知道他不好惹,眼睛還特麽亂瞅。”


    背心男沒好氣地捅了他一下,“趕緊去賣票吧,今天的票還剩幾張?”


    “不多了。”少年嘿然一笑,“大佬說得果然沒錯,《英雄本色》的票可真的太好賣了。”


    說話間,其他票販子也紛紛湧了上來,七嘴八舌,都在感歎《英雄本色》這部電影空前火爆。


    “那當然啦,據說這黑幫片的本子就是方生親手寫的,能不火嘛!”


    背心男眼裏充滿著敬畏。


    “真噠!”


    頃刻間,一片嘩然,但其中一個票販子不解道:“不對啊大佬,方生可是跟賭王、六爺他們同桌吃飯的大人物,拍的電影請的都是程龍、林清霞這樣的大腕,為什麽這迴會找周閏發、狄朧他們?”


    “對啊,我看《明報周刊》,都說周閏發、狄朧、吳雨森這幫人,一個比一個撈。”


    少年附和道:“拍出來的電影沒有一部不撲街的,都管他們叫‘票房毒藥’。”


    “要不怎麽顯得出方生利害呢!”


    背心男撇了撇嘴,“帶著這群撲街仔,都能讓電影掙大錢。”


    少年點頭說:“是哦,好像報紙上說,5天就超過了1000萬票房。”


    背心男拍了下他的肩:“要你們給兄弟們留的票留了沒?”


    “留了!”


    少年道:“不過大佬,現在《英雄本色》的票好搶手的,要不我們還是以後再……”


    “丟!”


    背心男頗為不滿:“哪裏那麽多廢話,我帶你們看,就是要讓你看看什麽叫兄弟情?我們古惑仔出現混靠的是什麽?不就是義氣嗎,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入門的時候起的誓,愛兄弟還是愛黃金?”


    “愛兄弟!”


    少年猛地一個激靈,第一個迴答道。


    “愛兄弟還是愛黃金?”


    背心男把目光投向另外個古惑仔。


    “愛兄弟!”


    一個接一個地喊出了聲,無不高喊著“愛兄弟”,沒人蠢到喊“愛黃金”,或者是“愛大嫂”。


    “這還差不多,是兄弟的話,就跟我進去看《英雄本色》,看看小馬哥跟豪哥的兄弟豪情!”


    背心男勾肩搭背,在小弟們的簇擁下,踩著電影放映的節點,走進了幾乎座無虛席的影院裏。


    八九十年代的港片基本上是粵語片,跟五六十年代以國語片為主的香江電影市場恰恰相反,字幕也都是繁體漢字,而且多是“香江俚語”,但好在《英雄本色》要在海外上映,尤其是新馬泰等東南亞各國,所以既有配備中英雙文的版本,也有少數配備國語字幕的版本。


    方言和鬆阪慶子、栗原小卷看的是中英雙文,雖然字幕仍然是繁體字,但有方言在一旁笑聲地解釋,鬆阪慶子和栗原小卷還是勉勉強強地能看懂《英雄本色》的劇情故事。


    盡管看得依舊很吃力,但漸漸地,就被畫麵裏所展現出的暴力美學所深深吸引。


    槍林彈雨,火爆刺激的槍戰場麵,隔著鏡頭,都能夠綻放出黑幫片特有的張力。


    “嘶給。”


    鬆阪慶子還是頭一次看到黑幫片能這麽拍,不禁掩嘴驚唿。


    栗原小卷也有同感,有所感悟道:“有一種在看華夏武俠片和我們日本劍戟片的感覺。”


    “你說的其實一點兒也沒錯,這就是把東方武俠片和現代槍戰動作片相融合的‘暴力美學’。”


    方言道:“暴力不再是冷冰冰的血腥的,而是有種神聖的儀式感、宿命感和獨特的意境美感。”


    “真不愧是方言君。”


    栗原小卷連連驚歎,至今在日本還未下映的《午夜兇鈴》,就已經在日本電影界掀起了一場恐怖片理念革新的浪潮,如果把《英雄本色》引入日本,絕對能讓很多人重新審視“黑幫片”這個題材。


    鬆阪慶子欣然同意,跟《英雄本色》一比,日本的黑幫片仿佛落後了整整一個世紀一樣。


    方言笑了笑,尋思著北野武現在還沒車禍麵癱,應該還在靠漫才耍寶,當日本的“郭德剛”。


    視線中,小馬哥和宋子豪完成一筆假鈔交易,兩人在車裏笑得前仰後合。


    小馬哥嬉笑怒罵間自有一股子痞痞的氣質,和阿豪義薄雲天而意誌堅定的形象,相輔相成。


    看到這一幕,坐在後排的背心男,以及一眾小弟立刻高而潮之,忍不住地鼓掌喝彩,吹起口哨。


    “哇靠!豪哥就夠威風了,小馬哥也這麽帥!”


    “是啊,用美鈔點煙,真的是好嘢好巴閉啊!”


    “……”


    背心男抬了抬手,製止了他們的大聲吵鬧,但不是顧及公共場合不得喧嘩,怕影響到其他人的觀影,而是已經吵到自己看《英雄本色》,電影裏那種江湖的粗野狂放,那些兄弟之間的情比金堅,以及血脈賁張的槍戰場麵,無不讓他心生向往,畢竟小馬哥落魄的時候,也是以幫人泊車洗車為生。


    再想到自己,中學畢業以後就進入社會打拚。


    先後嚐試過10多份工作,洗碗工、超市理貨員、保安等,最後在狐朋狗友的影響下,入了洪興的門,當起了古惑仔,給社團當最底層的泊車仔,當他相信終有一日,自己能混得像小馬哥那樣瀟灑。


    “你沒有欠我什麽,我從來不會逼朋友做他不願做的事!”


    “我有我自己的原則,我不想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


    “我等了三年,就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


    “不是想證明我有多了不起,我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一定會拿迴來!”


    “………”


    但凡小馬哥一亮相,影院裏一片叫好,但當宋子傑一現身,則是一片噓聲。


    方言搖頭失笑,得虧是張國榕來演,就算是再敗觀眾緣,像他這個歌壇巨星,也敗不了多少。


    電影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之前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已經冷清了下來,行人寥寥無幾。


    陸陸續續地有人從影院裏走了出來,跟在人潮最後頭的少年,用手肘碰了下背心男:


    “大佬,那個就是剛剛問我混哪裏的人。”


    “咦,他怎麽這麽像……”


    背心男遠遠地望去,等看清方言的容貌時,如遭雷擊般,腦袋嗡嗡作響。


    少年繼續口無遮攔道:“大佬你看他那兩個馬子好正點啊,前凸後撅腿子長,美的冒泡。”


    “啪!”


    背心男用手背輕拍了下他的嘴,“找死啊,這種話也敢亂說,她們可不是你能惦記的。”


    少年委屈巴巴地捂著臉,“我是不敢惦記,不過好像托尼哥他們惦記上了!”


    順著小弟手指的方向,背心男望了過去,就見色眯眯地盯著靚女的托尼,帶著幾個流裏流氣的小弟,正在朝招手打車的方言等人走來,知道他秉性的他立馬嚇了一跳,急匆匆地跑了上去。


    “你們快跟我一期攔住他們!”


    “我們攔托尼哥?”


    一眾小弟畏畏縮縮,他可是跟自己是同一個堂口的,而且是紮了職的“草鞋”,地位比他們這些名義上還不屬於社團的預備役,可高得多,而且以下犯上可是社團裏的大忌。


    “你們照我的話去做,絕對不會有事!”


    眼見背心男快人一步地湊到方言跟前,包括少年在內,不少講義氣的小弟壯著膽子照做。


    “喂,小鬼,你們這是想我的擋道?”


    “找死啊,古仔呢,把他叫來見我,沒大沒小!”


    托尼很是不滿地瞪了眼,突然耳邊傳來背心男恭敬又大聲地喊了句“方生,能給我簽個名嗎?”


    “沒想到你竟然能認出我。”


    方言頗為意外,但更意外的是這個童黨的頭頭居然是古天楽。


    而且還不是古銅色的“黑古”,而是白白淨淨的“白古”,這副模樣,也就平平無奇而已。


    “嘿嘿,全港城有誰能不認識您呢!”


    古天楽遞上紙筆,壓低聲音道:“不過方生您下次逛街的時候,最好還是多帶幾個人為好。”


    方言借著餘光,注意到朝自己這邊看來的托尼等人,笑著簽名道: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這場麵,你應付得了嗎?”


    “沒問題,包在我的身上!”


    古天楽說這裏通常很難打到車,要去前麵一個街口。


    方言笑了笑,裝作隨意地問了嘴他的名字,“洪興古天楽是吧?我記下你了。”


    古天楽激動得熱血沸騰,立馬喊了個小弟,讓他給方言他們帶路,然後自己去應付托尼等人。


    托尼倒也識趣,不像一般的古惑仔不用腦,當聽到“方生”的名號時,就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古仔,剛和你聊天的那個‘方生’到底是誰啊?值得你為了他,敢大膽地擋我的路!”


    “托尼哥,你知不知道我剛剛救了你一命啊。”


    古天楽沒好氣地白了眼。


    托尼心裏越是慌得一批,嘴上越是故作強硬:“你少拿話嚇唬我,他到底混哪兒的!”


    “方生啊,全港城還有哪個姓方的擔得起‘方生’的名號!”


    古天楽道:“當然是寫出《英雄本色》的方生!傳聞跟林清霞拍拖的方生啦!跟霍先生、賭王、邵六爺他們談笑風生的方生啦!”說話間,把方言的簽名展現在他們的麵前。


    紙上的簽名,讓在場所有人一片嘩然,反應激烈。


    “原來他就是方生啊……我把票賣給了方生,賣給了方生……”


    少年內心裏生出一種自豪感,倒是很快意識到剛剛古天楽為什麽警告自己不要瞎惦記。


    “什麽?!”


    托尼先是一驚,然後一想到自己剛剛色膽包天,竟然敢惦記方言身邊的女人,立刻嚇得脊背發涼,麵色蒼白,腦海裏陷入一片空白,身後跟著的古惑仔也有一個算一個,神經瞬間緊繃了起來。


    “托尼哥,你夠膽!”


    古天楽暗戳戳地說,如果讓洪興的龍頭、堂口的阿叔們知道,你敢招惹連霍先生、賭王他們都要奉為上賓的方言,還敢打他女人的主意,估計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頭七,隻能到江裏給你灑紙錢了。


    托尼冷汗涔涔直冒,強擠出笑容道:“古仔,嘿嘿,謝謝你啊,我請你們吃車仔麵!”


    “不是吧,托尼哥,我大佬可是把你從鬼門關上拉迴來了,你的命難道就值幾碗車仔麵啊?”


    賣票的少年心生不滿,脫口而出。


    “你講什麽啊,沒大沒小。”


    托尼怒目圓瞪,氣急敗壞地抬手要打,但被古天楽結結實實地擋了下來。


    “托尼哥,別拿小的撒氣。”


    古天楽被他的小氣和粗暴,氣的差點想破口大罵一句,“吔屎啦你”。


    就在此時,被安排去給方言、鬆阪慶子等人領路打車的小弟跑了迴來,除了上交方言打賞給他豐厚小費以外,還給他遞了張名片,“大佬啊,這是……這是方生讓我給你的。”


    古天楽定睛一瞧,就見名片上簡簡單單地寫著方言的名字以及一個聯係方式,頓時心潮澎湃。


    “嘿嘿,楽哥,你們說得對!”


    托尼愣在原地,很快地換了一副嘴臉,“車仔麵算個屁啊,今晚我做東,帶你們一條龍!”


    “楽哥,以後發達了,千萬別忘了我們。”


    周圍的古惑仔們也有一個算一個,商業吹捧著古天楽,活脫脫的“苟富貴,勿相忘”。


    古天楽心砰砰狂跳,想到了小馬哥的台詞,“我等了三年,就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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