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知道這時候泗水來報到,加緊做完了活兒,前來迎接他。“泗水!你總算來了!”悅來臉上現出欣喜,“太好了,以後我倆就能一塊兒當差了!”泗水卻並不看他,說道:“其實,你不必管我。”悅來好象沒聽見似的,一個勁兒笑道:“趕緊走吧,我帶你去換身衣裳。司禮監是負責祭祀禮儀的,很講究禮數。最近年關,春節、元宵的,煩著呢!我們果房尤其忙……”


    “你幹嗎對我這麽好?”泗水打斷他道。悅來尷尬地撓了撓頭,幹笑道:“誰知道呢,一想到你在那兒受苦,我就整天擔著心。我沒有家人,說不定一直把你當成弟弟了,嘻嘻。嘿?幹脆我們結拜吧!啊?”


    “你又不曉得自己多大,怎知你不是我弟弟?”


    “倒也是……這麽說,你願意結拜了?”


    “……”


    “願意的吧?啊?”


    “讓我做兄長的話就結拜。”


    “嚇?不行不行,你這麽矮,讓我做你弟弟,這也太……”


    “我哪裏矮了?”


    “啊,到了到了,就在前麵了!”悅來忽然指著前方叫道。


    泗水愣了下,迴頭一望,身後已留下兩串長長的腳印。“已經走了這麽多路了?”泗水自語道。


    兩人前去登記了調遷,泗水換了司禮監的衣著,就準備去果房看看。悅來邊走邊道:“你要記住,果房上下分為兩派,我師父辛達年是一邊,另一邊就是潘延德,也是這兒的首領太監。兩邊人時有摩擦,你可要小心,別招惹他們。”


    看到泗水露出厭惡的神色,悅來不禁暗嘆一聲,轉而笑道:“行了,不說這個了。現在你和我穿一樣的衣服,就更能看出來了。”


    “看出什麽?”


    “你比我矮啊!要說你也是個公子哥兒,打小吃飽穿暖,怎麽還沒我這臭要飯的高呢?”


    “你也沒比我高多少。”


    “……”悅來竊笑一下,說道,“吃過晚飯,就在果房北麵的懸鈴木下見麵。”


    果房是負責處理果品的地方,把從皇室果園運來的水果挑選出上品,清洗加工,屬於細緻活兒。對泗水來說,相對得心應手得多。


    懸鈴木下。悅來氣喘籲籲地跑來。


    “泗水,你早到了啊。”


    “不是你晚到了嗎?”


    “不說了,快點結拜啊結拜!”


    說完悅來忽然對著旁邊的懸鈴木跪了下來:“我,賈悅來,今日與方泗水結為兄弟。從此後有飯同吃,有錢同花。要是說話不算數,罰我跌進茅坑被屎嗆死。”


    泗水在心裏暗笑,卻也同時催促自己必須認真起來。“我,方泗水,與賈悅來結為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若違此誓,淪落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然後兩人一起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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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泗水在悅來的“教導”下,對宮裏的待人接物已漸漸適應,格格不入之幹也慢慢消失了。因為辛達年這陣子倍受恩寵,眾人都竭力巴結他,作為他的徒弟,悅來也沾了不少好處。


    自七月起,宮裏便忙開了。輔臣索尼的孫女、內大臣噶布喇之女赫舍裏氏已被太皇太後相中,懿旨為皇後,行完納采禮,九月便是正式的冊封大典。


    悅來繞過武英殿,一路上隻見前殿後宮全都彩綢搭架,上麵懸掛著五光十色的紅雙喜字和吉祥如意語。“到處都是喜氣啊。”悅來接了去英華殿送供品的差,走在道上難得地感受到了紫禁城的活氣。他心中暢快,腳底步子更是生風。


    過了壽安宮,英華殿已是近在眼前。悅來知道,這是宮中的大佛堂,可能會有皇族出入,心裏不覺有些緊張。“要能見到皇上或是太皇太後,那就洪福齊天了。”想到這兒,他又自嘲,“哪有這麽巧的事?趕緊把果盒交給英華殿的太監吧。”不知不覺他已走到殿前兩株菩提樹邊。


    這兩棵金線菩提是明朝萬曆皇帝生母李太後所植,如今清朝入關已有數年,兩棵樹茁壯茂盛,金色果實珠圓玉潤,更添佛光瑞氣。


    悅來自然不懂這菩提樹的底細,隻是沒見過這樣的異物,不禁嘆出聲來:“好漂亮的樹!”此話一出,就聽邊上有人應聲:“說得不錯。”


    悅來一驚,手裏的果盒差點掉落,連忙把它抓緊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原來那是一位少年,就站在另一棵菩提下,隻是他一襲黃袍,隱於深秋的落葉中,有些混淆了。


    他並沒有挪動腳步,隻凝望著眼前的菩提,輕吟道:“倚殿陰森奇樹雙,明珠萬顆映花黃。九蓮菩薩仙遊遠,玉帶依然坐晚涼。”說完他便低下頭,愁眉緊鎖,輕嘆了一聲。


    那些詞句悅來半句也沒聽懂,他隻是心思湧動:“明黃衣裳,十二、三歲的少年,一定是了!是當今的天子!”興奮過後,他便開始緊張,“得說點什麽,這是機會啊!說什麽?說什麽呀……”


    忽然腦海中閃過了宮中布置的紅喜字,他便一個激靈,連忙跪下,張口笑道:“皇上吉祥!奴才賈悅來恭賀皇上大喜!”


    話雖出口,卻不聽皇帝迴應,悅來又不敢抬頭看,隻能跪著等他開口,心口突突地直跳。良久,才聽到皇帝走近的腳步聲,但這位少年天子一開頭,悅來就覺得全身僵硬,隻因那語氣冰涼刺骨,與剛才簡直判若兩人。皇帝隻是問了一句:“喜從何來?”悅來就覺得有股冷氣往頭頂上竄,他哆嗦著嘴唇道:“皇、皇上大婚,是一等一的喜事……”隻聽皇帝冷笑一聲,扔下句:“是嗎?”便離去了。


    後來的事,悅來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交了差使,魂不守舍地跑來找泗水。一見麵,他便念叨著:“完了,完了,完了……”泗水看了他一眼,繼續收拾手中的果品,隨口問道:“怎麽了?”


    悅來驚魂未定,結巴著把皇帝的事說了一遍。“這下完了,皇上聽了我的話,那個……龍顏大怒,這下死定了!哎呀,我真是,我還特別說了‘奴才賈悅來’呢,這不是給人家一把刀,還伸頭去讓人砍嗎?死了死了,完了完了……”泗水並不理會他,沉吟一會兒,問道:“你說皇上念了首詩詞,背來給我聽聽。”悅來皺著臉道:“我哪裏記得周全?唔……想想哦。好象什麽陰森森,什麽九蓮菩薩、玉帶乘涼?”


    泗水點頭道:“這就對了。那是明朝《天啟宮詞》裏的,大意就是讚美雙菩提。看皇上對你的態度,他定是不滿自己這樁婚事。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心中另有所屬。”


    “為什麽這麽說?”


    “他吟詞表達了對雙菩提的羨慕之情。感嘆那樹尚且能結連理枝,成雙成對,而他貴為真龍天子,卻不能做主自己的婚姻,隻得任人擺布。而你領會不了皇上的心思,道什麽大喜,當然會觸怒龍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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