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逐漸聽不見了,聽不見自己迴蕩在山林間的哭聲,聽不見柳兒的啜泣聲,他的心裏隻有恨。


    哀痛、與恨,占據了他全副身軀。


    意識一點一點地模糊,視線化作一片血紅。他看不見紅雲了,也看不見柳兒了,什麽都看不見也好、什麽都聽不到也好,就這樣沉淪下去吧!


    墮入魔道,再也不會感到痛苦。


    可恨的人類、該死的人類!


    他要他殺光所有人類,他要殺!


    殺──!


    雙目赤紅,淡淡的黑霧從四麵八方聚集到蒼身上。黑霧帶著令柳兒作嘔的氣味,他掩住口鼻,忍不住退了好幾步。


    好恐怖!


    柳兒手試探的伸向黑霧,黑霧穿過他的手心,一股血腥黑暗的意識傳來。柳兒一顫,手裏捏著的晶髓發出碧綠光霧,把黑霧擋了迴去。


    柳兒心性單純、善良無邪,是魔化黑霧的克星。


    「蒼大哥?」柳兒小心翼翼的問。


    蒼沒有迴應柳兒,他被恨意籠罩的心正漸漸被魔霧入侵,隻要再過一會他就會被魔化,然後修入魔道。


    各種修魔的型態中,以修行者(無論是修妖或修道)入魔後形成的魔物最為兇惡,尤其蒼這般修為的,又帶著強烈的殺意恨意入魔,若真讓他成魔,這一界的蒼生恐都難逃劫難。


    柳兒隱約明白蒼現在的狀態,他不清楚蒼入魔後會有多少生靈受到威脅,他隻知道,對入魔者來說,入魔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柳兒想叫喚蒼,又怕影響到他,隻能焦急又無助的看著黑霧愈聚愈濃。他已經失去了紅雲哥,他不想再失去蒼大哥,可是,柳兒一點辦法也沒有。


    山林裏的鳥獸感應到魔霧的氣息,紛紛走避,柳兒的本能跟直覺也要他快逃,可是他就是放不下蒼,也放不下蒼懷裏的紅雲。就算已無生命證明的唿吸,紅雲哥還是紅雲哥。


    蒼魔化後,意識全失,待在他身邊絕對有生命的危險,柳兒知道,可是他不想離開。


    柳兒再也不想離開,再也不想讓誰離開。


    為什麽他不能代替紅雲哥死去,那他就代替蒼大哥入魔吧!


    柳兒心一橫,將手裏的晶髓往蒼丟去。失去晶髓,柳兒現有的修為不足以抵擋魔化黑霧的侵襲,一部分的黑霧往他身上襲來。


    「咳咳咳!」他痛苦的不停幹咳,黑霧無法魔化他,但卻讓他萬分的難受,全身的氣血逆流似的紛亂,胸口滯悶。柳兒嘴角滲出一絲血絲。


    察覺到本體有危難,柳兒的晶髓大放綠光,瞬間逼退了聚集過來的黑霧,蒼的心智恢複一絲清明,


    他聽到柳兒痛苦的幹咳聲,努力集中心神往柳兒望去,琥珀色的眼眸擔憂的看著他,不含雜質的,最純粹的擔憂情緒。


    那單純幹淨的眼睛,仿佛就算自己下一刻撕碎柳兒的身軀,毀滅他的魂魄,他也會用如此美麗的眼睛一直注視自己。


    心中的空虛好像被什麽填補了,蒼不由自主地傾身靠近,卻又在移動身體時感覺到懷裏的冰冷。


    死亡,死亡的冰冷。


    ――他失去了他一生的摯愛。


    胸口被撕扯開來的傷口血淋淋的咆叫著,血色又再度占據蒼的雙瞳,黑霧在綠光照不到的角落蠢蠢欲動,準備再卷土重來。


    「蒼大哥……」柳兒抓住蒼似乎要探向他的手,蒼扭曲的臉孔有些猙獰,但柳兒不在意,「蒼大哥,你很難受嗎?柳兒能幫你嗎?」他隻關心蒼的痛苦。


    「柳……兒。」瘦小的手掌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蒼的心神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周圍虎視眈眈的魔化黑霧散開,籠罩在眼前的血色完全退去。


    蒼看著懷裏紅雲的身軀,有些慚愧……又有些遺憾。他差點要變成他所痛恨的濫殺者,可是他也差點能遺忘這失去摯愛的無盡悲痛。


    紅……他永遠失去了他的紅。


    蒼舉目望天,將懷中的紅雲抱得更緊,好像這樣就能將紅雲揉入血肉之中,再也不會失去。


    天藍得清澈,但蒼已不想在其上翱翔。他還沒說,他想飛上天際,是因為有雲的陪伴。


    紅雲再也不在他身邊。


    「柳兒……我們走吧,我帶你迴去。」蒼的聲音沙啞的令柳兒心酸。


    「那蒼大哥呢?你要去哪裏?」柳兒有家,有他的柳樹,那蒼呢?


    「紅很喜歡你那,我想……把他葬在那。」蒼朝柳兒微笑,笑得淒楚,「可以吧?」


    柳兒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滑落,他點頭。


    可以這兩個字,柳兒說不出口。埋葬,等於死亡、等於消逝。


    蒼撿起柳兒暗了色澤的晶髓,遞給他。晶髓一觸到柳兒的手,立刻溶入他手心,十幾年後,柳兒的眉心又會再長出晶髓。


    蒼不知道該不該感謝柳兒阻止他入魔,所以他什麽都沒說。蒼雙手抱著紅,用靈氣托著柳兒飛在空中。


    柳兒懼怕空蕩蕩足未踩地的感覺,可是他不會伸手抓住眼前唯一能給他依靠的蒼。


    蒼大哥跟紅大哥,他們,是屬於彼此的。


    蒼孤寂的背影,紅低垂的臉龐、闔上的雙眼,這景象,痛得柳兒,不忍再看。


    迴垂柳村的路上,蒼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


    垂柳村那隻愛窩在廟頂上的老貓春桃失蹤了半個多月,連柳溪旁的野狗也不見了蹤影。讓垂柳村村民困擾的是,因為春桃的失蹤,村子裏的灰老鼠似乎有愈來愈猖獗的趨勢。


    不但每天夜裏在穀倉中吱吱喳喳的大開宴會,最近更是常常看到三兩隻的聚集在村門口附近,雖然還不到儲存穀物的季節,但這種又髒又沒有任何益處的生物總會讓人感到困擾。


    那些灰老鼠非常聰明,參了砒霜的糖泥連碰也不碰,村民們完全拿牠們沒辦法,正想要是春桃還不迴來,隻好到城裏再要一隻貓迴來養了。


    獠牙帶著幾隻小手下,就算人類天天拿掃把趕他,他還是每天都守在村門口等柳兒迴來,他有非常緊急的事要通知柳兒。


    他盼了半個多月,總算等到柳兒迴來了,隻不過……氣氛好像有點怪怪的。


    蒼兩手緊抱著紅雲,低垂著頭,全身散發著令他們心顫的詭異氣勢,柳兒遠跟在蒼身後,默默的不發一語。


    獠牙多少能感覺到,蒼懷中的紅雲似乎已沒有氣息,他不敢看蒼,求助似的一直望著柳兒。


    但柳兒好像沒看到,走過獠牙身邊,跟著蒼進入村內。


    柳兒不敢靠蒼太近,蒼的身上散發著旁人勿近的孤絕氣息,他隻想自己靜靜的與紅雲渡過最後的時光。


    柳兒知道,所以他沒有靠近、沒有言語,蒼需要的,不是他的安慰,不是誰的安慰。是紅雲。


    「紅,我們迴來了。」蒼溫柔的低喃。


    紅雲很喜歡垂柳村,他們離開後,紅雲幾乎天天念著有時間要再迴去一次,現在,他們迴來了。


    「你看,你一直念著的溪畔美景……」


    柳兒迴到了自己生長的地方,可是紅雲跟蒼呢?他們有屬於他們的地方嗎。


    柳兒很想讓這裏成為他們的歸處,可他該如何說出口。已經是『他』,不再是『他們』了。


    蒼緩緩地走到柳溪邊,蹲下身子,輕輕將紅雲放入溪水中。


    「紅,睡吧……你不用再擔憂任何事了。」


    紅雲的身軀沉入溪水中,碩長的身子、美麗的臉龐、烏黑的秀發,一點一點地在蒼的注視下被江流掩沒。


    最後隻剩一縷發絲不舍的浮在水麵上。


    載浮載沉、載浮載沉。


    依依不舍地……


    一波水浪打來,那縷發絲被打入水中,蒼驀然驚醒,伸手瘋狂的在水裏撈著,將紅雲撈出水麵。


    「紅!」抱著濕漉冰冷的紅雲,他的臉上濕漉漉的,心也是冰冷的。


    柳兒閉緊雙眼,夕陽下那對相倚的身影,一直刻在他心中,而如今又痛苦的刻上,蒼抱著紅雲的冰冷,此時他這傷心欲絕的表情。


    「獠牙,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柳兒沒有移開視線,輕聲問著。


    獠牙訝異柳兒竟然有注意到他,邁著短腿奮力跑到柳兒腳邊,焦急的說:「柳兒大人,大黃身受重傷,現在正在智翁那治療。」


    「大黃受傷了!」柳兒抱起獠牙,「快帶我去看看!」


    不舍的迴望了一眼,別過頭,仿佛想努力割舍掉什麽。


    那裏不需要他,他的朋友們才需要。


    若要問垂柳村這帶哪兩隻妖的感情最不好,十隻妖十隻都會說──柳溪邊的犬妖大黃跟老廟頂的貓妖春桃。


    或許是天性使然,這兩隻不但每見麵必吵,一言不合卯起來大戰個十天十夜的機率更是高達百分之百,所以當柳兒看到水火不容的兩隻正和平的躺在同一窩草窩中時,連沒神經的他都不免瞪大了眼。


    就好比蝙蝠妖說喜歡日光浴一樣不可思議。


    不過柳兒沒訝異多久,大黃跟春桃傷痕累累的樣子讓他連招唿都忘了打,直接衝到他們身邊替他們療傷。


    好險柳兒算是這一帶的首領,要不他冒然闖進智翁家,無論有什麽原因,早就被智翁給趕出門。


    智翁看著柳兒的木係靈氣逐漸治愈兩妖的傷,心裏又佩服又感歎。才幾十年不見,柳兒的修為進步神速,連治療之法都使用得出來了。


    殊不知,柳兒的修為所以進步得那麽神速,是因為前些日子在水中幫蒼療傷,又吸收了蒼龍鱗蘊含的水行靈氣之故。一味的潛修修為增長的空間有限,隻有經由曆煉,才可能邁向大成之道。


    兩妖的傷勢漸愈,緩緩的轉醒。這半個月來智翁隻能勉強壓製傷勢,若沒有柳兒的治療,他們的傷勢可能要修煉個幾十年才能恢複。


    兩妖睜開眼,一看到彼此,馬上又老樣子的開始互罵。


    「我說犬妖,你的樣子還真狼狽呀!」春桃仰起毛茸茸的小頭,一付瞧不起狗的樣子。


    大黃也不甘示弱,馬上諷刺迴去。


    「還說我勒,你的胡子都燒沒了!」


    「這是為了哪個笨蛋白癡啊!」春桃拉高了音調。


    大黃無語,撇過頭窩到一邊。一會,才小小聲地說了句:


    「……謝謝。」


    春桃揚揚尾巴,輕哼,「笨狗!」


    那天大黃引走少部分五行追雲箭後,因為不敵,差點死在箭下。就在危急之際,貓妖春桃突然衝出來幫忙,在春桃搏命相助之下,總算打退了五行追雲。後來獠牙等妖連夜把身受重傷的兩妖送到智翁那治療。


    這兩隻平時勢同水火,但大黃有難,春桃立刻奮不顧身的舍命相救,或許……


    柳兒看著別過頭,互不看對方的大黃跟春桃,心想:其實他們的感情還滿好的嘛。


    柳兒跟獠牙離開後不久,一隻妖物來到了垂柳村門口。


    他很清楚地盤的規矩,他沒有擅闖,發出自身的氣息,等待垂柳村中的妖類前來與他接觸。


    可是負責守望的獠牙不在,村裏其它的妖物沒一個在他麵前站得住腳,隻好躲在自己的窩裏裝死。所以獠牙離開了幾天,那隻妖物就在門口站了幾天。


    一迴村,聽到小手下的通知,獠牙立刻趕到村門口會會那隻妖物。


    冷硬,是獠牙對那妖物第一眼的印象。蒼白的肌膚,鐵灰色眸子又冰又冷地毫無生氣,黑發盤在頭上,一襲鐵灰色武人裝束,他身上唯一的彩色就是腰間係著的紅色腰帶。


    「請問前輩……」


    不等獠牙把話說完,對方就插嘴道:「我找蒼大人。」他說話時,隻有嘴唇微微掀動,臉部線條絲紋不動,像帶了個鐵麵具。


    雖不知對方來意,但他要找得可是獠牙不敢惹的蒼,大黃跟柳兒又不在,獠牙隻好自己做主。


    獠牙退到一旁,當作沒看見的給對方過。


    紅雲半浸在水中的身子已經退化成一隻赤紅毛色的雙尾狐狸,但蒼仍放不了手。


    他怎麽放得開,心上的唯一。


    妖物走到蒼身後,朝他單膝一跪。


    「蒼大人,您……您怎麽不找兄弟們幫忙呢?」妖物平板的臉上出現些許情緒波動。


    蒼抱住紅雲,身上的衣服被溪水染濕,他緊緊的抱著,在紅雲的狐臉上印下最後的一吻。


    傾盡此生所有情愛的一吻。


    然後,不舍地放手,看著紅色的身軀緩緩沉入溪底。


    「刀……我不想你們像黑石老弟那樣……為我犧牲。」嘶啞的聲音,含了多少痛苦,就像被撕裂的心。


    「蒼大人,兄弟們願意為您、為紅雲大人而死。如果您找兄弟們幫忙……紅雲大人就不會……」恨恨的咬牙,刀身上發出冷肅的殺氣,「那群可惡的狐狸,還有那些該死的人類!」


    「刀,我不怪紅狐族,他們也有他們的原則。」蒼一頓,眼中射出金芒,「但那些人類,的確該千刀萬剮!」


    就算殺了他們,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也難消蒼的心頭之恨,但他對自己的悔恨,更難消。


    不能怪紅狐族,伏龍古陣威力強大,連他也對抗不了,紅狐族也隻是送死罷了。蒼恨自己太過輕敵。


    本以為這些道士沒什麽本事,大不了就現出原形與他們一拚,沒想到伏龍大陣卻讓他連拚的機會都沒有。


    好恨,好恨啊!此恨如何能平?!


    「蒼大人,兄弟們打聽到,淩源派放火燒林,天火與道火內外夾攻下,淩源派那些賊道士死傷無數,現在別說是伏龍大陣了,他們連個小小的劍陣都使不出來。」


    刀身體微微往前,有些激動的說:「蒼大人,現在正是您報仇的大好機會啊!」


    「報仇嗎?」蒼看著遠方。


    「……刀,這裏很寧靜吧,淳樸、祥和,我跟紅都很喜歡這裏。」柳溪蜿蜿蜒蜒地流向地的盡頭,溪邊生滿了一排排的柳樹,蒼的視線定在那美麗的垂柳上,對刀說。


    「我從沒見過這麽祥和的地方,外界的紛亂不染,我也從沒見過像柳兒這麽單純善良的妖類,青綠得像剛抽芽的嫩葉……」


    柳兒的柳樹在微風中輕輕擺動,那纖細的枝條仿佛在為人掃去心中煩憂。


    娑娑沙沙、娑娑沙沙地。


    蒼眯起眼,享受撲麵而來的微風,帶著樹葉的香氣。


    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他珍惜的,隻剩這個了!他怎能讓這美麗的村子被染上血腥。


    蒼睜開眼,眼中再也沒有哀痛迷惘。「我體悟到,一直逃避,保護不了自己重要的東西。必須戰鬥,我們妖族若想生存在這世界上,就必須跟人類全麵抗戰!」


    以血腥和殺戮寫下的人族,妖族戰爭正式拉開開序幕,在為首的蒼這句話之後。


    第一個被殲滅的,就是傲慢自大的淩源派,就隻為了一片龍鱗。


    蒼起身,揮手拍掉身上的水珠。再見了,他的心……已永遠沉到水底。


    「刀,我們走,為紅、為黑石老弟報仇去!」


    「遵命!」刀眼中閃過一道刀劍白鐵般銳利刺人的銀芒。


    獠牙一看到刀出現,知道蒼可能會走,立刻趕去通知柳兒。


    柳兒急忙迴村。


    要走的,他留不住,但至少能看最後一眼,他會用往後修行的所有歲月來懷念。


    蒼垂首坐在溪邊,默默地看著潺潺流動的溪水,碎裂的東西隨著溪水愈流愈遠,終至消失不見。


    柳兒這才明白,有些事物不是化出人類的手就能抓住。


    柳兒走了幾步,想靠近蒼,可是一旁的刀身上有股令他恐懼的氣息,生冷的、鋒利的,金屬的氣息。原來刀是一隻金行的刀妖。


    「蒼大哥!」柳兒不敢靠近,隻好大聲喚著。


    「柳兒?」蒼迴過頭,臉上是溫和依舊的笑容,但柳兒卻覺得蒼的笑容好陌生、好遙遠。


    「蒼大哥,請你……不要不告而別。」


    蒼溫笑著,拉過柳兒的手坐在溪邊,「柳兒,你聽過白蛇娘娘的故事嗎?」


    雖然不明白蒼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但柳兒還是乖順的點頭。「聽過。」這是每到端午,人人必講的故事。


    「白娘深愛那個懦弱的人類,為了他,白娘願意犧牲一切,她偷采靈藥,搗亂地府,全都是為了拯救那個人類的性命,白娘她……她隻是深愛著那個男人而已,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類,她錯,就錯在她不是人類,和尚收她,隻因為她非人類,隻因為這樣!」


    「下界也常有戰爭,但他們戰爭的理由,不是因為種族不同,而是為了地盤、利益跟生存。隻有人類,他們排斥我們,隻因我們與他們並非同類。」再好聽的理由,都掩蓋不了這真正的事實。


    柳兒凝視著蒼,悲傷又一點點地迴到他臉上,蒼看著清澈的溪水麵,好像想在水底尋的什麽。


    神情落寞的蒼,他孤單的身影讓柳兒忍不住想靠近,這一幕好熟悉,在豔紅得眩目的夕陽之下,那對本該相依的身影,如今一個身軀冰冷的躺在水底,一個心冰冷的坐在這裏,溪水橫隔了他們,就像男人跟柳兒。


    柳兒最終沒有靠過去,蒼已經起身,他剛毅的臉孔在逆光下有些模糊,柳兒努力睜著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他不會忘記……


    「蒼大哥,你要去哪裏呢?」是天空嗎?還是溪水的對麵,他還有地方可以去嗎?還有誰能夠陪著他?


    「柳兒,蒼大哥要走的路,你跟不了。」蒼扭過頭,強迫自己不再看那溪水跟溪邊的柳樹,「那是條血腥殺戮往地獄而去的路!」厭惡血腥味的樹妖,絕對沒辦法忍受。


    柳兒仰首直視高大的蒼,「柳兒知道自己跟不上」……也沒有跟隨的資格。「柳兒隻希望蒼大哥不要忘記柳兒,不要忘記這裏」


    他不想被遺忘,也不要遺忘了誰,他會將記憶刻在樹身上,如果連他都忘記了,還會有誰記得。


    蒼走近柳兒,輕撫他細嫩的臉頰。「蒼大哥怎麽可能忘記你。」他絕對忘不了,發生在這裏的,改變他一生的事。


    夕陽、溪畔、微風,紅的笑、柳兒的淚。


    怎麽能忘。


    蒼跟刀妖走了,走向複仇的路。


    蒼遠去的身影與葉錦文的重迭,一去不迴。


    紅色的雲、藍色的天,他是樹,根紮在土裏,如何伸長了手,也撈不到。


    太遠太遠了,沒有誰會為自己停留。


    看著已經看不見的背影,柳兒痛苦的閉上眼睛。


    柳兒的柳樹,一夕間,落盡了葉。


    在後世人稱蒼王的虯獸──蒼,的率領下,人族與妖族的戰爭如火如荼地展開,人、妖兩族已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無辜死傷的生靈細數不清。沒有誰知道,這場戰爭會延續多久。


    積怨數千萬年的仇恨,不可能那麽容易就能平息。


    被推上妖族領袖的蒼,殺戮,已經是身不由己,他唯一慶幸的,是他還能保住迴憶中那片小小淨土的和平寧靜。


    雖然多少傳聞了外界的戰爭,但垂柳村的和平,讓村裏的妖們一點也沒感覺到戰爭的真實性。


    日子照樣一天一天的過。轉眼又是數百年光陰。


    柳兒的柳樹不知從何時開始,樹身上的紅繩愈係愈多,當柳兒發覺時,柳樹底部已蓋了一間小小的神廟。香火還頗為鼎盛。


    垂柳村中流傳著,柳兒是棵能治百病的神柳,隻要摸摸樹身,不管多重的病,都能逐漸好轉。不隻如此,附近的妖類間也有這樣的傳言,垂柳村裏有隻修為高深、心地善良的柳妖,隻要受了傷,都可以找他醫治。


    柳兒在附近妖類間的地位有多高,大概隻有柳兒自己不知道。其實,他隻不過是在練習治愈靈氣而已。


    如果自己的治愈靈氣能更熟練,或許當時紅雲哥就不會死了。


    抱著如此單純信念為人類跟妖類治療的柳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為代表了什麽。


    對人類而言,柳兒代表了奇跡,他們為他建了廟,崇敬著柳兒,也崇敬著自然。


    對妖類而言,柳兒是無私的,無論多麽邪惡的妖物求助,柳兒都不會拒絕。附近的樹妖水妖們紛紛效仿柳兒,也開始為同類醫治。


    或許垂柳村的和平有部分是因為蒼將戰場刻意遠離這裏,但最主要的,還是這隻單純的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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