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無論是古代還是近現代,從來沒有一個民族能像華夏族一樣,對土地有如此深的眷戀。


    當我們拿到一塊地的時候,第一印象不是地底下有什麽礦藏能建多大的房子,而是去想,這塊地肥沃不,能種莊稼不,能種瓜果蔬菜不?


    所以,才會有了有人的國度就有華夏人、有華夏人的地方一定要種菜的優良傳統。


    隻是,這個傳統是如此的根深蒂固如此的源遠流長,以至於突厥人、拔野古人、拔悉密人,以及那些亂七八糟的野人們,都不知道該怎麽去操作。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概在這個方麵也能體現出來。


    兩匹馬拉一個鐵片,就能飛快地犁出一片片的土地?


    往土裏撒幾顆種子,來年就能收獲大批的糧食——哦不,我們突厥人沒有這麽無知,我們也會種地,也知道刀耕火種,也知道今年的荒草還了田來年就能增加肥力,隻是,為什麽你們唐人種的地就比我們多產出呢?


    從畜牧到農耕,其實是一種進步。


    前者需要巨大的土地麵積來達成不太多的收入來養活不太多的人這一目標,而後者,隻要運作得當,就能以較少的耕地養活比較多的人。這一點,後世隻要知道袁老爺子威名的人,就深能體會。


    隻是,深秋時節,天寒地凍的北方,實在不是適合農耕的時候。冬小麥也許可以試著種一種,但能不能收獲還要看來年,眼巴前是指望不上了。


    別的,還能種些什麽呢?


    知易行難。


    新出爐的甲字一號安置點安置大使楊炯,麵對數千婦孺,竟然有了一絲惶恐。


    不是因為怕他們造反——都是一些女人和小娃娃,還都是互相之間不認識的那種,根本就不可能擰成一股繩跟頂盔摜甲的唐軍做對,而是發愁該怎麽才能養活他們。


    厚著臉皮從狄仁傑那裏再要一批糧食,楊炯自信還是有這個麵子的,但實在是張不開嘴啊!


    殿下殷望切切,想要走出一條與羈縻不一樣的路子,結果我們還是需要朝廷的補給才能苟延殘喘。如此如何能對得起殿下?


    非人哉!


    非人哉!


    眼看撥付的一個月的糧食坐吃山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減少,楊炯的臉就愈發的扭曲。


    總以為自己是個人才,管理一個州府絕不在話下,沒想到隻是這數千人的安置點,就讓自己原形畢露了。


    沒有得力的胥吏,沒有可供參考的經驗,沒有成文的規章製度,吃的,用的,住的,穿的,什麽都缺,唯獨不缺的就是那些“天真爛漫”的胡人們製造出來的麻煩。


    麻煩不大,無外乎是誰多吃了兩口飯,誰誰多看了誰誰一眼,誰誰背後說了誰誰的壞話,誰誰找不到自己的兒子就想把誰誰的兒子帶走充數。


    編戶齊民的法子不是沒用上,但鬆散的家庭結構、淡薄的血緣關係,都讓這個法子變得極其低效。


    每天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每天都是在教導那些愚昧無禮的胡人卻總是看不見一點改善。


    直到某天,某個管不住自己褲腰帶的老兵油子跟一個突厥女人滾了草垛後,楊炯的耐心就被消磨光了。


    “你可知道,侮辱婦女是什麽罪過?”楊炯看著這個少了一隻眼和三根手指的家夥,殺氣騰騰。


    麵對文官,老兵油子也不油了,腿肚子直打轉,話也不敢說一句。


    “俺是自願的,跟三哥無關!”那個什麽地方都大的突厥女人,不動聲色地把張三護在自己的身後,仰著那張灰不溜秋的大臉盤子,據理力爭。


    “自願?”


    楊炯根本不理這個女人,隻問那張三:“你才跟人家認識幾天,人家就那麽輕易地跟你睡了?圖你什麽?”


    “我人好……”


    “住口!”楊炯怒不可遏,“本官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那女子,你且大膽說出實情,但凡這張三有一絲一毫的威逼,本官定讓他知道朝廷律法的厲害!”


    那女人很是不解地看看楊炯:“這位官老爺,您不想要女人嗎?”


    “休得胡言!本官飽讀詩書,豈會做出那等禽獸之舉?你且實話實說來便是。”


    “讀書人也要女人吧?”


    那女人不是很明白,讀書跟想女人有矛盾嗎?


    如果讀書人不想女人,小讀書人是怎麽來的?


    但不管讀書人要不要女人,在草原上,一個沒有男人的家庭是不健全的,也不可能生存下去。所以,她需要男人,很需要。


    一個男人,可以放牧,可以驅趕餓狼,可以讓女人和孩子活下去。至於是哪個男人,哪個部族的男人,反而不那麽重要了。


    張三是有殘疾,但隻有這樣的男人,才會不嫌棄她,才會願意跟她滾草垛,才會願意在這裏紮根下來,養活她和那幾個來曆不明的孩子。


    像楊炯這樣前途遠大的士人,怎麽可能會正眼看她們一下呢?


    “張三,這女子所言可都屬實?但凡有一句虛言,本官必將報到大將軍那裏,將你梟首示眾!”


    張三苦著臉說道:“官爺,您是不知道這草原女人的厲害。她真要是寧死不從,小的根本就辦不了事兒啊!再說了,這種事,小的……小的還是第一次呢。”


    第一次?


    什麽第一次?


    楊炯看了看抬頭紋都一大把的張三,大怒:“本官麵前,不要說這些!我隻問你,家中可有妻兒?是否有父母高堂需要贍養?”


    張三搖搖頭:“沒有,我就一光杆。”


    楊炯笑了:“既如此,那就便宜你了!本官自當稟明大將軍,除去你的軍籍,將你落戶在此。放心,你的軍功賞賜一文錢也不會短少。”


    男人嘛,就要敢作敢當,絕沒有提上褲子不認賬的美事!


    “啊……這……”張三驚呆了。


    人生的際遇如此大起大落,讓他的心裏一時之間不能適應。


    剛剛還要殺要剮呢,一轉眼就要喜當爹了?


    “怎麽,你不願意?”楊炯盯著張三,語氣森森,“侮辱……”


    “願意願意!”


    是保小頭還是保大頭,張三還是拎得清的,隻是,為什麽感覺自己好像被人騙了呢?看著那女人和她身後一群髒兮兮的娃娃,張三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很重。


    這麽多年,淨琢磨怎麽殺人和不被人殺了,什麽手藝都沒有,該怎麽養活這一家子呢?


    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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