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得東方朔脫口而出之言,饒是以粟恆這般久侍宮中的極深城府,此時亦是麵露驚色,雖然隻是一刹,卻也足以證明其心中的震撼了。


    踏自門前之時,他便已經問過東方朔之妻,已然得知他早已出門而去,一直未歸。


    身在宮門之外,尚且不在家中,竟是能知曉宮中秘事,即便粟恆已然是知道東方朔是連皇帝都十分敬仰的智者,可如是當麵,亦是讓他感到心頭暗驚。


    “確如先生所言,陛下在太皇太後麵前道出不願接受匈奴和親之時,立時便是受到了幾番訓斥,陛下自是不敢與太皇太後爭執,行禮之後便是匆然離去了。”


    今日在長樂宮中,也是劉徹自即位之後第一次與自己的祖母,竇太後她老人家以皇帝的身份去對談。


    卻不料兩人剛剛談及此事,劉徹才將自己不願和親的想法道出,甚至還未說明緣由,竇太後便是勃然大怒,循著聲音便是指向自己身前的劉徹,道:


    “自高祖皇帝始,孝文、孝景兩代都以匈奴為不敵之患,隻好“和親”以保太平,生恐遭受複巢之危。”


    “而今陛下初登帝位,便要因此等小事而去得罪邊關二十萬大軍壓境,生性好戰的匈奴國。”


    “陛下平日裏整天將仁義掛在嘴邊,難道就是這般完全不顧我邊關子民安危的仁義嗎”


    竇太後一番話,直接是將劉徹說的怒火衝天,卻又不敢迴言爭辯。


    如今他雖為帝,可這朝堂之上,國之大策卻不由得他一人定論做主。


    朝堂眾臣,幾乎絕大部分都是自己的祖母竇太後的門下之客,或直接就是竇老太後的親嫡,而那代表著無上威嚴,乃立國之本的兵符,尚且還在這長樂宮中。


    即便他是皇帝,又能如何


    想到這裏,即便心中再怎麽不甘與憤怒,劉徹也隻能是忍氣吞聲,負氣而走。


    迴到未央宮的劉徹,可謂是坐立難安,一把便是將自己麵前龍案之上的竹簡案牘通通推翻,發泄自己心中的不忿。


    稍待冷靜之後,他思來想去,也不知是該向何人詢問此事怎麽才能行之周轉。


    就在欲要奔潰之際,方才想到了今日剛剛與自己相見過的東方朔。


    思及東方朔,劉徹便是眼前一亮,著及便派身邊最為可信的粟恆喬裝出宮,今日務必要將此事告知東方朔,尋求解決之法。


    因為,匈奴使臣戌時便傳來消息,明日就會前來覲見。


    時間如此緊迫,粟恆自是不敢耽擱分毫,一路不停歇便是找到了東方朔的住所,這一等就是兩個多時辰。


    聽到粟恆的話,東方朔也是並不意外。


    隻是心想:還好今日夤夜出城已然是未雨綢繆,否則明日匈奴便會上朝覲見,自己還真沒什麽時間進行謀劃了。


    更重要的是,迴家之時偶逢逃出宮內的長公主,這可算是天無絕人之路,反倒是讓他的計謀能夠更加順利的往後進行。


    粟恆此番來見雖是讓他感到意外,卻也是省去了不少事,畢竟今夜若是粟恆不來造訪,他明日也是要求見劉徹的。


    “煩請中常侍迴去之後告訴陛下,臣已然開始策劃。”


    “請讓陛下明日早朝見過匈奴使臣之後,便到長樂宮去見長公主,在見到公主之前先不要去拜見太皇太後。”


    早朝過後便去長樂宮,可要先見長公主,還特意強調不要先去拜見太皇太後。


    東方朔的這番話,即便是以粟恆的腦子一時半會兒都有些轉不過彎來,但他也隻是在心中疑慮,並沒有問出口來。


    禍從口出這個道理,他簡直是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


    他雖然疑惑,卻並不好奇,這便是他做人的本分。


    “先生還有什麽要帶給陛下的話嗎”


    在粟恆看來,東方朔所說之言無論怎麽去想似乎都無法改變長公主會被和親遠嫁,當做犧牲品這個事實。


    東方朔輕輕搖了搖頭,後道:


    “其他便沒有什麽了。”


    粟恆聽聞此言便是點了點頭,拾起衣角緩然起身,躬身行禮。


    行至院門之處時,粟恆突然轉過身來,笑道:


    “先生所要的那匹騶牙陛下讓奴送來了,現已在後院飼養。”


    “要奴說,先生真不愧是多智之人,竟是能讓一匹眾人都絲毫沒有辦法喂其進食的蠻獸開口飲水吃食,簡直是令人無比的敬佩。”


    若說粟恆平日之言十隻有九都是阿諛奉承,托人之詞,與東方朔所言的這般話語便是發自肺腑,由心而出。


    即便是在這深宮之中二十餘年,他也從未見過像東方朔這般似乎聞盡天下之事的人。


    聽到粟恆竟是將騶牙親自送了過來,東方朔立時便是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不由自主的便上前伸手抓住了粟恆的雙手,看得粟恆一臉的懵然之色。


    “多謝!”


    見到突然一身素衣,黑布遮麵出現在他身前的自己,東方朔也不過是臉色微變,聽到宮內如此大的事情,依舊是滿麵從容,可他眼下不過是將這牲畜送到了家中,為何東方朔就表現的如此興高采烈。


    憑他的經驗和觀人之術,此番作態可絲毫不像是偽裝出來的。


    “先生言重了,這是奴分內應做之事。”


    也未多問,粟恆便是轉身離開了。


    等到將院門掩蔽,東方朔便是一臉欣笑的快步走向了院後的馬廄。


    在那兩匹駿馬的旁側之處,騶牙似乎聽到了東方朔的腳步,剛好抬起頭來看向於他。


    也不知是此物真通靈性,能識辨人,還是熟悉了東方朔身上的氣味,在東方朔剛一走近之時便是從地上兩腳一蹬,站立而起,露出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看向麵前的東方朔。


    待東方朔走到馬廄之前,那騶牙更是探出了自己的腦袋,緊緊地貼附在東方朔的身上,來迴的用自己柔順的皮毛在他的掌心之處磨蹭,不時還伸出自己那細小的舌尖,舔舐著東方朔的手掌。


    感受著掌心之處傳來的一陣陣濕潤之感,東方朔也是笑著撫摸了一下它的額頭。


    隻是不知為何,少息之後,東方朔的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轉而浮起一抹惋惜之色,待到離去之時,伸出自己的雙臂,緊緊的將騶牙攬在自己的懷中,久久為曾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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