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這件事之後,我便仔細地觀察張富貴的掌心,不過他一直不顯露出來,好不容易在他拿東西的時候我才看清楚,沒錯,張富貴掌中五、六道淩亂的溝壑,完全不像人類的掌紋。


    我尋思這家夥有點問題,當然也可能是早年間受過什麽傷,那些錯亂的“掌紋”隻是傷疤。


    我沒有繼續琢磨這件事,沒別的事情可做,我就到外麵對著樹射了會兒箭,小男孩看見了嚷嚷著要玩,他上手試了一下,發現拉不開弓弦,於是作罷了。


    天色擦黑,張大嫂招唿我們進屋吃飯,桌上有自製的涼拌涼皮、拍黃瓜、炒麵筋、野莧菜、蘑菇、竹筍,還有一碟子肉,我看菜量也不多,小聲告誡張歌奇,悠著點吃,張歌奇小聲說:“放心吧,這麽鹹我也吃不了多少。”


    張富貴問我們要不要喝點酒,我謝絕了。於是他自個燙了一壺黃酒,有滋有味地喝了起來。


    酒的味道聞著挺醇厚,和一般黃酒大不一樣,見我好奇,張富貴說:“這酒是我自家釀的,你嚐一口唄?”


    我笑笑,“不必了,晚上還要招魂,不宜喝酒。”


    張大嫂問:“要給誰招魂呀?”


    張富貴便解釋道:“這位林大夫是個巫醫,之前救了霍老四家的寡婦,說晚上替她丈夫孩子招魂。”


    小男孩一聽就來了勁,鬧著喊:“我要去看!我要去看!”


    張富貴不耐煩地說:“小孩子不能去。”


    我說:“招魂的時候陰氣極重,最好你們不要去看,非要去看也得隔著百米距離,到時候我給你們寫個護身符。”


    張大嫂歎著氣說:“最近村裏太慘了,死了這麽些人,晚上我們一塊去給亡者祈福吧。站遠遠的,保證不給林大夫添麻煩。林大夫,你能順便把妮兒的丈夫也招迴來嗎?自從她家裏出事,她成天的哭,眼睛都快哭瞎了。”


    說著,張大嫂憐憫地往旁邊的小屋瞅了一眼——張富貴的妹妹沒有和我們一桌子吃飯,自己盛了點菜在昏暗的小屋中吃著,那瘦弱的背影看著很可憐。


    之前我們聊到村裏的事情的時候,就聽見她在裏麵低聲抽泣。


    我點頭,“行吧,你們一起去吧,但要聽我指揮,不能亂跑,否則被陰風衝撞就會得病的!”


    張富貴皺了下眉:“人死了就是塵歸塵、土歸土,去該去的地方了!我認為招魂沒有太大必要,不過是些心理安慰。”


    張大嫂不太高興了,埋怨道:“你看你說的這叫什麽話?”


    張歌奇忙岔開話題:“這菜真不錯,大嫂手藝好呀!”


    張大嫂笑笑,“好吃就多吃點。”


    張歌奇和小男孩運筷如風,爭搶著盤中的菜,那碟唯一的肉菜要不是我當機立斷差點沒吃著,嚐了一口,我發現這肉特有嚼勁,越嚼越香,但是沒品出是什麽肉。


    張歌奇說:“這個一吃就知道是狗肉,我去廣希的時候吃過。”


    張富貴笑了,“看來孩子他娘做的好呀,居然把你騙過去了,這是豬心。”


    “啊?豬心?”張歌奇想再來一筷子嚐嚐,但已經沒有了。


    我突然想起來,說:“這菜應該是叫‘賽狗肉’,是用母豬心鹵製之後撕開涼拌的,口感和狗肉差不多。”


    張富貴稱讚:“林大夫真有見識。”


    我笑道:“我對吃有一點點研究,對了,這個蘑菇和竹筍都是熏的,挺少見的,味道不錯。還有這涼皮,越吃越覺得口味獨特,東北應該沒這種菜,難道是玉灌肺?”


    張富貴不由地豎起大拇指讚許,“林大夫真是見多識廣,這道菜就是玉灌肺,古法烹製。熏蕈和熏筍也都是古法。”


    張歌奇問我:“啥是玉灌肺。”


    我說:“有本書叫《山家清供》,是一個古代吃貨寫的,裏麵就提到了這個菜肴,據說是一位宋朝皇帝的最愛,是拿澱粉、紅曲、芝麻、鬆子、胡桃製成的。”


    我又嚐了一片,這軟軟糥糥的口感真不錯,好像在吃果凍、肉凍一樣。


    張大嫂說:“我家裏還有一壇子古法製薑,不過晚上最好不要吃生薑,明天可以請林大夫嚐嚐。”


    我笑笑,“看來大嫂家中有不少傳承已久的烹飪手段啊。”


    張大嫂看向張富貴,說:“倒也不是,我嫁過來的時候啥也不會,這些做菜的手法都是他教我的,你到我家廚房瞅瞅,全是各種醬菜、熏菜、臘肉,天天吃都不帶重樣的,連冰箱都用不上。”


    我心想,張富貴看上去不過四十多歲,居然知道這麽多古代的烹飪手段,有點出乎意料。


    雖說我也看過《山家清供》、《食憲鴻秘》這些書,可是技藝類的知識光看文字是學不會的,古人寫書實在太精簡,用料多少,火候如何都不提的,哪裏學的會?


    見我特別喜歡這道熏筍,張大嫂說迴頭可以送我一些,我客氣地說:“要不走的時候我收購一些吧,這些東西很稀罕,買迴去自己吃。”


    張大嫂笑得合不攏嘴,“林大夫真會說笑,你不是來收藥材的麽,收這些吃的幹嘛?”


    張富貴冷淡地說道:“他打算收的那種藥材未必有,讓他買點臘肉、醬菜也成,至少不空手而歸,要不明天我送你們出村吧?”


    張大嫂用筷子打他,“人家才來作客,你就趕人家走?”


    張富貴看向我,“林大夫本來也不打算多呆,是吧,林大夫?”


    我一陣為難,張富貴話裏的意思明顯是叫我們早點離開,這叫我如何迴答,張歌奇不吃這套,快人快語地說:“也許明天走,也許一個月以後走,我們自己決定。”


    張富貴把碗重重放下,告誡道:“村裏現在啥光景你沒看到嗎?多呆一天都有危險,我是為你們好,你們不要不識好歹。”


    張歌奇冷笑,“謝謝!不用你管,我們愛呆到什麽時候呆到什麽時候,你這裏收不著我們需要的藥材,我們找別人收。”


    見氣氛突然緊張,張大嫂便又埋怨了張富貴幾句,我也象征性地說兩句“別傷和氣”的話打打圓場,但心裏覺得張歌奇說話直白,實在大快人心。


    而張富貴這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總是想立刻趕我們走,雖說這村子裏的事夠邪乎,可我還是覺得他的態度有點蹊蹺……


    很快,桌上的菜都吃完了,讓人有點意猶未盡,張歌奇笑嘻嘻地說:“大嫂,太好吃了,沒吃飽哎!”


    張大嫂一邊收碗一邊笑道:“迴頭給你下碗麵條,切幾片臘肉吧。”


    我心想吃人家嘴短,正好包裏有些黑巧克力,拿出來給孩子吃。小男孩歡天喜地,他居然是頭一迴吃到這種東西。


    見孩子很稀罕巧克力,張富貴用商量的語氣說:“林大夫還有這種黑糖塊兒嗎?我拿別的和你換吧,讓親戚家小孩也嚐一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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