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鹹陽。


    秦王子楚三年(公元前252年),正月初十。


    右丞相呂不韋正坐在堂上處理公務,一名手下從外麵進來,將一份裝著公文的盒子放在桌上。


    呂不韋並沒去看,每天像這種從地方送來的公文極多,通常他都是先讓手下分個輕重緩急,自己再去批閱。


    要不然事無巨細一份一份的批閱,他非得累死不可。


    “你們先看看這份公文重不重要,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別驚動我了。”


    呂不韋淡淡的對旁邊的幾名官員吩咐道。


    這些官員都是給右丞相打下手的,早已習慣了每日的工作,其中一人習慣性的拿起桌上的盒子,頓時發出驚唿。


    呂不韋放下毛筆不滿的看了他一眼:“何事?”


    那名官員意識到失態,急忙拱手請罪,然後說道:“右相,這是從關東送來的急報。”


    “什麽?”呂不韋瞬間一驚,然後慌忙將那名官員手上的盒子搶了過去。


    這幾個月,呂不韋一直密切注意著關東局勢,尤其是四國對楚國的戰事。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從上個月開始,關東的細作就很少將情報送迴國內,不知道外麵的情況,這讓呂不韋有些忐忑不安


    現在好不容易有關東的情報送來,這位右丞相自然是非常重視的。


    打開盒子,裏麵裝著一封信,將信展開閱讀了一遍裏麵的內容,呂不韋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


    隨後,他旁若無人地將信裝迴到盒子中,用蓋子蓋好。


    “右相,關東出什麽事了?”


    一名官員小心翼翼的問道。


    “哦,無事。隻是一些關於楚國方麵的軍務而已,我要進宮去見一趟大王,你們繼續辦公。”


    呂不韋並沒對手下人說明發生了什麽,這件事情太大,還不便讓人知道。


    “哦!”


    手下的幾名官員應了一聲之後,低頭繼續辦公。


    呂不韋抱著盒子來到宮中,剛進入到大殿,門口的一名宮人攔下了他:“右相,大王現在不在宮中。”


    “嗯?”呂不韋眉頭一皺,忙問:“大王去哪了?”


    宮人沉聲道:“今日是公子政的生日,大王在後宮陪伴王後母子。”


    “哦!”呂不韋恍然大悟,他都忘記了今日是公子政的生日。


    猶豫了一會兒,呂不韋想轉身離開,但剛走到門口他又折返迴去。


    宮人忙開口道:“右相還有什麽事情?”


    呂不韋吩咐道:“帶我去見大王,我有要事!”


    “大王吩咐了,今日不見任何人。”


    宮人小心地傳達著秦王的旨意。


    “我有要事!”呂不韋耐著性子強調了一遍自己的來意。


    那宮人不為所動。


    呂不韋見此,直接轉過身往後宮而去。


    宮人從後麵追上來攔住他:“右相,您不能去,您不能去!”


    呂不韋根本不鳥這個沒根的東西,他悶著頭走向王後趙姬的宮殿。


    這一切是那麽的輕車熟路。


    來到王後的宮殿前,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接著連通報都沒有就直接走了進去。


    趙姬宮中。


    子楚正和趙姬母子用餐,桌上擺著豐盛的食物。


    呂不韋站在門口,透過窗戶的縫隙,看著裏麵溫馨的場景。


    “來來來政兒,阿父給你弄塊肉吃。”


    子楚夾著一塊魚肉遞給嬴政,豈料對方並不吃:“阿父,我要吃狗肉。”


    “好好好!”子楚放下筷子,對旁邊的侍女吩咐:“去給公子殺條狗燉肉!”


    “是!”侍女剛準備下去,趙姬叫住了她:“等等,不許去。”


    接著趙姬把目光看向子楚:“大王,你這麽慣著政兒,他是會被你慣壞的。”


    嬴政一聽這話,馬上不幹了:“阿母,我就要吃狗肉!”


    “再吃狗肉,信不信阿母敲斷你狗腿??”


    “我就要吃!”


    趙姬伸手要打,一看公子政要挨揍,呂不韋趕忙推門進去。


    見呂不韋進來,子楚有些錯愕,隨後馬上站起身,笑著問道:“丞相你怎麽來了?”


    趙姬見呂不韋進來,也立馬放下胳膊,笑臉相迎:“哎呀,這不是丞相嗎?你怎麽來了?”


    見呂不韋懷中抱著一個盒子,趙姬伸出手一邊去接盒子,一邊笑著說道:“您來看政兒,來就是了,還帶什麽東西?”


    趙姬以為呂不韋知道今天是嬴政的生日,所以今天特意來為對方慶生。


    呂不韋尷尬的咳嗽一聲,道:“王後,我是來找大王的。”


    這話一出,趙姬瞬間冷下了臉。


    感情不是來看望他們母子的,是來找子楚的。


    那不用說了肯定是公事了。


    趙姬沒好氣的坐迴到位置上,看著身旁的子楚說道:“大王,人家來找你的。”


    子楚看著呂不韋問道:“右相,出什麽事了嗎?”


    呂不韋恭恭敬敬的將懷中的盒子遞了上去。


    子楚看完裏麵的信之後,瞬間眉頭不展。


    嬴政也是不會察言觀色,這種時候居然爬到了父親的膝邊撒歡。


    子楚盛怒之下直接踢開了他,這搞得年幼的始皇帝嚎啕大哭。


    趙姬心疼兒子,對著子楚埋怨道:“大王,你怎麽打孩子呢?”


    子楚並沒理會趙姬,而是開口問道:“右相,晉齊四國已經跟楚國議和,如今的局麵已經變成了我大秦獨自麵對楚國。”


    呂不韋道:“不錯,正是因為這樣臣才急著來把這個消息告訴您。”


    子楚陷入到深深的憂慮中,秦國單獨對抗楚國他並不害怕,但他擔憂的是,接下來楚國會調集全部兵力和秦國決戰。


    這場決戰下來,無論結果如何,秦國都肯定元氣大傷。


    這樣一來就算是秦國真的拿下巴蜀,甚至拿下楚國更多地方,也可能會被東邊的三晉趁虛而入。


    想著,子楚開口道:“右相,您說寡人該怎麽辦呢?”


    呂不韋想了想,說道:“我看還是先把蔡相請來,我們共同商議此事。”


    子楚點點頭:“好!”


    等子楚跟呂不韋離開後,趙姬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呸了一口:“沒良心的男人!”


    “阿母你在呸誰?”


    嬴政奇怪的問道。


    “大人的事情,你個小孩子別管!”


    “哦……”


    大殿中。


    子楚看著跪在自己左右邊的兩位丞相,他們已經幹做了一柱香了,誰也不說話。


    這讓子楚終於耐不住性子了:“兩位丞相,你們總要想個破局的辦法吧?”


    蔡澤先開口了:“大王,我們單獨麵對楚國,壓力是很大的。臣認為,我們不如依據現有條件跟楚國議和。”


    “不行!”呂不韋立即反對道:“現在議和,我們就要放棄即將到手的成都。”


    蔡澤兩手一攤道:“我的右相,可是如果不議和的話,楚王肯定會調集全國兵力與我們進行一次主力會戰。


    您認為如果我們和楚國拚得兩敗俱傷,那麽得利的會是誰呢?”


    呂不韋當然明白真到了那個時候,誰會是最大的獲利人。


    三晉、齊國衰落都很嚴重,就趙國一枝獨秀。


    秦楚兩敗俱傷,那得利最大的肯定就是趙國啊!


    但是,就這樣放棄快要到手的成都,呂不韋又實在不甘心。


    想著,他開口說道:“大王,我們可以先派人去陳都,跟楚王談談,一邊談一邊打。”


    “這是辦不到的!”蔡澤在一旁搖頭道:“楚國又不是傻子,我們想借談判來拖延時間,簡直一廂情願。”


    “既然如此,那我們隻能把希望寄托在王翦身上了,如果他能拖住楚軍主力。或許能給司馬南他們爭取到時間。”


    事到如今,呂不韋也沒有好辦法了。他隻能希望王翦盡力的拖住楚王,不要讓援兵那麽快到達巴蜀。


    這樣司馬南才有可能有充足的時間去拿下巴蜀,隻要秦國拿下了巴蜀,生米煮成了熟飯,楚王也隻有捏著鼻子認了。


    畢竟,想從江水下遊逆流而上攻擊巴蜀可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子楚長歎一聲:“也隻好如此了!”


    江漢前線。


    王翦接到了一份來自鹹陽的詔令,看完了這份秦王親筆手書之後,王翦感到壓力山大。


    秦王居然要他拖住楚軍主力,不要讓江漢地區的楚軍去增援江東。


    但問題是他手上就20萬人,僅江漢地區的楚軍就跟他們兵力相當。更不用說已經騰出手來的楚王馬上還要投入更多援兵。


    秦王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居然給他安排這麽艱巨的任務!


    蒙驁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問道:“上將軍,出什麽事情了?”


    “你自己看吧!”


    王翦也沒瞞著蒙驁,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更不能瞞。


    蒙驁看完了之後,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秦王的這個使命太艱難了,讓我們20萬人去拖住人家楚國全國的兵力。這不是開玩笑嗎?


    楚王馬上就要帶大量援兵過來,我們不被包餃子都算祖宗積了德。


    秦王居然還想我們去拖住人家楚王,他老人家是怎麽想的?”


    “我知道他老人家是怎麽想的。”王翦沒好氣的說了一句。然後他歎了一口氣,從位子上站起來說道:“但是秦王既然給了我們詔命,我們就必須去完成。”


    蒙驁擔憂道:“可是上將軍,這麽艱難的任務,我們怎麽完成?”


    王翦轉過身來到身後掛著的地圖前,看著牆上的地圖,他的大腦中出現了各條行軍的路線,包括自己從這些路線穿插過去之後楚軍的應對之策。


    蒙驁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不敢去打擾。


    終於,王翦開口了:“有了,本將想出辦法來拖住楚軍了。”


    “上將軍有何妙計?”蒙驁狐疑的問道。


    “看這裏!”王翦將自己的手指指到了楚國的陳都。


    蒙驁一愣,他有點反應不過來,王翦指著楚國的都城是什麽意思?


    王翦繼續說道:“我們如果放棄攻打江漢,轉而北上去進攻楚國的陳蔡地區,楚王手忙腳亂之下,會集中全國的力量應對我們。這樣我們就完成了秦王的任務。”


    “啊!”蒙驁一聽這話張大了嘴:“上將軍,你沒開玩笑吧?”


    按照王翦這種計劃20萬人去進攻人家的都城,他們前腳從江漢一撤,景陽後腳從後麵壓上來,到時候楚王再集中重兵於陳蔡,他們此去絕對有去無迴!


    王翦認真的看著蒙驁:“蒙將軍,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可是……”


    蒙驁有點擔心。王翦伸手打斷了他後麵的話:“蒙將軍,我希望你不要再動搖我的決心。”


    “唯!”


    第二日一早,楚軍大營。


    景陽收到了斥候的偵查報告,說是對麵的秦軍撤軍了。


    聽了這話之後,景陽馬上從大營出來,看向河對岸的秦軍營寨。


    這一陣子王翦一直和景陽隔著漢水對峙,雙方都能看到對方營地的一舉一動。


    眼見秦軍大營走的連個鬼影都沒了,景陽頓時非常疑惑:“王翦這家夥在搞什麽鬼?”


    “難道王翦是退兵了?但就算退兵,也不應該如此倉促啊!”


    “莫非是其中有詐?”


    景陽琢磨不透王翦的用意了,正常來說就算王翦知道四國退兵的消息,他自己也應該先封鎖消息,穩定住軍心。然後再慢慢退居。


    這樣一聲不響的帶著全軍撤退,很容易引起軍隊的崩潰。


    道理很簡單,一支軍隊突然向後撤退的時候,底下士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會變得人心惶惶,這樣隻要稍微遇到風吹草動,這支軍隊都會崩潰。


    後世的淝水之戰就是這樣,前秦本想主動後引晉軍過河,結果就是因為前秦突然後退,秦軍搞不清狀況,從而引起崩潰。


    一直想了很久以後,景陽還是想不明白王翦想幹什麽。


    跟王翦一樣,想著想著他也轉過身看向身後的地圖。


    盯著地圖上的每一座城池,景陽腦海中靈光一閃,但也就僅僅是一閃而已。


    “該死!”景陽對著牆上的地圖狠狠砸了一拳,轉身吩咐:“通知斥候,火速偵查秦軍的動向要快!”


    “唯!”


    景陽將自己軍中全部的斥候都派出去偵察秦軍的動向。


    另一邊,正在往陳都行進的王翦。


    “上將軍!”蒙驁站在戰車上追上了前麵的王翦,雙方並排行進之後,由於部隊正在行軍,周圍噪聲很大,蒙驁隻好提高音量:“我們的後方出現了很多楚軍的斥候騎兵,要不要派人去驅趕他們?”


    王翦擺擺手:“不用了,讓他們偵查吧!最好是讓景陽知道,我們是往陳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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