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宮。


    秦使甘羅靜坐在殿中等待著趙王來到,他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若換成其他使者必認為自己受到了輕慢,估計早就拂袖而去了。然而甘羅並沒有一絲憤怒,反而非常悠然自得的坐在席上品茶靜待著趙王來到。


    趙王為何遲遲不到,甘羅自然是知道的,他甚至盼望著趙王最好一輩子都別出來,永遠沉浸在後宮。


    “甘先生!”


    甘羅對麵的趙勝,舉了舉手中的茶杯,略帶歉意的說道:“我王可能是身體有恙,讓你等了這麽久,實在不好意思!”


    “無妨!”甘羅舉起手中的茶杯迴敬道:“大王日理萬機,臨時有事脫不得身,這我可以理解!”


    “大王駕到!”


    大殿外傳來繆賢那尖細的聲音,而後就見趙王快步來到殿中,等趙王坐下後,趙勝與甘羅一同行禮。


    這時放下手的趙勝無意佩劍趙王竟然沒有將腰帶扣好,當著秦人的麵這是非常失禮的事情,他趕忙提醒道:“大王您的腰帶……”


    趙王看向自己腰間的腰帶,慌忙緊了緊,笑道:“寡人今日身體不適,出來的有些急,二位賢卿見諒!”


    “隻怕你今後身體就好不了了!”


    甘羅在心中暗暗想道。


    “大王!”甘羅笑吟吟的拱起手,道:“臣今日來是準備迴到國內向秦王交旨,特向大王辭別。”


    趙王露出惋惜之色:“是寡人有什麽輕慢先生的地方呢?您為什麽不在邯鄲多住幾日呢?”


    甘羅道:“臣已經在邯鄲住了十日了,記得大王上次說的那件事情,不知可有交代?”


    趙王自然知道甘羅說的是什麽事情,原本他已經下定決心不見甘羅了,奈何秦姬哭勸,趙王實在架不住隻能來,果然他一來到甘羅就又提起了那些俘虜下落的事情。


    早就已經下定決心要打馬虎眼的趙王當然不會承認,他裝作一副不知情的樣子,看向一旁的趙勝,道:“丞相,這件事情寡人交給您去查了,不知道結果如何了呢?”


    趙勝也緊跟著演起了戲,兩手一攤說道:“臣已經反複派人到上黨去核實,無論是鮑佞將軍,還是廉頗將軍他們所有人都表示,已經將俘虜們都釋放了!”


    趙王把目光看向甘羅:“您都聽到了,這些人確實已經被放迴國了!”


    甘羅冷笑一聲,拱手道:“那臣敢問大王,這些人既然已經被放迴國,何不見他們的下落呢?”


    “這……”趙王打起了馬虎眼,道:“興許他們是覺得無顏麵對秦王,跑到燕國或者楚國去了,這誰知道呢?”


    甘羅其實早就通過這幾日的調查,推斷出了那些俘虜大概率已經遭了趙人的毒手,隻是苦於沒有證據罷了。


    今日趙王這副樣子,更是讓甘羅堅定了他的推斷,隻是還是那句話他沒證據,因此也不能將趙王怎麽樣,隻得拱手說道:“大王如此說了外臣就無話可說了,外臣告辭!”


    “尊使慢走!”趙王坐在席上巋然不動,淡淡的說道。


    甘羅剛要離開走到大殿中間,他又返迴對趙王拱手道:“大王,臣這幾日在邯鄲城外見到了不少無家可歸的災民,這些人可煞是可憐呐!”


    邯鄲城外那些災民是怎麽迴事趙王心裏門清,但為了包庇自己的叔叔,他也隻能假裝對此事不知情。


    上次韓樂母子向他提及此事,還給他臭罵了一頓呢。當時太子斌還被趙王下令關了禁閉。


    趙王之所以如此嚴懲太子斌,一來是因為對方頂撞了他,二來也是向其他朝臣昭示,這件事情是我趙國的醜事,想活命的就別在寡人麵前提這事兒,否則你們的下場肯定比太子慘的多。


    趙國的官員們自然明白趙王的意思,除了不怕死的虞卿提過幾次被趙王裝糊塗混了過去之外,再也沒人敢在他麵前提此事。


    甘羅舊事重提,等於是揭趙國的傷疤,畢竟一個國家出了這麽多災民,君王不管不顧,這傳出去都是非常丟臉的事情。


    趙王正琢磨著該如何把此事搪塞過去,甘羅又接著開口道:“外臣心中不忍原本還想要出資接濟一下這些災民,不成想大王已有賢臣自掏腰包解決了災民的溫飽,大王有這樣的賢臣,外臣欽佩不已!”


    一聽到自己居然有大臣自掏腰包去解決災民們的溫飽,趙王霎時間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趙勝。因為在趙國有能力接濟那麽多災民的,似乎隻有他的叔叔平原君趙勝。


    趙勝見趙王把目光轉向他,頓時十分尷尬,他連忙直起了身子,拱起手說道:“此事並非是臣所為!”


    “哦?竟然不是平原君?”趙王皺起了眉頭:“那會是哪位賢卿呢?”


    甘羅笑道:“此人便是武安君田秀!”


    “田秀?”趙王眉頭一皺,表情已經變得十分不自然。


    甘羅將趙王的表情盡收眼底,又接著若無其事的說道:“大王有這樣的賢臣,可真是您的福氣。外臣聽說受到了武安君賑濟的災民都對他感恩戴德,有些人還給他立了香火牌位,將他當成天神一般供奉的!”


    這幾句似是無心的話引起了趙王的警覺,在趙王看來那些災民跟田秀又沒關係,他是大司馬管的是軍隊,賑濟災民這種事情應該是丞相去做,他自掏腰包賑濟災民是出於什麽目的?難不成他瘋了?還是錢多的沒地方花?


    趙王認為,田秀這麽幹隻有一個原因,他這是在收買人心!


    一個大臣竟然在君王的眼皮底下收買民心,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


    趙王已經暗暗攥起了拳頭,甘羅卻是若無其事的一拜,而後瀟灑的轉身離去。


    等甘羅走出大殿,趙王立即目露兇光的看向趙勝:“丞相,甘羅提到的事情你知道嗎?”


    趙勝看趙王如此憤怒,便已知道對方這是對田秀起了忌憚之心,他本來還想用俘虜的事情扳倒田秀,沒成想趙王為了顧及趙國的顏麵會死保他。


    但還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甘羅這幾句話幫了他大忙,趙勝一瞬間找到了扳倒田秀的機會。


    趙勝眼珠一轉,拱手說道:“大王,武安君的舉動臣早就知道!而且其實他不光賑濟災民,聽說他還時常借糧食給那些日子過不下去的百姓,每次借糧都是用大鬥,百姓們來還糧的時候,他就用小鬥!”


    “什麽?”趙王咬緊牙關嘴裏蹦出兩個字:“該殺!”


    趙勝看到趙王這個態度心裏已經樂開了花,臉上卻仍舊是若無表情的說道:“大王,最近邯鄲城裏流傳著一句諺語,臣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講!”趙王強忍著憤怒說道。


    “是!”趙勝佯裝害怕的咽了咽口水,繼續說道:“大王!這句諺語是這樣說的,田氏田氏先取薑氏,代薑以後再取贏氏!”


    “大膽!”


    趙王咬著牙在桌案上狠狠的一拍。


    這句諺語是什麽意思,他再清楚不過了。當年田氏代齊取代的就是薑氏齊國,而趙國是趙氏卻姓贏。


    聯想到田秀先前的種種邀買人心之舉,趙王已經不自覺的把贏氏帶入成了趙氏,他認為將來田氏所要取代的肯定就是他的趙國了。


    趙勝卻在這時裝出害怕的樣子說道:“大王,是您要臣說這句諺語的!”


    趙王瞪了他一眼說道:“王叔,你馬上去!”


    一瞬間趙王又恢複了理智,他都還沒查證這個諺語還有甘羅說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就要去處理田秀,這未免太衝動了,萬一田秀是被冤枉的呢?


    趙王深吸了一口氣,話音一轉說道:“你馬上退下!此事不得對任何人提起!”


    趙勝懵住了,剛才趙王都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怎麽這又沒事了?他還想再說話,趙王直接一伸手打斷了他,趙勝無奈隻好起身離開。


    大殿裏隻剩下趙王以後,他把目光看向身後的繆賢,道:“繆君,你馬上去給寡人辦一件事……”


    繆賢聽完後,輕輕點了點頭而後拱手離去。


    迴到後宮中。


    趙王下意識的往韓樂宮中走,結果走到一個交叉口時,他又選擇了左轉去秦姬宮中。


    來到秦姬宮中,趙王剛剛坐下,秦姬就為他倒了一杯水,看著趙王有些生氣,秦姬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趙王也不隱瞞,秦姬是他現在最心愛的人,在愛人麵前他自然什麽都說。


    聽趙王說完了方才大殿上的一切之後,秦姬故意裝出好奇的樣子:“大王,為什麽武安君用大鬥借糧食小鬥還糧呢?”


    趙王冷哼了一聲,說道:“卿不知道,當年他田秀的老祖宗取代齊國的時候,為了贏取民心,用的就是這種手段。”


    秦姬輕輕點了點頭,而後來到趙王身側,替他輕輕揉著肩膀,道:“大王,依妾看來,這並不能說明什麽。也許武安君就隻是心善呢?”


    趙王點了點頭,他對田秀這個自己一手提拔的年輕人還是很信任的。


    秦姬又接著說道:“至於諺語,這種事情怎麽能當真?而且就算是真的,這也不能說明這個田氏指的就是武安君啊?或許是別人呢?您怎麽能因為這幾句話就懷疑您的股肱之臣呢?”


    趙王又點了點頭:“卿說的有理!”


    另一邊,城門口。


    甘羅乘著馬車準備離開,樓緩親自出城前來送他,兩人臨別分手之際,樓緩輕聲問道:“都辦妥了嗎?”


    甘羅點點頭:“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看君還有秦姬娘娘了!”


    樓緩捋著胡須笑道:“君迴去告知應侯,緩必定不負所托!”


    田秀的府邸。


    此時田秀還靜坐在堂上讀書,他全然沒察覺到自己已經卷入了一場可怕的風暴。


    堂外的走廊上響起陣陣腳步聲,房門被人從外麵拉開,展快步來到田秀麵前,低聲耳語了一番。


    田秀聽完後立馬站起了身,道:“快走!”


    出了房門以後,田秀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裳,一邊加快了腳步。


    來到大堂,田秀推門進去,就見信陵君已經等候多時。


    兩人一見麵,田秀拱起手道:“信陵君,聽說你有急事找我,出什麽事了?”


    信陵君拱手還了一禮,示意對方坐下。等田秀跪坐好,信陵君方才緩緩說道:“武安君,不,秀,你知不知道你要大禍臨頭了?”


    田秀非常詫異:“此話怎講?”


    信陵君搖著頭說道:“看來你還在夢中,最近邯鄲城裏流傳著一句諺語,是關於你的!”


    “關於我的?”田秀一下愣住了,能有什麽諺語是關於他的?


    聽信陵君說完後,田秀並沒有瞬間炸了,反而非常平靜。


    信陵君一怔,道:“怎麽武安君,你為何如此平靜?”


    田秀一擺手說道:“謠言而已!這種弱智的謠言,隻有傻瓜才會信!”


    信陵君無語了,他捂了捂臉,道:“武安君呐,你有時候比我還要天真,問題不在於有沒有傻瓜會信,而是趙王會不會信?”


    田秀怔住了,趙王也知道這個事了?


    信陵君看著田秀:“你以為呢?我聽說今日秦使甘羅去宮中拜別趙王,兩人說了很久的話,事後趙王大怒。”


    “趙王發怒也不會是因為我吧!”田秀無辜的攤了攤手。


    信陵君道:“那趙王叫他的親信繆賢去調查那句關於你的謠言又怎麽說!”


    田秀一怔,趙王居然讓繆賢去調查那句諺語了?


    趙王派人去調查那句諺語,這隻能說明他已經對這話半信半疑,隻是還不能確定,也就是說趙王已經開始在心中懷疑他了。


    田秀瞬間坐不住了,自古君疑臣而臣必死!


    “這件事情信陵君是怎麽知道的?”


    田秀略微冷靜了一下,開始確定消息的來源,他也得確定這是不是謠言。


    信陵君篤定的點了點頭:“你忘了我在趙王宮中有不少朋友,趙王讓繆賢去調查你的事情,就是我的朋友告訴我的!我今天來就是要提醒你要千萬小心,趙王可能對你已經起了忌憚之心,你今後要切切小心,否則必招來殺身之禍!無忌告辭!”


    信陵君說完以後對著田秀一拜,然後離開。


    田秀馬上對門外唿喚:“毛遂!去請毛遂先生!”


    事實上田秀身邊的門客不少,但遇到大事能商量的就隻有毛遂,展隻會劍術,讓他殺個人還行,出主意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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